《[柯南]Svegliarsi+La+Mattina》追雀

17、苏醒

　　少女的怀中抱着一只娇小的蝴蝶犬，她金色的发丝像是雅典娜纺织的绸缎般熠熠生辉，垂下眼睛时神情格外温柔，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唇角的笑意映衬得十分动人。

　　他站在阴影里，看见街边的宾利车走下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在向少女问路后留下了名片，微笑着离开了。

　　——哈里斯先生。

　　少女看着名片上的姓氏，小心地将硬纸片塞进了上衣的口袋里。

　　蝴蝶犬突然挣扎着从少女的臂弯里跳了下来，向他奔来。

　　少女有些诧异地抬起那双美丽如水晶的眼睛，带着一整个夏日的绚丽色彩看向他，他不禁屏住了呼吸，在一片寂静中注视她。

　　“你好，我是柯尔琪·德·罗西。”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我是……

　　他们安静地对望，太阳向西方缓缓坠落，暖色霞光散落开来，少女弯下腰将蝴蝶犬重新抱在怀中，朝他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玛克，你怎么在这里呢。”

　　他睁大了眼睛，色彩从他的眼中飞速流逝，景象溃散成几何图形，几何图形崩解成像素图案，最终只剩下一片茜色。

　　可那声音又是如此的温柔，他有多少年不曾听到过了？十年？不、要比那更久。也许是十五年？

　　这世上第一个给予这名字无限爱意的人，如夕光下随着微风轻轻摇晃的蔷薇，柔软到连花茎上的软刺都是可以剔除的，只剩下毫无保留的爱。

　　——母亲。

　　“回去吧，玛克。”

　　他从一片茜色中睁开眼睛，坠入无限黑暗。

　　他听见仪器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年轻女性惊喜的咒骂声，急促离开床边的脚步声，铁质的厚重拉门被粗暴打开的摩擦声，杂乱涌入房间的脚步声。

　　他被声音淹没了。

　　他听见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用着他不熟悉的语言急促而欣喜地说着话，大约是乌拉尔语系——可能是芬兰语、也可能是匈牙利语，总之不是他所掌握的语言，谁知道呢。

　　然后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难以置信，她竟然用上了高加索语。

　　也许、这是个语言交流中心？

　　在一片昏沉中，他放任自流胡思乱想。

　　眼皮太沉重了，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抬起那道小小的、本该明亮的窗户，因为从身体的每一处传递来疼痛的讯号，分散了他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力量。

　　“老天，他的大脑太活跃了，磁共振的影像一直在动，哪个人来给他一针！”

　　谢天谢地，是英语，这次他总算能听懂了。

　　“别再说这种蠢话老兄，我们谁都不知道给他来上一针会不会直接送他去见耶稣。”

　　“说实话我的兄弟，我恨不得朝他的太阳穴来一针——你知道的，把死人救活真是太艰难了，我们又不是红十字。”

　　“你说得对，红十字可不会有琴酒威胁你的命。”

　　大洋彼岸的岛国，正是午夜一点十分。

　　琴酒正坐在房间里看鱼缸里新养的观赏鱼，慢条斯理地用剪子剪开鱼食的包装袋，手机就夹在他的颈窝里，电子讯号的另一端是黑医Porto。

　　Fiano醒了。

　　琴酒的手猛地一顿，鱼食簌簌跌落下去，鱼缸里的观赏鱼纷纷钻了上来挤在一起，争相吞食漂浮在水面的食物。

　　他已经昏迷二十八天了。

　　琴酒只在接纳罗西的医疗中心停留了四个小时。日本的局势实在不能放松分毫，甚至连与夏佐的见面都是冒险而为——琴酒没有办法留在意大利等罗西醒过来。

　　琴酒只知道在被送往手术室之前的罗西，他的心跳和呼吸都是那么弱，每一秒都有可能断掉，他的手那么冷，额头也是那么冷，他明明还活着，体温却已经开始降了下去。

　　隔着手术室门前那一点点的玻璃窗，琴酒只能看见罗西一小抹侧脸。

　　他躺在那里，手术的刀具和医用器械不知道有多少样派上用场，每一样都沾了血。

　　他竟然还有能够多余流出来的血。

　　琴酒揉了揉太阳穴，这近一个月来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浮现出他和罗西最后一次交合的那个阴雨天，他拿着刀的手和罗西灰色的眼睛。

　　他说不出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如果这通电话里Porto传达的是罗西的死讯，他也不会觉得很意外——应该说他为这个消息做了十足的准备，但罗西却活了过来。

　　而他依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罗西。

　　烟蒂的火星明灭，琴酒长长呼出一口气，将鼓满肺部的浊气并烟一同吐出，拨通了伏特加的号码。

　　——我要去意大利一趟。

　　实际上，琴酒接到Porto的消息时，罗西已经醒来一周了。

　　作为组织的黑医，他的名誉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在无法确保罗西可以依靠药物控制维持生命之前，他不会将那一次可以归类为侥幸抑或奇迹的清醒报告上去。

