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吟》夜水含沙

52、穷凶恶极

　　朱雀叼着螳螂妖，落在十来米开外的天台上，松开鸟喙，差点没被憋死的绿螳螂从鸟嘴里滚了下来。
　　“啾？”见螳螂四脚朝天不动，红团子用鸟喙推了推它。
　　可怜的而眼镜仔刚回过一口气，睁开眼，发现天敌不仅近在咫尺，甚至在捅自己的屁股！吓得两毛腿发软，刚扑腾出小半步，又被红团子衔住后腿叼了回来，只敢抱成一团装死。
　　螳生无望。

　　它要干嘛？不打算吃了自己吗？是因为自己不好吃、还是吃不下？
　　……等等，如果说朱雀只有这么点大的话，岂不是变成人形更占优势吗？！

　　螳螂腿一拍脑袋，霍然醒悟。砰一声屁响，白色烟幕自带一股屁味，半遮半掩住一具犹如排骨般精瘦的身体。辣眼睛就算了，还不忘模仿电影里的螳螂拳，东倒西歪。若是让真正的螳螂拳祖师知道，怕是连管材板都盖不住了。
　　红团子坐听对面有人和傻子似的咿咿呀呀个不停，等白雾散光，眯了眯眼，小短腿一蹦，追着眼睛仔后脑勺又抓又啄起来。
　　天敌之所以为天敌，则不论是人是妖，体格谁大谁小，结果都是一样的。

　　一听那惨绝人寰的哀嚎，轩漓便知自家傻鸟又在薅人头毛了。
　　饶是鬼车朱雀都是鸟，前者脾气可比后者暴躁的多。九颗脑袋一齐发出的嘶鸣，和音爆弹别无二致。轩漓两耳震得嗡嗡响，恨不得用笔把脑袋削个精光，又是一个急转弯避开飞喷的鸟血，骤然跃上窗台。
　　窗外，却云剑身蓝光大盛，应和着大大小小的浮空法阵，红蓝交错，铺天盖地。
　　是时候该和这只烦人的鸟做个了断了。

　　轩漓猛一拽捆妖绳，鬼车被其牵住其中一只脑袋，不受控制地倒拖着飞来。
　　眼看着双方就要撞上，轩漓五指间各夹着一枚棋子，黑白相间。按上窗户的那一刻，受热膨胀的玻璃体轰然炸裂！不长眼的碎玻璃雨随时可能划破脸颊，轩漓却迎之纵身一跃，硬是将鬼车带出窗外！

　　鬼车被捆妖绳勒得烦躁，霍然腾开翅膀往上飞。疾降中的轩漓顿了顿，强行拽回几分绳。
　　论力气和速度，人类生来就不是妖的对手。
　　所以在发力之余，她一边将灵力以最快速度灌入捆妖绳中，强忍着筋骨撕拉的痛；另一边踏着先前布下的漫天法阵，火速同景杭汇合。

　　另一边，却云剑挥出激荡的剑气，一发命中大黑牛前蹄，粗厚的牛皮当即爆开两指粗的血口子，妖血四溅。剧痛刺得大黑牛暴跳如雷，不顾一切地扑来要和他拼命。
　　快，实在是太快了。
　　预判出黑牛的行动轨迹，景杭尽可能闪身避开，谁知黑牛妖的速度远超出预期——超出他半吊子反应力的极限，终究是慢了一步。锐利的牛角擦过大臂，如刀割般剜去一条好肉。
　　血流如注的疼。

　　但他一声不吭地把后背留给大黑牛，向着轩漓所在的方向冲去。伸出手，抓住对方纤纤玉葱的同时，不忘偷摸了把滑溜溜的手背，眉眼含着浅淡淡的笑意，倏然甩出龙骨飞刀！
　　“吭——”飞刀乘夜风而去，贴服着捆妖绳的弧度，先是撞上鸟喙，再折返刺入鬼车腹下。刀尖入肉的瞬间，受痛而狂暴的鬼车倒拖着捆妖绳，猛地吊着轩漓的胳膊往空中飞窜！

　　说时迟，那时快。轩漓以景杭的手为支点，跃上后者坚稳的肩头，牵引着捆妖绳奔向了大黑牛——
　　青红交错，未曾有半分犹豫和停留。
　　轩漓早将捆妖绳另一头扎成一枚恰好能套入牛角的活结，趁着擦身而过之时，眼疾手快地按进牛角。轻捷的身体呈背越式避开牛头，反手便将一沓、而不是一张咒符甩在牛背上。
　　无明热浪伴随着令人麻痹的刺痛，震得大黑牛半边蹄子一软，把捆妖绳另一头拴着的鬼车鸟猝不及防地拽了下来。

