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尾巴美不美》冬暝

1、搁浅的人鱼

　　米娅在经过海岸线的时候停了下来。

　　时值傍晚，夕阳的余晖将海浪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橘色，她的目光落在远方海天交接的一线，看着火红的日轮逐渐沉没，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抹极淡的雪色。

　　米娅微微一怔，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间，但那色彩的确超越了夕阳的余晖，让她不自禁转头看了过去，发现海岸线断崖下的沙滩上趴着一个物体，以米娅优秀的目力也只勉强看出一个奇怪的轮廓，上半身像是个人形，有着白皙的手臂与曲卷的浅褐色长发，而下半身则是鱼尾的形状，鳞片被起伏的海浪打湿，断续地泛着光，那抹能与夕阳争辉的异色正源于此。

　　那是一条……人鱼？

　　米娅居住的小岛位于浅蓝海域的宾克斯群岛，自古就有很多关于深海异族的传说，而往来的海船也不止一次带回了目击到人鱼的传闻，米娅来不及细想，顺着断崖上的蔓藤跳下了沙滩，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条搁浅的人鱼。

　　近距离的接触让米娅看得更加清楚，那毫无疑问是一条人鱼没错，面朝下趴在海水与沙滩交接的地方，看上去已经失去了意识。从人形部分的性征判断这条人鱼应该是‘他’，浅褐色曲卷的长发胡乱地贴在后背，靠近后腰的地方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像是要将他的鱼尾连根斩下一般。

　　而那条鱼尾……米娅咽了咽喉头，忍住了自己想要伸手摸一下的冲动，那是一条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漂亮的鱼尾，鳞片细密而光滑，银白之中透出一点点蓝色，像是凝固的雪，边缘被水母一样半透明的鳍包围，在夕阳的余晖中流光溢彩，哪怕身上还狼狈地裹着海藻与贝壳的碎片，他的鱼尾依旧绚丽如天光。

　　“那个……”后腰的伤口已经没有流血了，米娅也不清楚人鱼的自愈能力如何，下意识地开了口，人鱼的耳鳍动了动，似乎对声音非常敏感，他用力握紧拳头想要撑起身来，却因伤势严重无能为力，只能勉强转过头，死死盯住了意外出现在眼前的少女。

　　“——”人鱼微微张口说了一句什么，那不是人类的语言，音调高昂，听上去像是在唱歌，带着某种不容违抗的强势，周遭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凛冽，米娅有些不太舒服地抿了抿唇，再看人鱼时对方却已经倒地，彻底晕了过去。

　　他希望自己能救他，带他离开这里。米娅从人鱼的声音中明白了这个含义，虽然这家伙的意愿比起‘希望’更像是‘命令’一类的意思。

　　人鱼先生……好像并不是个容易相处的对象呢。

　　米娅挠了挠脸颊，选择了一个不会拉扯到后腰伤口的方式将人鱼抱了起来，带回了自己在岛上的‘秘密基地’——在靠近海岸线的地方有一个巨石形成的深坑，米娅将里面的碎石清理干净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小水池，平时用来存放捕捞到的稀有鱼类，里面有不少漂浮水母，这种生物分泌出的黏液可以帮助海洋类生物愈合外伤，之前米娅也会救助偶尔搁浅在海岸上的大型鱼类，人鱼的话应该也差不多吧？

　　少女将昏迷的人鱼放入了自己的小水池中，游荡的漂浮水母迅速聚集在人鱼的伤口处徘徊，他曲卷的长发在水中飘散开来，脸上的血迹与黏上去的海藻都被清洗干净，露出了原本的面容，米娅微微抽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一松，让人鱼飘在水面上自行滑开了。

　　那真的是非常美丽的面容，哪怕只是闭眼沉睡的模样都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任何形容词在这份美丽跟前都显得苍白无力，那是一种跨越了种族的，接近极限般的美丽，足以蛊惑任何拥有灵智与视觉的生物。

　　米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根背后，粗糙熟悉的触感让她被这份美貌震撼到天际的灵魂稍稍回神，传闻中人鱼……或者说海妖一族拥有魅惑人心的力量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呢……的确没有人能够抵抗这样的美貌。

　　这一番折腾后天色已然擦黑，人鱼先生看上去也不会立刻醒来的样子，米娅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重新拎起了装有渔获的小木桶，打算先回村里休息了。这座岛上除了她之外没人知道小水池的存在，人鱼可以像之前那些意外搁浅的大型鱼类一样在这里放心养伤。

