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上》不至岚山

2、第二章

　　大雪灼人眼，夜冻三尺寒。

　　大夏睿英二十五年，冬，腊十七。大理寺十层狱下提出一囚。兵部尚书亲自带兵保车，夹道百姓竟无一人语。寂静中，只听得铁骑蹄踏齐齐，囚轮碾雪之声。

　　鹅雪纷飞，风过如刀刮面，可如此恶寒之下，华京百姓却无一人离开。上至知命老者，下到韶年幼子，无不是囚车行一步，便跟一步。静静，无一人语！如同送葬一般，沉重庄严又压抑着重重哀苦。

　　是了，大将军穆苍松，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到朝廷，不知今上是谁的，有！但不知穆半朝的，绝无一人！他是所有人心中的英雄，他是大夏战神，大夏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撑起来的，他是身为大夏男儿的荣耀！因此无一人相信他会叛国。

　　可，那又怎样？就算如此也无一人为这位大将军求情。无一人敢上前一步，不止平头百姓不敢，朝中武将不敢，文臣就更不用指望了！甚至就连他，就连他这个皇上也照样不敢！

　　不过是沙胡而已，仅仅一个沙胡而已，沙胡……

　　“啪——”

　　“皇上……”柴德惊呼声被打断，萧昀挥挥手，意示无碍。柴德见状忙招了两个机灵的进殿收拾了，又亲自重沏了一壶茶，“圣上昨日睡得晚，今日又起早了。这会儿可是疲了？”

　　萧昀没说话，只是用手揉了揉微微胀痛的睛穴。

　　“圣上不如去榻上小眠一会儿吧。”

　　萧昀摇了摇头，昨夜闭目一宿也未能入睡。着实不想再躺下去了。起身行至窗前，随手一推。猛的，被隔绝于殿外的寒风涌灌进来，不过眨眼，殿内的暖度便被残卷吞噬。“这冬日也只剩寒梅可闻。”看着被一层又一层厚重的雪掩了颜色的一道道宫墙，声音平缓，淡漠。

　　柴德闻言却听出了那么一丝不知对谁的讽刺。他微不可探的叹息一声，道：“圣上，西边青衍殿尚有颜色。”

　　“青衍殿。”青衍殿原是萧昀生母所住之处，萧昀幼年也住在那儿。后出宫建府，大婚封王，继位称帝，中间所过不过一年，但，细细算来他却已有足足二十六年未再踏进过那里了呢。“也好就去那处吧！”

　　自太后移驾凤莱宫，这座青鸾宫就空置了下来，青衍殿是青鸾宫的偏殿，位处极西，上植青松翠竹，颇有一番幽径小道，风光静好之意。

　　柴德闻言脸露欣慰，取了狐裘手炉，给萧昀理好。刚想给他打伞开道，手中大伞就被萧昀递给了一旁的小监：“伴伴心意朕都明晓，只是雪寒风大，虽宫中除雪勤勉但青衍殿二十多年未用难免有人怠慢，唯恐雪余积冰，伴伴就留东暖阁处，稍歇吧。”

　　这大雪寒天不说，柴德这幅早年当小监有亏的身子，就是寻常甲子老人也不一定受得住，柴德自知此番是为他好，只道： “圣上也要留心。”

　　萧昀点点头，转身出殿，身边小监连忙跟上，扬声道：“圣上起驾——”

　　“恭送陛下。”柴德退身行礼。

　　一般皇嗣六岁以后就要与母亲分开，皇子入“问学”，皇女入“问礼”居住开课。除每日的问安礼一般无事是不允许私自与母亲见面的，当然若母亲有召就另当别论了。

　　绮贵妃，也就是当今太后。为妃时不慎伤身，有过三次孕却无一次机会诞下皇嗣。萧昀便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唯恐有伤，求了先帝，十六岁前萧昀都被束在她身边。

　　一路踏雪，行至青鸾宫前，身后小监上前一左一右打开宫门便垂首待候。萧昀踏过门前青石阶迈进门槛：“退下吧，小叶子随朕进去。”

　　“是。”一众小太监垂首领命而去，只余打伞小监。

　　进门下阶，偏主道向左行，穿过叶落尽被冰雪包裹的桃林，踏进一片青绿。这便是青衍殿前了。青竹成林一半临水一半沿道，林间小溪因雪化冰，银银一汪弯蜿绵延。沿溪铺就的鹅卵石小道上稀稀落落散着，青叶盛雪厚积坠落的小雪堆。

　　“啊，砰。”

　　萧昀一怔，转过身。只见远远一蓝衣小监正捂着头爬起来。见他驻步又吓得跪倒：“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萧昀皱了皱眉：“为何走得如此之慢。还不跟上。”

　　小监见圣上没有怪罪，立马抱起地上的大伞向萧昀走去。

　　“你是叶闵？”

　　“是。回陛下，奴婢是叫叶闵。”小监愣了愣，想是师父向陛下说起过又镇静了。

　　“以前是东海人？”

　　“是，奴婢一家都是东海边上打鱼为生的渔民。睿英十九年海上发大水把家冲走了，奴婢父母为了不让奴婢饿死就送奴婢进宫了。”小叶子抱着伞一边回话一边迈着小短腿努力跟上，“陛下没去过东海吧！海可比湖泊河流大了去了，海面碧蓝碧蓝的，干净又啊……”

　　萧昀皱眉看着再次摔倒在十步外的小叶子。前几日柴德说收了个有心的徒弟。今日一见，也确实个“憨厚”的，憨傻皮厚，小石道上摔了两脚也不见起个红印。唉，“罢了，起来跟上吧。”语罢，脚下的步子才彻底放慢。朕到底在急什么？说来赏景，可风光转瞬却无半点入眼。

　　小叶子爬起来，偷瞟了一眼萧昀的脸色，想起师傅的话，想了想，道：“陛下有心事？”

　　萧昀闻言一愣：“你倒是大胆，连朕的心事都敢探听，谁教你的？柴伴伴？”这小子着实太没规矩了，这话是能随便问的？！

　　小叶子听萧昀说话不像生气便道：“师父说从三月前起，陛下就一直心情无畅，近几日就更是坐立难安时时心不在焉。让奴婢问问有何难处。师父说若奴婢这般问了陛下或许会奖赏奴婢。”小叶子抬头盯着萧昀，一双眸子中满是单纯的认真。

　　执着。这种神色另一双眸子中也有，比这更浓更深，但与此不同的是那双眼中深处还流淌着悲哀。他许是明白伴伴为何会选此人了。虽然自带憨气却是难得的明白人呢！

　　叹息一声。看着呼出的气变白消散，萧昀沉默良久，“走吧。”最终他只是抬步向前。

　　伴伴果然看出来了。穆苍松，他不想杀穆苍松。这个人不仅是个战无不胜的将军，还是个忠于大夏的好臣子！可他没有证据，不，这番说辞太过给自己找借口了。证据？光明正大的找都不敢，何来证据？！

　　掌朝二十余年却连反抗七个字带来的谣言的本事都没有，这皇帝当的何其可悲？

　　三个月前穆苍松入狱前，他就在准备了。勾结沙胡的人一定是有的，但却绝对不是穆苍松。大夏兵权有一半在穆苍松手里，穆苍松忠于大夏，而现在皇帝是他萧昀自然这半朝兵力就是他的，另一半却被其余几王瓜分。原是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带他们太过宽和了！穆苍松一死萧昀就如断一臂，但救穆苍松就等于与天下汉人为敌！

　　他萧昀还没被谁逼得如此狼狈过！就不知道是南，翌，琉，邙四个中哪一个了，又或是四人都不满于现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