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说》genji

15、杼夫人

　　这条巷子很长，也很窄，所幸并不黑暗，阳光透过两边高高的瓦墙照进来，映在地面
　　的青石板上。石板有一方大，斑驳却透着悠久的气息，京畿的一砖一瓦都仿佛自身
　　带着故事，罗敷蹲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原来板上还刻着密密小字，虽然看不懂，
　　还是觉得很新奇好看。

　　正看着，对面木门吱的一声开了，探出一个大娘圆滚滚的头来，大娘诧异的打量她。

　　罗敷赶紧站起来，理理衣裙，有些局促道：“你好，我是桑筒小姐推荐来找方夫人
　　的。”

　　大娘又仔细看了她一遍，“你是秦姑娘？”

　　罗敷赶紧点头。

　　大娘一挥手，“进来吧。”

　　罗敷跟进去，大娘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道：“比约定时间迟了半个时辰，还以为
　　走丢了，正要出去找你呢？”

　　罗敷赶紧道歉，一路光顾着看新鲜，竟把时辰误了。

　　原来这小门后的洞天如此宽广，穿过一道林荫小路，又绕了几弯，到了一排青砖瓦
　　房前，大娘推开一扇门，里面是简单的木桌，梳妆台，两撑通铺，“你是桑筒介绍
　　来的人，我不敢为难，但毕竟是新人，就先在这儿住，一铺两人，四人一房，可好？”

　　举目无亲的京畿，能找到这样的落脚地方，实在万幸。罗敷感激道：“很好，多谢
　　大娘。”

　　大娘继续道：“快下午了，我让人带你四处熟悉一下，你明天再上工，如何？”

　　素昧平生，却待她宽容客气，罗敷微微一福，轻声道：“今后有劳方大娘担待了。”

　　辗转间，方大娘多看了罗敷几眼。身材纤细修长，眉眼跟工笔画描出似的，细致优
　　雅，气质温和清淡，虽然瘦弱了些，却不减美态，如此美女，怎么沦落到绣房靠刺
　　绣渡日。

　　无论如何，卫府出来的人，多留分心思别怠慢就是。

　　卫府门前立着两个巨大的石麒麟，天色将暗，石麒麟上方灯笼点灯的时候，传来府
　　卫的声音，“公子回府。”

　　卫瑛刚从辽东回来，就被召入宫，在宫里一连待了五天，今夜第一次歇在府里。

　　杼夫人从听到“公子回府”的时候就开始准备。卫瑛去辽东的这段时间，她又购置
　　了很多新衫，昨日从凤翔银楼送来的东珠碧玉簪已经插在髻上，浅紫花罗衫，玉色
　　缃裙，她又对镜自揽一番，铜镜里美丽女子嘴角泛起微笑，很满意。

　　其实嫁入卫家作侧室已经五年，虽然跟卫瑛聚少离多，但毕竟是同床共枕过的男人，
　　对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比如她现在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无论如何美丽，到了卫
　　瑛眼前，也会被视无一物，他的目光不会在那些耀眼的华服珠宝上多停留半分，更
　　不会说半句多余的赞美，于是他似乎成了一个驽钝而不识风情的男人。但事实又并
　　非如此，她还记得在太皇太后的寿辰上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刚从新罗征战回来，右
　　手抱着头盔，一身银亮的盔甲，他竟然尴尬的忘了奉上寿礼，太皇太后罚他当场现
　　奏一曲。几刻后再回来，他换了宽大飘逸的白袍，携了黑亮的古琴，优雅的席地而
　　坐，把琴搁在膝上，弹了一曲“阳春白雪”，难以想象几日前还在战场上舞弄血光
　　的人指间下竟然可以倾泻出如此珠落玉盘的美妙乐音。因为那瞬间，她一见误终身，
　　御史大夫的长女，心甘情愿嫁了他作侧室。。。她想，他不是不懂，只不过心不在
　　此，实属不屑。无妨，她要的，也不是一个只爱风花雪月的丈夫。

　　透过书房的灯光，依稀能看见院中笔挺的龙牙树干，白色窗纸上，是同样笔直的剪
　　影。杼夫人知道卫瑛长年征战，警觉敏锐，周围风吹草动轻易瞒不过他，于是
　　故意走出脚步声，来到门前，叩门。

　　门开了，卫瑛站在门口，修长的身躯把屋里光线挡了一半，眸子跟夜一样黑。

　　杼夫人优雅福身，“妾身来给相公请安，欢迎相公回家。”

　　卫瑛淡淡一笑，侧身让杼夫人进屋。

　　明亮的烛光照在杼夫人身上，花罗浅紫和湖绿的光交织在一起，屋里一阵流光溢彩。

　　卫瑛居然一愣，眼神定在杼夫人身上。

　　“相公？”

　　卫瑛迅速回神，转过脸去，“我不在这几日，夫人可还一切安好？”

　　杼夫人绕到卫瑛面前，站在离烛光更近的地方，紫衣湘裙越发美丽闪耀，她没有错
　　看他刚才眼中闪过的光芒，“相公看妾身气色如何？”

　　卫瑛平静道：“夫人向来气色不错。”

　　杼夫人靠近了些，眼神半垂，声音柔媚道：“相公这次可看走眼了，妾身几日前受
　　了风寒，昨日才稍好呢。。。想来是相公回到身边的缘故。。。”

　　卫瑛伸臂将杼夫人揽住，杼夫人看不到的他那张脸上，却是别样表情，平淡中夹杂
　　着些许迷离，“让夫人担心，是我的不对。”

　　杼夫人环紧卫瑛，脸在他结实的胸口轻轻磨蹭着，“跟你在一起，担心一辈子我也
　　愿意。。。”然后垫起脚尖，往卫瑛唇上吻去。

　　两人倒在书桌后的长榻上，杼夫人渐渐衣衫半退。。。“相公。。。我这身打扮，
　　你可喜欢？”

　　卫瑛停下动作，缓慢撑起身，少有的仔细打量杼夫人一番，“喜欢，夫人新添的？”

　　杼夫人大喜，心想费劲心思总算眉目初现，柔声道：“相公在辽东，妾身心里挂念，
　　看了辽东典籍，原来也是地灵人杰的地方，女子们偏爱浅紫湖绿，夏日里在桑林中
　　穿梭，这景色想来十分美丽，奈何妾身无法跟相公分享，只好把辽东的颜色穿在身
　　上，日日思念。。。”

　　卫瑛望着那些紫衫绿裙，眼色渐沉。。。“夫人，”他起身。。。“我今晚从宫里
　　带回些公文，得熬夜。”他替她拉好衣衫，“你风寒刚好，夜里容易受凉，先回去
　　歇息。”

　　杼夫人脸色一下黯淡下来，不过一刻，又恢复微笑，轻言细语道：“谢相公体贴，
　　别熬太晚，身子要紧，妾身先告退，改日跟相公再叙。”

　　卫瑛抱抱她，“好生歇息。”

　　杼夫人去了。

　　卫瑛一动不动的站在书桌前，半晌，把桌上半卷的丹青打开，清浅的采桑女子跃然纸
　　上，阳光洒照的桑林中，遍地的黄色小花，紫衣绿裙。。。手背上两道疤，一长一
　　短，一深一浅。。。明明是贤良女子，却那般锋利的爪牙。。。辽东的采桑女。。。
　　且慢，

　　一个念头忽然闪电般划过，难道是她？。。。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