　　两只特别能蹦跶的妖被捆妖绳这么一拴，拴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体型的悬殊使得鬼车挣扎的同时，不得不受制于大黑牛的轨迹，反倒把两头的结扯得更紧了。
　　“牟——！！”
　　又一根腕口粗的捆妖绳绕住黑牛后腿，沿着肌□□壑，深深嵌入牛皮里。轩漓飞速游走在锁龙井四周，时而翻身，时而倒铲，将捆妖彻底固定在难以撼动的镇海灵石上。
　　三点连成一线，插翅也难飞。

　　这时，空中蓦然腾起强盛的青光，映照着漆黑沉闷的半边天！景杭端着却云剑，翻掌轰出一发青龙图腾。鬼车被黑牛拽着没刹住车，撞上了图腾，七荤加八素，九颗脑袋东倒西歪。
　　也正是那一瞬，狂风骤起，如阴兵过境，朝锁龙井方向浩浩荡荡开了过来。

　　握剑的手微微一滞，景杭侧首，忽见西北方向不远处的屋顶上，黑云翻滚。空气弥漫着浓烈的阴气，像是一把尖细而锋利的刀，簌簌刮擦着呼吸道。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股腥甜味。
　　电光火石间，轩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上镇海灵石，扑到了景杭身前。
　　她几乎抓了满满一手黑白棋，往阴气飘来的方向扔去。沧浪笔锋一点，漫天黑白棋子化作硕大的法阵。阵中央，火红色朱雀跃然出阵，生生同倏忽而至的黑色煞气撞在了一起！

　　轰——！！
　　图腾状的朱雀双目圆睁，逆着毁天灭地的煞气，发出愤怒的悲鸣！
　　顷刻间，风起云涌，大地震颤。周遭建筑物的玻璃和墙体纷纷开裂、被掀飞。轩漓夹在法阵与景杭之间，以瞬间所能爆发出的最大灵力维持法阵运作。然而仅仅维持了三秒不到，朱雀便彻底被煞气吞没了……

　　嘎、嘎嘎——法阵自上而下碎出不规整的裂纹，断成两半。景杭几乎是本能地将轩漓抓来，和卷子一样，紧紧塞在怀里。
　　下一刻，煞气失去遮拦，肆无忌惮地将两人轰出个百八十米远，冲破窗户，最后狠狠撞在另一头的墙壁上。
　　大脑一片空白。

　　景杭半个肩头几乎嵌进了烂墙里，毫无知觉。只能和撕糖衣似的，任其一点点剥落下来。另一只手捏了捏怀中的人，颤声道：“阿漓？你怎么样了……？”
　　轩漓抿着唇没出声，嘴里含着一大口血沫，晃晃悠悠地从景杭腿间爬起来。刚走出两步，膝盖又是一软，不由得砸在满地碎玻璃上。

　　到底是谁？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摧毁自己拼命堆系出的法阵？！
　　是姓陆的吗……不，不像是。如果姓陆的真有这般堪称碾压的实力。在鹭岛，只要他稍加出手，妖狐绝不至于团灭得干干净净。
　　如今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别说搞定，怕是连全身而退都困难。

　　轩漓动了动唇，吐出嘴里含着的一口血，再用手背抹干净，眸光异常冷峻。面对景杭伸来的援手，她摇了摇头，压着干哑的烟嗓沉声道：“你的手……”
　　景杭忍着痛，报喜不报忧：“没事，就是关节有些错位，不疼。”
　　轩漓：“……别呆在这，先走……”
　　“要走？”窗边忽然响起清亮的少年嗓音，“小姐姐准备走哪去呀？”

　　声音传来之处，一位陌生的少年郎正蹲在窗台上，两胳膊撑着面颊，挤出两坨白嫩弹滑的软肉。一双为兽性所占据的金色双眼微眯，贪婪而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只有她，而不是他们。
　　景杭心头一个咯噔，毅然用身体将轩漓挡在背后。正是这么个微乎其微的动作，引来对方一声轻蔑的“嗯哼”。抬臂扬掌，对准了他。

