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章 ...

  •   行云庄地处沧浪城东南,依山兴建,凭水成型,庄内布置精巧,取景清雅。想当年邵大盟主锄奸有功,朝廷赐下这附近方圆二十里的白地,自赏赐至今不过十数年,原本略嫌芜杂的山林已被意趣盎然的行云庄取代——比之历时近百年才在陪都承平堪堪建成的皇家行宫,规模气派纵然不足,却在山水景色上小胜一筹,无论树木草石皆尽承自天然,不露丝毫匠气。坊间甚至有“官家承平,武林行云”这等将两者并论的言辞流传,若是换个事主,兴许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行,但摊在邵飞身上,朝廷却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作理会。
      说到底,这“官家承平”凡人难见不好品评,而借行云庄一观倒相对容易一些。

      时值剑盟设擂,行云庄内比平时喧闹了数倍。
      庄内穿梭的医士甚是忙碌——江湖五年一度的盛事,虽然说到底不过是一群武人的逞凶斗勇,但刀剑无眼难免有些创伤。
      如今这位观音铁扇殷宇殷大侠却是中毒,毒性又难以捉摸,一时间让众人焦头烂额。这些个医者虽然不忿江九的阴毒手段,却也不得不暗中佩服这人用药高明——那江九合该是将人体与药性相生相克之道一并琢磨了个通透,一剂毒方中每一味药都暗合殷宇体质特点,纵使庄内不乏名医,却也是束手无策。

      众人如此观感之下,也就没人张罗着帮江九治伤,几日里,江九住的小院,除了送饭扫洒的仆妇小厮,竟是无人入内,而那些下人也避瘟神一样避着江九主仆二人,半步也不踏进内间。
      因而,某日午后邵飞来探江某人时,别说旁的下人就连那个嗜穿红衣名唤丹鹄的侍女也没见到。
      邵飞自行进了内室,正看得这人挣扎着换药,咬牙切齿冷汗涔涔,颇显狰狞。

      江九听见邵飞进来,也不抬头,仔细在伤处敷上药糊,又裹上干净软布拉上被子,舒一口气靠在软枕上。随意接过邵飞递来的湿帕子,胡乱抹去脸上冷汗,仔细净了手,又扔还给邵飞,动作流畅神态自然,似乎邵飞本就该这么伺候一般。

      邵飞倒算是第一次被这般对待,脸色平和,终是笑了笑,甩手把帕子扔进一旁铜盆——劲道拿捏得极好,不单点水未溅,连声响也无。
      江九扭头看看铜盆,又看一眼邵飞,见他沉默不语,也闭了眼不说话。

      “盟主有话,自己讲吧。江某人山野村夫,不晓得那些弯弯绕的礼法。”两人静坐片晌,江九耐不住开声。
      “少侠何必如此自贬,松鹤仙翁的弟子又岂会是粗鄙之人。”邵某人坐在塌边的椅上,一双利眼却是盯住江九不放。
      “多谢盟主如此高看家师。”江九自个儿笑了几声,低头看着衣襟上的绣纹,又收敛神色,叹道,“想你们必是识得这纹样了,想问什么便开口吧,若是不曾被家师封禁的消息,江某定然知无不言。”
      邵飞未曾想江九竟然如此坦白,不禁一愣,却又马上笑开,道:
      “不知少侠可否将此绣纹借邵某一观?”
      江九对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线,默默侍立在一旁的丹鹄点点头,那红衣女子便从柜里取出一条织带递与邵飞,那织带上的绣纹与江九衣襟上的自是同个模样,只是背面多绣了一行小字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

      邵飞并未马上接过织带,心下暗惊自己竟是没有察觉这人何时来的,失态地瞪着那红衣女子,问道:“你是江少侠的……”
      “侍女。”丹鹄淡漠回应,待邵飞接过,便又退回原先的阴影里。

      此时邵飞也察觉自己的孟浪,看一眼江九,那人似乎并未露出丝毫不悦,又道:“江少侠不会武,侍女的功力倒是高深。”丹鹄眼中冷光转动,直直刺向他,毫不掩饰。
      “那是那是,不然早就客死他乡了。”江九笑看着丹鹄,眼光里尽是柔意。

      “盟主若是不好意思问,不如我替盟主问了吧。”见那人竟认真观察审视起图样不禁建议道。
      “劳少侠费心,邵某只有一个问题。”邵飞将眼光从织带上收回,看向江九,笑得春风满面。
      “盟主请讲。”
      “这绣纹上共有九只白色异兽,江少侠曾说在兄弟里排行第九……”
      “我知盟主想问什么,”江九打断了邵飞的问话,道,“在我之前,家师曾与八位师兄有过师徒之谊。若是盟主想问诸位师兄姓甚名谁特征几何,恕家师曾有严令,不可透露半分。家师年初就隐没了踪迹,我下山来就是为了找他。”说到此处,江某人以手抵额又想了想,抬眼道,“还有其他是盟主想知道而我未答的么?”
      “不曾有。”被抢白了个彻底,邵飞失笑答道。

