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五 ...
-
五
秋日上午,阳光明媚。老A基地,倚山临水,此时晨雾尽散,只余露气稀微。
齐桓军容很是不整,只在紧身半袖外搭了件迷彩外套,整个人在军事基地里就显得不合时宜的闲散慵懒。一车新进的南瓜正在A大队基地的操场上列队,他倚在三楼外走廊的栏杆上,左手端了望远镜,来回扫瞄。
站在新进南瓜队前负责充当魔鬼教官的:袁朗,吴哲,许三多。袁朗正在队列里走来走去,看口型也知道是在竭尽所能的挖苦打击不遗余力;吴哲双手后背站在一旁,挡住大半的脸也挡住眼神表情,但从那绷紧的肩膀上也能看出,此人正处于极端不自在状态中;许三多依然顾我,笑意不减,自从袁朗很深刻的跟他探讨了: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我宁肯看他们流泪离去,也不想看他们流血倒下……诸如此类洗脑后,对削南瓜工作由畏缩不前变得敬业之极,态度转变之快出乎所有人意料;此时正笑着用鼓励的目光从一颗颗南瓜青红白三色交错变换的脸上扫过。当然,在众南瓜眼中,这笑容的恐怖与袁朗纯真无辜的眼神,威力基本等同。
手一偏,望远镜拉近距离,颗颗南瓜几乎触手可及,在眼光扫过某张似乎很眼熟的脸时,齐桓愣了一下,下意识转头看了看右胳膊,眉头一跳:“好小子,到底进来了哈。”
隐在衣服里的右臂还打着绷带固定着,齐桓提前出院已经逆了主治医师的龙鳞,据说当接人的成才去医师那里拿药时,李医生开出长长的药方子,中药西药一应据全,一边笔走龙蛇一边嘴歪眼斜:“特种兵?特种兵咋啦?还真当自个儿是特殊材料做的?!韧带伤了还闲不住,不在医院呆着,我这回不开药吃得苦死你我不姓李我。”
望远镜里袁朗露出很欠抽的笑,用齐桓的话来形容就是:一掐能淌出半斤坏水。吴哲立马打开手上的本子刷刷划拉,毫无疑问是在扣分,转过来的脸上所挂的表情,四个字:兴灾乐祸。齐桓摇头,这小子做戏做的比自己还好。真跟队长像是师出同门。猛的想到要是从此之后,基地里出现大小两号袁朗…………如此恐怖的景象让菜刀顿时失去深入想象的动力。
好容易一声“解散”,顿时满基地南瓜滚滚。齐桓看着一脸“终于可以收起伪装了累死我了”的某少校,低声发笑。
“收拾好了?”袁朗溜达到楼底下,仰脸。
“马上。”齐桓折起望远镜,拐进屋,拎起床上深灰色的运动背包,出门左臂一抡,直接扔过栏杆砸出去。“帮忙,接住了!”
袁朗凌空捞住背包,入手重量沉的让他一皱眉,立马翻开检查。拉链一开,一只哑铃赫然在目。“找我收拾你呢?!”
齐桓冲下楼,目光在袁朗扔在脚边的哑铃上晃了一圈又若无其事的收回来,伸手接过背包。“当年削你们时,我就吴哲这德性?”他问许三多,而吴哲还在一边揉脸,活动绷的太紧的面部肌肉。
“你们不一样。”许三多一边开车门一边琢磨,“其实到后来,吴哲还有成才他们都看出你是装出来的。你不是那样的人。”
袁朗扭头闷笑,菜刀无语向天。
基地方圆二十里荒山野岭无人烟,只见一辆漆成迷彩色的高机动越野车飞驰如星。
“这伤受的值,”齐桓靠在车座上,一边给自己点烟一边给开车的袁朗嘴里塞了支,“一个少校飞车送我上医院,再一个中校当司机送我去车站。”
“得瑟。”袁朗小心的拐过路面一处陷坑,“养好伤休完假快滚回来。”
齐桓敏锐的探过上身:“又要有任务?”
