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凰遗录》红尘最欢喜

8、第八章·玄都

　　温孤氏，最是尊贵无极，传闻其府中财富可比国，由九国姬天子封其雍乐侯，虽无封地臣民，当是时，无人可轻蔑其一族，甚至多有拉拢之意，有温孤氏之支撑，就如无源黄金滚滚而来。而老温孤家主选择了旧陈，道语：“本侯最喜热闹，你们四方城最是热闹，那本侯一家大小就去你那儿瞅瞅玩玩去。”这一代的雍乐侯是老侯爷的独根苗苗，最是纨绔不懂事，四方城内城无人敢纵马高歌，唯他一人如此，如入无人之境。
　　——《东凰昙花词》
　　晨寒冷春，一枝寒江早桃临水照影。
　　一架青盖牛车从春岸上缓缓而过，那是四方城谁都知晓的魏琢光的座驾。它刚刚走到内城中的月牙桥，一声马嘶响起，原是一匹高头骢马不知如何地发了狂，它冲到了牛车前面，与魏琢光的青牛狭路相逢上了，那头敦厚温顺的老牛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吓得眼儿瞪得铜铃般大，无论车夫如何驱使都不敢动了。
　　芝子从车里出来看看情况，道：“哪里来的人冲撞了魏大人的座驾，快快让开。”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是雍乐侯温孤飒，温孤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四海之内八荒之外，他受封于姬天子，是血液里都淌着黄金的世上最富贵的家族。温孤家来四方城，也仅仅只是顾君来问温孤老爹，要不要去陈国四方城里住，温孤老爹也喜热闹，四方城是陈国的国都，日后也是天下的国都，应是最热闹的，就举家搬迁去了四方城。
　　温孤飒因挨了他老爹的训斥，赌气地不回家，在温柔乡里与美人儿们香衣凭风起，四方城里可是多着小姐姑娘对他芳心暗许，说飒哥儿最是风流倜傥。这时家里老翁来催他回家，他也没了心思在温柔乡里与小美人喝合卺酒，只能撒着气儿四处逛。这时平日里乖得很的马忽然发了狂，不下心吓到了面前的青牛车，他见那车帘一动，出来个小丫头，丫头穿着金丝樱桃粉襦裙，丫头扫了他一眼，提高声音对他说：“快快让开。”忽的从里面牵带出一缕轻柔的香气儿。
　　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小丫头对他的无礼，只嗅到那味香，问老翁，“老翁，你有闻到香味吗？好香呀！”
　　老翁摇摇头，他才不管什么香呢，只想哄侯爷回家去，一边哄着一边斥责那个小丫头，“爷诶，家里去，要什么香就有什么香。那个谁，你知道你面前的是谁吗？别说是什么魏大人，就算是你们的陛下来，也不敢让我们的侯爷说一声让开。”
　　魏琢光在里头听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芝子也不是个没有眼色的人，这眼前的富贵小爷恶富丽赖，肥马鲜衣，华服贵靴，她挡住了车门，向温孤飒福了福身子，道：“给爷儿请安了，劳烦爷儿让个道，我家大人赶紧着事儿呢。”
　　温孤飒跳下了马，瞪了眼老翁，道：“我不管，就是有香。”他从那竹帘虚虚地往里看了一眼，仿若看见里面的人唇上一层薄光，他也不听芝子说的是什么，两步登上牛车，推开芝子，哗地掀开竹帘，他这会香也闻不到了，只怔怔得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片刻，才结结巴巴地问：“你身上……可是抹了什么香？”老翁看惯了温孤飒的荒唐事，他们家里是一等一的尊贵，天底下也只有温孤老爹能说上他两句，其余的人不过都是耳旁风、眼前烟。