      “邵盟主。”站在一旁久不曾言的丹鹄突然出声,向着邵飞欠了欠身,一副送客姿态,“公子倦了,请回吧。”
      看向江九,却见那青年神态欣然,哪有一点疲态,邵飞心里轻笑,却也不说破,只是殷殷交代几句,嘱咐二人但凡有何需要只管向下人提出,定不怠慢云云,又客套些许,才摆驾离开。

      “公子不舒服,何必与那人耗着。”丹鹄帮江九替换了干爽里衣,扶他躺好,唠叨个不停。
      “只是有些个累,不碍的。”江九眼中竟然尽是疲色,早没了方才得神采,额上虚汗淋漓,那些欣快颜色竟都是强撑。
      “闭眼歇歇吧,明日里那人定是还要再来的,鹄儿倒真怕公子撑不住,”丹鹄把被角掖好,口中还是不住地唠叨,“若是旁人怎么说也知道静养休息些日子,偏生公子是个不惜命的。”
      江九伸臂将丹鹄搂在怀里,抚摸着柔顺的青丝,轻声笑道:
      “忍我这多年,苦了你了。”
      丹鹄趴在江九胸口,听了这话,叹道:“跟在你身边,我只有欢喜,又哪来的苦楚。”
      言毕,起身,理理那满面温柔之人的被子,把伸出被子的手塞回,便转身离开。

      天色尚明,这主仆二人却已各自歇下。
      傍晚时,燕籍曾来探问,被管事拦下。

      之后,一夜无话。

      “公子快些洗漱吧。”丹鹄见江九醒了,便拉他起来,伺候着净面漱口。
      “唔。”江九并未醒转,尚有些朦胧睡意,丹鹄也是个手脚麻利的,未等到他有机会出言反对,就已经收拾停当了。
      江九苦笑着揉揉眉心,看着自家那一脸紧张的丫头,问道:“怎么的?天要塌了不成?看把你吓成这样,多少年没见你这般慌忙了。”说着,顺手从桌上拿了碗清水来喝。
      “行云庄接到丹书了(作者按:筒子们帮我想个更好的名字才好,丹书……好白啊~)。”丹鹄急道。

      江九手上一震,清水泼出些许,看着桌上渐渐晕开的水渍,道:
      “他,要来了么?”
      丹鹄看着江九的神情,心中甚是担忧。
      似是并不在意丹鹄是否回答,江九只是低头用手指在桌上洇湿的一处乱划。

      “他来,我走便是。鹄儿,随我去向盟主辞行。“
      说罢,撑着桌面站起身,缓步向着外间走去,丹鹄紧跟两步,托住他手臂,免得行走之间腿伤再有什么反复。

      沧浪秋季多风,甚为强劲。
      激烈的气流将木窗吹开,干枯萎靡的叶子自窗口灌进来,散落在桌上地上。桌布上的水迹被划得凌乱,隐约是几个叠在一处的字,强风威逼之下,渐成不连贯的几处暗斑,最后连那些斑点也消失了,只余两扇木窗在风中摇摆,吱嘎作响。

      辞行之事并不顺利。

      偌大一个行云庄,生生将江家主仆二人转晕,最后竟连回小院的路也找不到了。
      这倒不能全怪两人不识路——邵飞贵为剑盟盟主,武功高强自不必说,又疾恶如仇,声望极高,可说几乎是天下归心,这般景况自然有人仇恨嫉妒,一些精通机关算学的高妙人物在行云庄兴建之初便自行请命为邵飞设计布局,一丛修竹半亩荷塘都合着五行八卦,若是无人带路,困死在其中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庄内众人又碍着殷宇的事由,对这一双主仆爱答不理。一路上乏人指点,走了大半个上午,却是连正厅的边也没摸到。

      “歇歇吧。”江某人远远窥见一个凉亭,顿觉腿上伤口抽痛得厉害,几乎瘫坐在地上。
      丹鹄两手架住江九,连拖带抱地将此人弄进凉亭。
      待坐定了,江九笑看着丹鹄心中庆幸:还好鹄儿生得高挑,又有武功傍身,而他江某人也较旁人来得瘦弱,不然方才一时脱力,可就只能坐在那边的地上了。

      丹鹄见着自家主子笑脸,心中莫名有些恼火,冲口道:
      “公子逞强也要看个时机,有人在一旁怜惜的时候,倒也罢了,算是个情趣;你这时候犯拧,又有什么妙处?!”
      江九闻言一愣,看着丹鹄脸色被怒气激得通红,大笑起来。
      “谁说没个人来怜惜关照,鹄儿你不是在关照我,又是在做些什么。”
      丹鹄听了这话,气愤更甚,还欲再说,却又止住,退到一旁侍立,不复两人独处时的鲜活情态。