“我说了么?”袁朗反问,眼里的迷惑足以A尽天下人。
只可惜齐桓实是深知面前此人表露出来的任何感情皆可以做为A人的道具,必须有选择性的接收才是明智之举。见状也马上切换回若无其事的一号表情,很乖的收回身坐好。“打住。当我没问。”
袁朗以笑藏住遗憾眼神,心说菜刀近来功力见涨,越来越深喑不变应万变之道,好几次弄得自己想好的调侃戏谑完全没机会出口。
车行平缓,车内气氛却微微诡异。齐桓几次扭脸,都被袁朗那幅“怎么样?还是忍不住想问吧?你问归问结果可得考虑好了。”的眼神给堵回去,好生憋闷。
车站离基地委实不近,袁朗流畅的将越野车拐进停车位时齐桓看了眼手表,离发车还在不到十五分钟。不等齐桓动弹,袁朗已经横过身将他右手边的车门打开,随后拎起包塞给他,“铁头儿订的票,三号站台。”
到快上火车时,齐桓已经在肚子里罗列了几百种可能性,最后在袁朗‘你猜啊你猜啊我我看你最后能忍到什么时候’的戏谑笑容下彻底爆发:“苍天哪,你睁开眼睛看看吧我怎么就摊这么个队长?”
眼看火车进站,站在他身后袁朗闻言大笑,“想起一句古话,送你正好。”
齐桓心说你张嘴就准没好话,索性抢先堵他:“我知道我遇人不淑。但闻新人笑啊哪见旧人哭。”
“铁头儿可都夸你是贤内助型的。”袁朗手里捏着小小一张月台票扇来扇去,以极度正经的语气道,“其实哪,应该是红颜薄命才对。”
红颜你个头!若不是地方太小施展不开,加之大庭广众得注意影响,再外加车开不等人,齐桓真的很想一脚飞过去。
已经站在安全距离外的袁朗又意味深长的重复:“不过你放心,糟糠之妻不下堂。”
已经上车的齐桓不加思索探手从背包里摸出一苹果,拿出掷手榴弹的力道,瞄准了砸。
车行如逝,间或某个站点停靠片刻,又轰轰隆隆的再次上路,窄窄几条铁轨无尽延伸,空间时间,皆至尽头般的感觉。偶尔一条隧道穿山而过,车厢内顿时昏黑混沌。
很快天色向晚,暮色浓重,一交八点,车厢灯亮,窗外漆黑夜色里不时寒山灯火,一闪即逝。
齐桓靠在座位上,捧着临行前塞包里的杂志,正翻到军刀合辑那章,直看的目不转睛。若是其他老A见他这副表情,准会起哄“这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看媳妇照片呢。”;“菜刀找军刀,也够门当户对”;“那下一代会是什么?砍刀?西瓜刀?还是小李飞刀?”诸如此类。而齐桓往往会直接抓起手边能砸能摔还不坏的东西,发挥武林高手听音辨位的本事,径直照脸招呼过去。
齐桓喜欢刀,因为公认的刀功一流,连外号都叫八一菜刀。虽说此外号的由来,很大一部分在于某次野外生存,齐桓用一把断刃的军用匕首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料理出一桌荤素搭配丝儿是丝儿片儿是片儿段儿是段儿的“生”猛“野”味。
全是天南海北来的军尖子,整个大队里,提到擒敌搏击,铁路手下无五合之将;论起枪法,袁朗一枝独秀百步穿杨;若是匕首之流近身格斗,齐桓独孤求败的地位绝对的不可动摇。军中格斗可没有什么花巧套路,讲究的只是四个字:一击毙命。老A中有些看过齐桓在实战中用刀:一刀在手,眼神亦变得如雪刃出鞘,锋锐无匹。
“吴大才子妻妾姹紫嫣红;齐桓妻是刀妾是枪,同样坐享齐人之福。”老A的第二把交椅曾如是评道。
许三多难得开玩笑的问那队长你的呢?
袁朗微微笑笑微微的转头打量一圈,然后吐出两个字:后宫。
顿时所有听者都打一哆嗦。
大头被车组人员从餐车里赶了出来,愤愤的站在两节车厢间吸烟:“妈的,等老子有了钱……”
“怎么样?点份餐吃一份扔一份?”一身蓝工作装的祥子挤过来蹭烟,中指食指飞快的往身边大头口袋里一探一收,捏了支火机出来。“烟呢?”
