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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灯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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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皇陵的消息送到当晚,安庆绪就向宫中传讯,决定尽快刺杀安禄山。
苟小郎君早已暗中效忠安禄山多年,如今手里也有不小的权力。但他之前依附安禄山而生,如今想要反噬,那些因安禄山聚拢而来的属下们未必还那么好使。
再加上之前苟小郎君与安庆绪关系一般甚至冷淡,这会儿如果忽然接触密切,难保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安全起见,由叶甜甜的人在双方之间担起了联络的责任。虽然在无名追究之下叶星天的动作也很不方便,但隐元会内部每日的情报流通量极大,其中埋在大明宫与安庆绪府中的探子也不少,他们在向外交流消息的时候信使隐藏其中,堪称与光同尘。基本可以保证安全性。
而这,大概也是目前不方便露面的叶星天所能发挥的最大作用了。
但当刺杀安禄山的消息送入大明宫,收到消息的苟小郎君却没有立刻回应。
他盯着那纸条面无表情的沉默许久,最终烧掉了它,而后向信使传讯,暗中将‘叶甜甜’约出了门。
他想也许是结盟的时候安庆绪领悟错了精神,不然怎么这么异想天开的现在就刺杀安禄山呢?叶姑娘竟也不拦着他?
长安是皇都,建筑紧密而又繁多,想要在这里找到一个隐蔽无人的地方十分困难。而隐藏身份的叶星天也不可能在这紧要关头跨越半个皇城去郊外,于是,两人约在了城中内河里。
那条河距离皇宫并不远,无论是对叶甜甜还是苟小郎都很方便。
河中带着棚子的垂钓小船足够隐蔽,而两人的武功与感知,则保证了无人能在这较为开阔的领域偷听。
叶甜甜是先到的,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苟小郎君才带着一身寒气匆匆赶来。
他掀帘进来,见只有叶甜甜一人,立刻露出温和的笑脸:“叶姑娘,久等了。我来迟了。”
叶甜甜不以为意,跳动的炉火明明晃晃的映照在她的脸上,毫无瑕疵的光洁容颜恍若温暖的玉像莹润生辉。
她为苟小郎君倒了一杯酒,轻轻推到小几对面,如月宫神女般高洁:“坐。苟…公子不必自责,我知阁下出门不易,怎会责怪?不知公子今夜约我同来,所为何事?”
苟小郎君也知不是客气的时候,撩袍坐在她的对面,双手捧起温热的酒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醇香敦厚。
好酒啊。
他轻叹一声,怕回去酒味难消惹人怀疑,不愿多喝。只略略尝了尝,便开门见山道:“今日大公子给我送了消息的事,你可知道?”
叶甜甜的眼眸动了动,勾起的嘴角在摇晃的火光下显出几分诡异莫名:“当然。送信的可是我的人。”
苟小郎君皱眉逾深,“这么说,这其中究竟写了些什么,你也知道了?”
“当然。”叶甜甜点头,“我亲眼看到他写下。怎么,你改掉主意了?不打算帮他?”
“呵。”苟小郎君冷笑一声,眉间阴郁之气显露无疑,“我是打算帮他,但没想和他一起送死!”
叶甜甜挑眉。
苟小郎君道:“太急燥了!实在是太急燥了!现在刺杀陛……老爷子,简直是不知死活!”
叶甜甜笑意盈盈,娇躯前探,手臂拄着小几托住脸颊,笑意盈盈的注视着气恼的苟小郎君。
荧荧火光在她水亮的眸中跃动,好似盈盈脉脉。
这似含情带笑的目光与逼近的容颜,足以令任何一位拥有正常审美的男性丢盔弃甲。苟小郎君情不自禁的呼吸一滞,话语卡在喉咙里,憋了一下午的暗火像是被针扎破了的气球,没骨气的瘪了下去。
他无奈的抬手,捏了捏鼻梁,顺势闭上双眸,再睁开时,他已经转了个方向,不再看兴致勃勃的盯着他的叶甜甜。只是语气少了些怒气,多了更多温和与无奈的耐心。
他转动着酒杯,目光注视着杯中粼粼,淡淡的解释道:“太急燥了。老爷子现在还不能死。”
叶甜甜露出好奇的神色:“为什么?”
苟小郎君脸上的神色平淡而又冷静,波澜不惊的语气仿若在述说注定的未来,“老爷子死了,下一个就是大公子。”
他看向叶甜甜,目中已无之前的失态,郑重警告道:“老爷子一死,大公子必死无疑。”
叶甜甜沉默。
苟小郎君语气踌躇,但更不想蒙蔽叶甜甜,便继续道:“坦诚来说,大公子并非明主,而如今家中内忧外患……大公子对内不能服众,对外难以抗敌,本身还是孤军奋战,没有多少可用之人。
一旦老爷子现在死去,家中必然群龙无首,各大首领各自为战,而大公子并不具备直接镇压乃至收服他们的威信与才能。
他甚至连傀儡都不够格——就算有哪位将军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也只会扶持更年幼的小公子。他的年纪太大了!”
叶甜甜道:“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或者说,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样的?啊,对了,不要再叫他老爷子,我不喜欢。
放心,这世上除了我哥哥,还没有能近我五十米还能瞒过我感知的人。你即使直呼其名,也无人可知!”
“那好吧。”苟小郎君无奈的笑了笑:“首先,必须毁去或者丢掉不老药,总之,绝不能落在安禄山手里。秦皇陵就是个好机会。
如今秦皇陵中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皆在设法寻找,咱们完全可以趁机浑水摸鱼。安禄山对大王子的才能多有轻视,即使真的出了问题,也怀疑不到大王子的头上。”
一句话,安禄山很清楚,安庆绪没那么大本事!