      江九向身后看了一眼,果见邵飞站在亭外。
      邵飞见江九看他,笑容未变,拱手道:
      “江兄弟。”
      “邵盟主。”江九皱眉还礼,实在是不记得什么时候两人竟能以兄弟互称。

      “听家仆说江兄弟今日里有事寻我,不知是有何吩咐。”邵飞走进凉亭,落座后,那个经常跟在此人身边的管事鬼魅般地在小桌上布了茶水糕点,退下消失,身形极快,令人叫绝。
      “吩咐不敢,只是昨日剑盟擂台已毕,江某也当请辞,早些上路寻师。”
      “江兄弟伤势未愈,”邵飞说到此处,似有挽留之意,却突然停了口,捻了捻手腕上的乌木佛珠,接续道,“罢了,客套倒也不必了。今日我本来也是想着劝江兄弟离开的。”言毕,叹一口气,眉宇间尽是愁色。
      “哦?盟主想要赶江某人走?”江九笑道,笑容里却带着些寒意。
      说到底不过是个面子问题,邵飞赶走自己应和殷宇有关,虽与江九想告辞的理由相异,但自己请辞和被人赶走总是不同。
      “非也非也,江兄弟误会了。”邵飞连忙摆手,平常的笑容重又回到脸上,“邵某与殷宇相交多年,他的性情我自是了解,此人心地不坏,只是太过好胜,其中缘由邵某自然是明白的。”
      说罢,邵飞用手指轻弹袍袖,双臂一震,无中生有的柔风从袖内溢出拂过江九颜面。
      江九不由笑道:“原来邵盟主什么都知道,那也就无怪乎当时钟声响得如此及时,家师诚不欺我,你们这些正派人士都是这般。”

      “殷宇的事情邵某的确有愧于江兄弟,但今日却绝非因此劝江兄弟离开。”邵飞把玩着陶杯,说道。
      “哦?江某有些好奇了。”江九口中说着好奇,脸上却平但依旧,似乎只是客气。
      “其中缘由干系太大,本不该多说,既然江兄弟开口,那邵某也只得知无不言了。”邵飞这番话端的奇怪,竟像是把江九真当成了自家兄弟。
      江九倒也不疑有它,接过邵飞从怀中掏出的信笺,打开一看,不禁“咦”了一声。

      这信笺上半个字也无,只有一幅用朱砂绘成的工笔水仙图(待查)和落款部分的七个红点。那水仙画得十二分细致,连花蕊都根根鲜明。
      然而,原本高洁素雅的水仙,却用朱砂绘制,平添了几许诡异。
      这便是被白道称为“魔宫”的摩罗崖发出的屠杀令,此图不单花蕊鲜红,连长叶也是由朱砂染成,赫然是,灭门令。

      江九用指尖从纸上捻出一点朱砂,凑近鼻子闻了闻,静默片刻,道:
      “盟主放心,这‘丹书’是假的。”
      “哦?江少侠如何肯定这是假的?”邵飞道。
      “这纸太薄太精致,并非‘那边’自造的厚实粗糙;朱砂只是普通药店中也能买到,并未加入荼靡香。故而,江某推断这是伪造。”江九平淡道,心中却暗舒了一口气——看来不是那人要来。
      邵飞盯着江九,似乎想把他看穿,一字一顿:
      “江少侠又是如何知道得这般详细?”

      江九也不看邵飞,垂眸道:
      “既然邵盟主早就怀疑我是‘那边’的人,而今却又何以故作姿态?那人与我干系良多,恕江某不能详述。江某现已叛离,自不会是奸细,却也不会帮助盟主除他。要杀要剐,盟主随意。”话不多,句句带刺。
      “江兄弟说的这是哪般话。邵某岂是会肆意妄杀之人……”
      “既然如此,盟主便不用赶我,我助盟主捉住冒充那人的小贼,也算‘戴罪立功’。”江九不待邵飞说完,抢道,“江某正好养伤,也给医士们帮些忙,最好早些给殷铁扇解毒。”
      “如此也好。”邵飞道,“江兄弟竟不知如何解毒?”
      “擅用毒之人未必擅解毒。再说,下毒的又未必是江某人,”江九起身离开凉亭,又转头道,“对吧,邵盟主?”
      说罢,向着外面走去。

      “还请盟主差个人给公子带路。”丹鹄落后一步,平静道。
      邵飞不语,旁边的管事突然出现,拍拍手,一个家丁跑上前来,为这两人带路。

      凉亭里连一丝风也无,邵飞默坐着喝茶,似乎未曾发现,茶,早已冷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