　　希望明天过来的时候他还没有离开。

　　米娅对着月色许愿道，最后看了水池中人鱼一眼，神色愉快地拎着木桶回家了。

　　-

　　第二日清晨米娅再来的时候人鱼已经醒过来了，靠在小水池的岸上望向天空轻轻哼着某种曲调，在听到脚步声出现的瞬间停住，警惕地看向了少女走来的方向。他的眼睛是蓝紫相间的颜色，比鳞片的颜色深一些，如同深海中瑰丽的紫晶，配上那张美丽到炫目的面容，很容易让人一时失神，在四目交接的时候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

　　“早上好，人鱼先生，你感觉怎么样？”少女却没有受到影响，拎着小木桶走到了水池跟前，蹲下身来，笑着跟他打招呼，“我来送早餐，虽然不知道人鱼喜欢什么样的口味……黄金贝可以吗？之前的巡航鲸先生很喜欢这个。”

　　巡航鲸是一种生活在浅蓝海域深处，接近外域海的大型鲸鱼，拥有不俗的智力，可以与人类进行简单的沟通，人鱼大概没想到她会说这个，美丽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愣神，随即开口道，“————”

　　米娅歪了歪头，这一次人鱼的音调中没有带上之前那样类似命令的语气，所以她并不明白对方说了什么。人鱼似乎也意识到人类不可能听懂他们的语言，咳了一声调整了发声方式，用别扭地通用语再次出声，“……是你救了我？”

　　“明明是人鱼先生自己的要求，已经忘记了吗？”少女眨了眨眼睛。

　　“但我的魅惑没能对你生效吧。”人鱼一甩尾巴，从水池中跃起，坐在了岸上，将尾端浸在水里，架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向了水池对面的少女。这个世界上能在初见之时面色如常与他说话的生物可不多，眼前之人看上去不过是个其貌不扬的人类少女，穿着泛白的粗布衣服还赤脚，是海岛上渔民的常见打扮，有一头以她的身份来说过于艳丽的橘红色短发，翠色的眼睛倒是很明亮，可惜五官中再也没有任何亮眼的地方，鼻尖到脸颊的附近还有些雀斑，完全是一张普通到令人生气的脸。

　　“为什么？你用了什么方法抵抗了我的声音？救我又是想做什么？”魅惑失效的事实似乎让他感到了不安，人鱼分叉的尾端啪啪拍着水面，声音也拔高了一些，“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企图什么的……”少女被吼的一怔，缩了缩肩膀，弱弱道，“……我只是无法放任受伤搁浅的鱼不管而已。人鱼先生受了那么重的伤，如果我不将你带回来的话，你一定会死在沙滩上的吧？”

　　人鱼紫眸注视着少女，像是在分辨她话中的真实性，或许是对方的态度与模样都太过无害，人鱼最终放松了肩膀，稍稍放下了心防，至少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个人类而不是任何海妖，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拿来。”他朝少女伸出手。

　　“诶？”

　　“黄金贝。”人鱼理直气壮道，一副嫌弃的模样，“虽然不是深海特供，但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将就了……还有给我把这群恶心扒拉的水母都弄走，高贵的海妖一族不需要这种东西。”

　　“哦……”米娅点了点头，不得不说海妖一族的确天生自带魅惑，哪怕摆出这样的颐指气使的态度，那张脸看着依然赏心悦目，让人一点气也生不起来，下意识地乖乖按他说的做。

　　捞出漂浮水母放进小木桶的时候米娅注意到人鱼后腰的伤已经愈合了许多，几乎看不出昨天那种深可见骨的状态，她忽然回想起一个关于海妖的传闻，说他们只要不受到致命伤都能很快自愈，这么看来昨天的确是她自作主张了。

　　捞完水母米娅顺便给小水池换上了新的海水，这期间人鱼已经吃饱喝足，心情愉悦了不少，趴在岸上勾起水中的鱼尾看着忙来跑去的橘发少女，突然起了交谈的兴致，“你叫什么名字？”

　　“米娅。”少女将最后的海水换完，把装有漂浮水母的木桶拎到边上，这才得空能在水池边坐下来，抱着膝盖朝岸边的人鱼笑了笑，“米娅·坎贝尔，我就生活在这个岛上的渔村里，平时依靠捕鱼为生。”