　　魏琢光没想到他如此大胆，竟敢跳上车来掀开帘子来瞧她，她微往后一退，半张帘子的阴翳打在脸上，生生喑哑了星星般的眸子。眉间结霜，冷着脸道：“胡闹。”她当然知道眼前这位小侯爷是谁，她肃了肃嗓子，睇着他，春光落在他的双鬓上，金灿灿的，道：“您惊扰了我，我并没有涂香。”
　　“你是哪家的人，叫什么名字呢？”温孤飒见她脸色有愠，也不管，笑嘻嘻地问。她貌似就是不一样，不明媚活泼，不温柔低语，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任春风笑闹，如青莲盈盈。他不敢再看着她了，他唰得放下帘子，将自己和她相隔，他听着他的心跳，砰砰砰——一手紧压着竹帘，砰砰砰——一手在帘上划着她的妙影，砰砰砰——“我叫温孤飒，你……可以叫我飒飒。”他怕她不告诉她的名字，急切地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他的声音正处变声的沙哑杂糅着少年的青涩和准备成年的诱惑。“我唐突你了，你生气了吗？”
　　他平日荒荒唐唐，这时却惊惊慌慌。
　　她在车里看着那帘玉藻图纹，听着他那紧张地问，觉得有点好笑，也不生气了，道：“我是顾家的谋士，我叫魏兕，字琢光。”他是温孤氏啊，从来没有见过他呢，毕竟她生来就是在战场与案牍上混迹，而他大概降生就是胸口上累着黄金，他们家里富可敌国，被赐予无上“永生王侯”的无上荣耀，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王侯，只属于自己的王侯。
　　“有呢，所以我问侯爷可愿不愿意向我赔罪呢？”她从竹帘缝隙里见他指尖洁白，看见他的脸上有些许绒毛，俏生得像个嘉果。
　　“好的！”温孤飒听到她这般说几乎是欢欣得要跳起来，但他心里就懊恼了起来，他在想怎么没有穿那件最华丽的新服，没有束高高的发髻。但他又一想，他可是骄阳似的温孤飒，他就想这样驾马而去，载着这个闯进自己心房的少女到人烟罕见的崖上去，在最高的崖上高歌，对她讲如何的欢喜她。但他不敢，只能怯怯地问：“我住在四方城里最大的宅子里，宅子里有座桃花林，你应该也住在那儿。”
　　他往后退了一步，他又怕冲撞了她，惹她不开心，他跳下车去，道：“我把我家那桃花林子送给你了，就当赔罪。”
　　魏琢光从里面把帘子打了起来，芝子扶着她的手迎她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湘黄色兕纹深衣，漆发及腰，鬓上簪着朵白玉兰，鹿眸般灵动的双目一抬，目及车下的温孤飒，笑着答：“好。我在这儿还未见过桃花呢。”
　　温孤飒听道，他扬起唇角，目光如焗紧随着魏琢光的亮眸，他欢喜得想要手舞足蹈，这样的心情无法言语，他要把他的桃花仙子带进他的桃花林里了，恨不得此时他就要带着她去看，“你的车怎么赶，我们现在就去。”他急不可耐地夺过车夫的鞭子，魏琢光连忙阻止了他，道：“我现在要去曲江赴宴呢，待我有空了，再去叨扰侯爷。”
　　温孤飒有些失望地塌下了眉头，只能恹恹地把鞭子扔回给车夫，可怜巴巴地问：“那你千万得记得来我家来看桃花，不然它们可是很快会谢的。”
　　魏琢光点点头，“记得嘞。”
　　温孤飒咬着下唇想了会儿，又把准备弯身进车里的魏琢光喊住，“能不能让飒飒与你一同去？”
　　魏琢光看着他那可怜巴巴地眼神儿，嗤笑出声，道：“那好吧，曲江现在可热闹得很呢，想来侯爷也是喜欢的。”
　　温孤飒得到她的允许，一声欢快的口哨声吹了起来，眉飞目舞的，极是快活。“我最是喜欢的了。”他赶紧叫老翁过来伺候。
　　老翁又焉了吧唧了，这小祖宗又不肯回家去了，温孤飒满心满怀的念着他的仙子，也不要什么温柔乡什么美人儿了，贼欢欣地跟在魏琢光的牛车后面，往曲江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