“去去去。我告你说啊,少跟我玩这个,小子出道才几年?毛还没长全,懂不懂规矩?我废了你我!”心烦的扔过去捏在手里那半包,大头吐掉烟头,随着车行轻微的颤动向前一节车厢行去。
“有活儿?”祥子眉淡眼细唇薄,机灵两个字好像就烙在脑门上一样。但这样子没少给他找麻烦,出门在外,一个从头到脚写足机灵滑头的人坐在你旁边,你能不提防么?因此在车上的生意,他远远不如长相憨厚老实一副民工相的大头。
“还不定呢,扎手的主儿。”大头边走边小声问,“来不来?”
“来,能少的了我么?家里等米下锅呢。”祥子笑着跟上去。
“扯吧你!整条线上谁不知你小子属耗子的最给积堆。”大头冷笑,他看不上祥子不是一天两天,手艺有点儿潮不说,还没什么眼力劲儿,最恶心的是下手不计较大小,一回愣为了一二百块钱给捉进号子,丢尽脸。
车厢里挺安静,天已经晚了,因此也没有什么人在走道上闲逛。硬座车厢,非年非节,人也不多。座上人多半已经昏昏欲睡,两人在这条线上混的时间都不短,知道前边就是一站点,站前人多挤乱下手也来的方便。
这票是大买卖,这年头身上揣着大额票子出门的不多了。不是卡就是折子,这东西就算到手也没太大用处,还招风。大头一边晃荡一边心说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走到快一半的时候,迎面来了一个车组人员,祥子转了脸看窗外全神贯注,大头憨厚的咧嘴一笑,错身而过。他知道她认为他知道他是干什么的,那又怎么样?他更知道她不敢嚷嚷出去。
这世道就这样。大头寻思。人善被人欺,恶人当道才是正理。
上次祥子拿刀片划了一女人口袋,旁边一伙子就那么看着,一声不敢吭。见义勇为?那是什么时候的笑话了?
车行渐缓,前方站点灯火星星点点。
已经有人起身向车门处走去。
这站是小站,但也是一处转站的地方,下车的不算少。下手的好时候。
大头的手上工夫是打小练出来的,沸腾开水里扔进去一薄片香皂,不等溶解就飞快的用指头夹了出来。待宰那只羊看来也是没什么出门经验,容易的很。若不是顾忌大头他心狠手黑资格老,这车上其他的佛爷早就下手了。
手刚探过去,还不等抽回来,腕上就一紧,大头心一凉,头也不抬,人往反方向走拼力想挣开。那只手力道大的不像人手,倒像老虎钳子。
祥子一眼瞅见,手插在上衣兜里晃了过来,拇指一动把细长的跳刀推出刀刃,不言声的隔着层衣料,就往那手腕上划了下去。
齐桓一眼看出那兜里是把刀,而且下手角度相当狠,是奔着手筋来的。本想不声不响阻止这次小意外的他微微怒了,腕子一翻,祥子的刀刃就切到了大头指关节上。
大头倒也硬气,咬牙忍了惨叫,另一只趁机攥了把改锥,阴狠的冲着那人右胁下捅过去。他能看出那人右臂是有伤的,在胸前吊着。
齐桓心说你倒狠,一偏一闪一扯,大头论力气论技巧哪是个儿?被拽的一踉跄,祥子收回刀正想再扎,这下子急急收手,差点一刀扎大头腿根上。这要扎上,非断子绝孙不可。
三人离的都挺近,几下缠斗,身边的人全无察觉,自顾自前行准备下车,大头有些急了,哪里蹦出来的扎手货色?热血愣头青。祥子现在倒定下心来,趁着齐桓偏身时正对着自己,一直夹在两指间的刀片就抹下去。齐桓仍是老办法,右手臂有伤不能动,左手却不怀好意的拽了大头一挡,嘶的一声,大头屁股上的牛仔裤破了尺长一条口子,血马上渗了出来。
齐桓想乐,强板着脸忍住,飞起一脚从大头腋下踢出去,角度很刁,正正踹在祥子两腿之间,也亏是空间太小起脚很急没带什么力度,照平常训练那是差的远,不然挨了这一脚的人要是想再传宗接代,恐怕只能等克隆人技术进步了。力道小,但架不住位置着实很关键,祥子捂着裆连声惨叫都没力气叫出来,白着脸烂泥一样瘫在旁边一空座上。
大头心里拨凉拨凉的,这人是混哪里的?这下手阴损的!什么深仇大恨啊?!他倒没想祥子一上来就想挑了对方手筋是什么理儿。心里气一泄,手上再也没什么劲儿,想跑的念头才一起,已经让齐桓像摔麻袋一样扔到了祥子身上,压的祥子垂死般的终于把噎住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同时一声异常华丽高阶尖叫:“打架啦!来人啊!”