　　“我只问你的名字，谁让你多废话了。”人鱼哼了一声，蓝紫的眼睛看向少女，“再说身为以捕鱼为生的人类竟然会救助沙滩上搁浅的鱼，你到底怎么想的？”

　　“这之间并不矛盾吧。”橘发少女挠了挠脸颊，认真回答了人鱼的随口提问，“捕鱼是为了生存，因为我也不会别的东西……但是行有余力的情况下我也想尽可能的帮助周围的人，村民也好岛上的小动物也好，搁浅的大鱼也是，你也是。”

　　闻言人鱼斜眼看了看她，漂亮的唇线中吐出三个冰冷无情的字，“滥好人。”

　　“大概是吧。”米娅好脾气地笑了笑，并不介意人鱼对救命恩人出言不逊。她之前救上来的都只是普通的鱼而已，现在能与救助对象交流的感觉新鲜又神奇，忍不住想继续跟对方说话，“人鱼先生的名字呢？你为什么会受伤倒在海滩上？”

　　“我的名字岂是普通人类有资格知道的？”人鱼似乎对少女的胆大妄为感到不可思议，尾巴把水面拂的哗啦响，“你知道我的名字在这片海域中意味着什么？”

　　“就是不知道才问的嘛。”米娅有些失望的垂下眼睛，“……不行吗？但是相互交换名字是成为好朋友的第一步，奶奶是这么说的。”

　　人鱼沉默了一下，侧头看了看以肉眼可见速度失落下去的少女，蜷在水中的鱼尾忽然用力，将他送到了岸上，坐到了橘发少女的身边，开口说了一句什么，“——”

　　“嗯？”米娅听出那是属于人鱼的语言，而那个词组的发音比她之前听过的都要优美，像是破晓时分倒映着天光的，泛着蓝紫色的大海。

　　“我的名字。”人鱼嘀咕道，“不过想也知道你读不出来，你可以叫我‘七海’，如果用陆地上的通用语翻译的话，我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

　　“七海……”米娅怔了怔，在读出这个名字时觉得舌尖微微发麻，仿佛人鱼语言的魅力也注入到这两个字之中一般，“以人鱼的角度来说，是个非常有野心的名字呢。”

　　就像渊族传奇故事中名叫九州而一统天下人类的名字。

　　“那当然，我可是拥有姆雅王鱼直系血脉的人鱼，生来就该是海洋的霸主。”七海扬了扬下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名字的骄傲，随即又像是回想起了什么，眼中的神色沉了下来，“……虽然眼下因为一些问题，我暂时无法回到海里。”

　　“七海先生……”无法回到大海对人鱼来说一定是件十分悲伤的事，米娅意识到了这一点，安慰般伸手握住了人鱼的手，“没关系，在这之前七海先生都可以住在这里，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少女的手柔软而温热，是人类特有的温度，七海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默不出声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身为拥有王鱼血脉的海妖竟然会沦落到被普通人类安慰，真是足以记入一生之耻的瞬间。

　　但是米娅的眼神是明亮而真诚的，看上去她并不明白姆雅王鱼的血脉代表着什么，只当他是落难需要帮助的‘朋友’，没错，这个人类根本是一厢情愿的将他归在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分类里，以他七海的魅力竟然会被女性当做朋友，简直是比被人类安慰更加耻辱的瞬间，他——

　　——他也没办法做些什么。

　　七海哼了一声，避开了橘发少女过于真诚直白的眼神，“废话这么多干什么，你不是要去捕鱼吗？正午之前右前方的那片海峡里就会聚集大量洄游的鲟鱼，你再不走今天就别想赶上了。”

　　“真的吗？！”米娅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最近是鲟鱼的洄游期，这种肉质鲜美的鱼类在任何地方都很受欢迎，不管是往来收购的渔船还是米娅自己都很喜欢，能赶上洄游潮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没有哪个捕鱼人还能坐得住。

　　“我可是天生的海洋霸主，这片海域中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人鱼用恶狠狠的语气强调了一遍。

　　“谢谢，七海先生！”米娅不以为意，这么一会儿时间里她已经发现七海是条嘴硬心软的人鱼，不管话说的再过分，行为上却会无意识地迁就自己。她迅速抓起了捕鱼用的小木桶等装备，一边往海峡的方向跑一边回头朝七海挥手。

　　“晚上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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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突如其来的短篇[doge]
仔细想想五境的种族里我还没有特地写过海妖呢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