确切的说,自天策府一战之后,安庆绪的无能就名震狼牙写在了脸上!
作为安庆宗之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在安庆宗去世后安庆绪在狼牙军官中的支持率依旧不高,这根耻辱柱功不可没!
即使秦皇陵中安庆绪最终成为最大赢家,包括安禄山在内的狼牙所有人,也都不会相信跟那个只会无能狂怒的废物有关!
“接着,就是培养自己的势力——不提别的,最起码得有在诸皇子、大臣中立足的根基。
而安禄山曾经也许很有耐心,但早已当家做主的如今,脾气却是越发的暴躁多疑了。
他越来越像个暴君,不喜欢任何人、任何事的不敬与忤逆。不老药如果与之失之交臂,他必定大动肝火,并怀疑身边知情人窃取果实。
这其中,实力雄厚的拜火教首领伊玛目,红衣教主阿萨辛,与隐元会的无名先生首当其冲。
他们都有实力参与这件事,也有能力从他眼皮子底下窃走不老药并抹消痕迹。
但安禄山不会找到证据,且为了长远的利益,他也不可能为此直接与三方翻脸。于是,这最终承担怒火的人,极有可能是八狼之二的水狼与火狼。
狼牙中负责不老药的,正是他们。一个监守自盗,足够安禄山拿他们泄怒。你也可以理解为杀鸡儆猴。”
他看了叶甜甜一眼,觉得自己扯的有些远了,怕叶甜甜不喜欢听这些,连忙扯了回来,“当然,这些都与大王子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却能为大王子创造出趁乱暗中拉拢与发展自己势力的环境与时机。
唯有大王子自身拥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安然无忧的登上宝座。至于‘太子’的身份……
那不仅不能顺理成章的把他送上君主的宝座,还会让他像是一块群狼环饲的肥肉,一块众矢之的的靶子——
形同虚设。”
叶甜甜安静的听着,一直不曾打断。直到他端着酒杯沾了沾唇,示意自己已经说完,她才抬手轻轻拍了拍掌心。
“啪!”
“啪!”
笑意盈盈。
“你说的很对,可是,如果我想要的…是安禄山死呢?”
苟小郎君一愣,诧异道:“你不想做皇后了?”
叶甜甜挑眉:“是塞外的跑马不够烈还是江南的小酒不够香?我要把自己锁进那四四方方的金丝笼里?
在我这里,大燕皇后跟永王世子妃没什么区别。哦不对,还不如世子妃呢。最起码只是个贤王妃嫔的话,只要我愿意,还能出去走走。可皇后行吗?你见过哪朝哪代的皇后到处乱跑的?”
苟小郎君露出迟疑的神情,不确定的轻声探寻:“那你到大王子那里的目的……”
叶甜甜粲然一笑,“本是离家出走,不想给家里找到。没想到意外让大王子发现了。”
苟小郎君眼睛动了动:“你不是大王子的侧妃?”
叶甜甜冷笑:“就他那三天两头往家里带美人的好/色样儿,你觉得本姑娘看得上他?就算他现在一副忠贞不二的样子,那也是被我美/色所惑,一时新鲜!等到看腻了或我人老珠黄,你瞧他会如何对我?”
苟小郎君眼神一厉,骤然阴鸷,沉吟片刻,终是沉沉到:“我明白了。我会安排人在秦皇陵中刺杀安禄山。”
叶甜甜补充:“还有不老药!”
苟小郎君眼眸一动,看向她:“你想要不老药?
你若是想要,不妨派信得过的人随我一起去,我派去的人未必守得住。”
他派去的即使是死士,面对不老药也未必守住的这天大的诱惑——不是指他们自己吃。死士已经可以为了命令付出自己的生命了,长生不老未必能打动他们。但‘自由’与‘重生’可以。
在诸多势力中,一个‘死士’没多大价值,但长生不老药足够打动任何一位大佬。若是他派去的死士偷走了长生不老药献给某人,完全可以要求某人为他制造新的、正常的身份并挡下自己的报复与追杀。自此奔向自由与新生。
而叶姑娘与他不一样。
叶姑娘来自无孔不入的隐元会,若是那人胆敢背叛她,迎接他的将是隐元会无处不在的追查。
试问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在隐元会的面前藏住自己的身份呢?
因此,苟小郎君猜测,面对同样的诱惑,手下胆敢背叛叶甜甜的可能远远小于背叛自己。像长生不老药这仅此一例的绝世珍宝,还是用更稳妥的人才好。
叶甜甜却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行,我现在什么也干不了。
我哥跟我爷爷最近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我好不容易跑出来了,可不想让他们发现行踪抓回去。
长生不老药什么的,能得到最好,得不到也没什么。保证毁掉就行了。嗯……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把尾巴扫清,另外,再给自己准备个身份吧,皇宫里的日子不好混,等这事儿完了,你也趁乱逃出去啊。”
苟小郎君莞尔失笑,却是未答。
他撩开小船垂落的帘子,从水面眺望着岸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夜晚的皇城灯火摇曳,绚丽璀璨如天宫,完全看不出白日的煎熬与苦难。
他又一次笑了起来,微微摇了摇头,似叹息一般轻声说,“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秦皇陵的事情,还得尽快安排才行。”
他微微侧头回望,“叶姑娘,天黑露寒,回去后别忘去去寒气。告辞。”
叶甜甜道:“一路小心。”
苟小郎君点头,黑燕一般飞到岸边,很快没了踪影。
灯火很多,但虚假的繁荣中没有属于他的。真实的苦难中,也没有他的。
也是,无根之人,除了那辉煌与黑暗双生的宫廷,还能去哪里?
最起码在那里,他还有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