齐桓被那女人声音震的耳朵生疼。
而在余下的车程中,齐桓最后不得不在那些有意无意来参观所谓“见义勇为身手非凡部队里的人”的观众眼前,背起包落荒而逃。一名列车员很理解的给他换了车厢座位,有竟无意,从硬座换到了软座。不加票钱。但是在领他去新车厢的一路上,不停的打听着他的服役部队相关细节,说非要送面锦旗过去。
齐桓有些冒汗,别说他所在的A大队番号地址对外完全保密,就算不保密,他也会打死不说的。一路装聋作哑,短短几十米走的艰苦卓绝。
到座,双人座,靠窗那面已经有人。齐桓放好包,坐定,又抽出书准备逃离一下现实。
原本一直扭头看窗外的那人怔了一下,慢慢转过来,一脸古怪的不停偏头变换角度,直看清挡在书页后的那张脸。
齐桓没理。当书猛的一下让人抽走时,不由他不怒了。
正想抢回来顺便给那人点苦头吃,那人下一步动作快他一步。右手,很流畅的向上一把拧住他下巴,生把脸扭了过去。
我~靠!一眼看清,齐桓当场骂出了声。高城。
“瞎跑哪去?!”同座那人不比他声小,脸色也不比他好看。“医生让你出院了?”
“手!”齐桓咬牙切齿。
高城终于觉察出此时两人样子有多扎眼,慌忙松手坐正,一本正经。他不像齐桓穿的便装,一身军装笔挺,自然顾虑多多。其实齐桓一直怀疑,如果高城穿便装的话恐怕得走路不知先迈哪条腿。
“出院了?”高城追问。
“出了啊。”齐桓理直气壮。在医院呆了两天,第三天去看他的成才站在病房门边死活不肯进去,硬说那里面不是人,是一头关得绿了眼睛的狼。
“你超人啊?”高城挑开他披在肩上的上衣,看了眼绷带,“你就作(ZUO一声)吧。”
“我三年没回家了。”齐桓忽然来了一句。“你也知道,没机会。”
“你们那个破地方。”高城沉默一会儿,“我也是回家,老爷子急找。”
齐桓埋头闷笑,“回家好啊。”
“好个头!”高城摸着横贯半张脸的伤疤,“这下怎么办?”
“凉拌。”齐桓隔岸观火,不胜轻松。
装甲老虎转头,恨不得直接用眼睛吃了他,手里书捏得皱了边:“你说啥?”
“我说我困了。”齐桓有些心痛的把书从高城手里夺回来,“到站喊我。”
高城站起来把他往里边赶:“换地方换地方,里边儿去。”
“烦不烦?”齐桓真的困了,有些没好气的挪过去。
“肩膀借你,困就靠着。”高城在椅子上往下溜了溜,“右边胳膊有伤就别冲走道坐,一会又人来人往的。”
齐桓心说两大男人,一个还是军装,大庭广众这要是靠在一块像什么话?但一会儿困劲真的上来了,不知不觉,脑袋就偏了过去,嘴里还嘀咕一声:“全是骨头……”
“我那盒中华,白让你给祸祸了。”半睡半醒,齐桓听到高城在一边小声念叨。“这下不还是瞒不住么?”
“怕啥,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于是他接过话音,无比流畅。
高城一口水呛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