　　在度过最初机体恢复运作的痛苦排斥阶段后，罗西却突然丧失了向康复的方向努力的意志。

　　这正是最大的问题所在，罗西向Porto坦白了自己的的精神疾病和苯/巴/比/妥上瘾的情况，夏佐不会真正心慈手软地放过他，他给予罗西如此多的爱，也给予了他如此多的痛苦和折磨。

　　罗西对于苯/巴/比/妥的依赖程度已经近似上瘾，更何况那还是2B类致癌物。

　　尽管他一向冷静自持，在面对生理反应时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类。

　　而过大剂量的苯/巴/比/妥对他的脑神经已经造成影响，应该说他很庆幸并没有在与死亡抗争的过程中被药物刺激脑死亡变成植物人，但他的大脑确实已经并不如曾经灵活，在丧失视觉后连其他的感官都在衰退，由于濒死时的慢性缺氧导致记忆障碍，甚至不再能想起一些重要的事情。

　　——比如雪莉的药，他知道自己在电脑里写了关于药物的报告，但由于顺行性遗忘和错构，他对脑中的模糊记忆无法确认，仅能想起的一星半点也有可能是虚假的，这让他觉得十分无助。

　　因为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那时究竟为什么如此急切地调查雪莉的药，似乎是想要杀什么人，依稀能够记得一个矮小的男童身影，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要抹杀如此稚嫩的存在。

　　他明明应该是为了这个醒过来的，但却并不能够笃定叙述最重要的这件事。

　　而活下去的代价又如此之大，他沮丧得一无所有。

　　琴酒到达意大利的时刻是距离他接到Porto电话的一周后，由于组织成员长时间聚集在一处的风险太大，所以在为罗西确认了后续治疗的方案后罗西就被转院到了罗马的一家大型综合病院。

　　当然，之所以敲定这家病院，也是因为医师中有组织的成员。

　　Porto以病人挚友的身份时常探望，用以观测罗西的身体状况，然而也有让他一筹莫展的问题。

　　罗西的科塔尔综合征并没有因为苏醒而消退，反而借由他的情绪低沉愈演愈烈，如果想要抑制势必要用到氯氮类药物——这恰恰也是容易导致药物依赖的种类。

　　罗西根本无法承受两种药物上瘾的状况，对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而言，那简直是毫无挽救余地的绝境。

　　琴酒透过病房门上那一小块玻璃看向室内的时候，罗西正坐在病床上缓慢地摸索着一本盲文书，是乔纳森·福斯特的《记忆》。

　　他的右手里打了钢钉，动起来依旧很不方便，所以看起来十分笨拙。

　　房门打开的时候罗西将那本书倒扣在床边的柜子上，露出了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

　　Porto叹了口气，按理说他今天是不应该来医院探望的，所以罗西果然又擅自拔掉了点滴——他很理解，没有人病到这个程度还能依靠意志克服精神疾病，罗西没办法忍耐埋在皮肤里的针头，其实是很合乎情理的一件事。

　　但至少还有值得欣慰的事情，如此迫切地阅读有关记忆障碍的书籍，证明了罗西还有与疾病抗争的斗志。

　　“Fiano，有人来看你了。”

　　罗西依旧坐在床上没有动，琴酒站在门口也没有动。

　　琴酒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他们之间一向是罗西在维持气氛，而他一向擅长冷嘲热讽，也许还要带上一些刻意的侮辱，但他从没有尝试过挑起话题。

　　罗西看上去依然十分虚弱，一个多月的治疗并没有让他的精神或是气色好上那么一点，仅仅是脱离了死亡的威胁，却还是那么弱不禁风。

　　但竟然还是好看的，他并没有像那些大病一场的人一样形容枯槁，也许因为他本身就不算健壮，所以憔悴下去之后轮廓反而更鲜明了起来，他的金发已经长到了披散在肩膀上的长度，那让他看上去像是被阳光宽恕的吸血鬼，苍白而脆弱地被太阳神亲吻着。

　　“出去走走吧。”

　　在听到过分熟悉的声音后，罗西像是濒死时那次一样，从长久的沉默中猛地抬起了头，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显然有些犹豫。

　　但罗西又不敢犹豫太久，琴酒从来没有太多的耐心——他花了这么多时间才清醒，甚至还没有彻底想起那时候琴酒想要从他这里知晓的秘密。

　　琴酒一定等得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他压抑着身体的痛苦尽可能迅速地侧过身，光裸着的双足在床边的地砖上来回摸索，他连穿上鞋都那么的不容易，更别提颤抖着站起身，向着未知的前方踏出脚步。

　　琴酒最终还是握住了罗西的手。

　　还有什么办法呢，他从来都是那样的细腻并且柔软，如今病骨支离，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罗西的手在微微发抖，维持着一个僵硬的轮廓，不敢收紧也不敢放松。

　　可他又是那么的痛，从那只手上传来的温度，几乎将他从脏腑一点点灼烧，他觉得马上就会有乌鸦盘旋着飞来，啃食他皮肤底下掩埋着的腐烂物。

　　他想放开那只让他无比痛苦的手，却又舍不得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