　　想要再来一发刚刚的法阵，几乎毫无可能。一来棋子库存告罄，二来双方距离太近，不等防线生成，恐怕我方已成轰碎在防线前的一团肉渣。
　　景杭眼中喷涌着“敢打我老婆的主意？找死！”的怒意，不顾一只胳膊正脱臼，扬起长剑要和少年拼命！
　　一股压抑了许久的青龙之力，正沿着却云剑削铁如泥的剑锋，呼之欲出。
　　不……不行！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轩漓隐隐察觉到什么，泼墨般的瞳仁骤缩，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具杀意和愤怒并存的身体，用双臂紧紧环住。
　　景杭被突如其来的一抱拥得微微恍了神，有如一股清泉当头灌下，浇灭了体内熊熊燃烧的烈火。再回神，已经没了最初的怒意。
　　他怔忡地看着怀中的人儿，余光一扫——少年掌间酝酿着煞气，已然正对着轩漓后背。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至纯至透的白光落入房间，旋即化作一道光墙，紧贴着轩漓鞋跟拔地而起。挡住却云剑来势的同时，把煞气扼杀在了少年掌间！
　　一方净化尽世间污秽与恶念的纯净之光。
　　黑暗中的光最是灼人，轩漓被强光照得双眼刺痛，腰部忽而一紧。景杭用持剑的手抱着她，将其按在了胸膛最深处，一遍又一遍摩挲着那头柔软的青丝，心如刀割。

　　下一秒，一席白衣飘然而来。白吟风无声地出现在少年后方，白泽神光完成了使命，如谢幕般缓缓落下，世界重归黑暗。
　　未几，少年突然发出清澈的朗笑，回身望着白吟风：“哎呀，这不是消失了好久都没露面的白泽君吗？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来啦？”
　　白吟风抬起眼，一成不变的口吻淡淡道：“你也一样，穷奇。”

　　……穷奇？！
　　位列上古四凶之一，虎身鸟翼、穷凶恶极且吃人不眨眼的穷奇？！
　　原来如此……区区人类怎可能是千年凶兽的对手？方才堪称碾压的一击，已将双方的实力差距呈现地淋漓尽致。
　　如果不是白吟风赶到的话。

　　一只是上古凶兽，另一只是上古瑞兽，两只千年老妖彼此遥遥相望，画面甚是微妙。
　　少年模样的穷奇“啊哈”一声，双手负在身后，像孩子般绕着白吟风转上几圈，这里嗅嗅，那里看看，就差没上手摸。

　　“怎么，白泽君这次终于想通了？准备站在人类这一方了？”
　　白吟风轻轻一扶金丝眼镜：“不，我从未选择站在任何一方过。”
　　“那这么说，你还是中立咯？”穷奇盘绕的脚步一顿，半仰着探出脑袋，“我还以为你因为当初的那个约定，已经彻底倒戈向人类阵营了呢。”
　　“白泽的本质是妖，这一点，不会改变。”
　　“唔，妖啊……”

　　忽然陷入沉思的穷奇颔首抵着下巴，兀自踱起步子来。未几，转过头，眯眼望着全身挂满彩的降妖师们，面对自己这只千年凶兽，竟毫无惧色。
　　有点意思。

　　屋外，风声躁动。
　　温玲急促的脚步声、红团子风驰电掣的振翅声，正在夜色之中全速接近。穷奇嘴角噙着笑，似邪非邪：“后会有期，亲爱的小雀仔，下次见面再陪我好好玩玩哦～走咯——”

　　等等，喊谁小雀仔呢？！
　　景杭像是莫名被人塞了口火|药，点燃引信，砰地炸裂！不等他找对方算账，穷奇已然从背骨中抽出两扇恶骨狰狞的翅膀，滑出窗外，消失了。

　　又是砰轰一声响，温玲臂上盘着几条银环蛇，踹门而入。见双雄们狼狈不堪到一个境界，再看看安闲无事的白吟风，毒蛇和离弦的箭似的，猝然蹿向了白吟风。
　　“别——！”轩漓惊呼，“不是他！”
　　“哈？什么鬼？！”

　　温玲两手一召，好不容易让银环蛇在白吟风身前一尺处定住：“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等，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轩漓从景杭试图挽留的怀抱中挣开，捏住其错位的关节骨，顿了顿，一按、一接。一声清脆的“嘎达”，景杭双唇紧抿，一片煞白，好一会才缓过劲，松气道：“呼……好险。”
　　“现在知道好险了？”轩漓嗔道，“刚要不是我拦着你，你是不是想和穷奇肉搏？！”
　　“我……”景杭被那含着怒意的娇嗔噎得无话可说，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救美心切，想耍耍帅嘛……”
　　“耍耍耍，就知道耍帅！干脆帅死你算了！！”

　　可怜温副组长刚百米冲刺完，就被晾在一旁糊了满脸狗粮，心疼自己都来不及：“那个啊……两位，虐狗先等等好不？”
　　撒狗粮的停了动作，齐齐望着她。
　　“先跟我去停车场一趟，这件事，怕是比我们预想的还要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