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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愤怒的C小调练习曲 ...

  •   “什么人呐!”

      向欣长到十五,还是头回吃这样的闭门羹,一时之间恨不得气涌如山,直想冲上去再敲开门,和那位“雕像先生”好好理论一番。

      向荣也有点气,但好歹比向欣多活了三年,总算是见多识广一些,遇见过混不吝的二愣子,也知道这世上专门有一种人,没事特别喜欢自绝于人民。

      就跟他的这位新邻居一样。

      “行了,”向荣拍拍老妹的肩,“话都说到位了,犯不着跟不认识的人生气,走,回家去。”

      进屋关上门,向欣先给自己猛灌了一大杯柠檬水,喘匀气,这才开始抱怨:“我刚开始就是好心提醒一句,你知道他什么态度吗?那眼神,就好像我是神经病一样!到底谁脑子有问题啊,真不知道梁伯伯怎么想的,干嘛把房子卖给这么一主儿……”

      “买房子又不用做人品调查,”向荣皱眉打断了她,完全不欲再聊这个话题,“你周末作业都搞定了?”

      向欣正在读高一,高中开学时间比大学早,这会儿已经上了一个礼拜的课了,她一向是好学生,平时非常自律,周日下午一般是她复习物理、化学的时间。向荣对她的生活规律十分了解,估摸刚才是被外头的吵嚷打乱了思路,所以心情会格外烦躁。

      “还说呢,这回物理卷子我有道大题错了,可怎么解也解不出来,刚有点眉目就被那边的动静给打断了,”向欣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哥,你给我讲讲呗。”

      这事是他擅长的,向荣挥挥手,示意她赶紧去拿卷子,可等他看完那张得分为92的物理试卷上,被八分全扣的最后一道电学大题后,又不禁皱起了眉。

      “你没做错,是你们老师判错了。”他把卷子搁在了餐桌上。

      向荣从小到大都是学霸,物理数学尤其特别灵,他说没错,虽然语气轻描淡写,但于向欣而言却是丝毫不疑,而且立刻就来了精神。

      “我说呢,怎么想都觉得没错,真是的……”

      “真什么是啊,你自己立场都不坚定,说明还是没掌握,”向荣直指要害地说,“不过你们老师也有点不负责任。”

      “不是老师判的,”向欣轻哼一声,“是物理课代表代判的,就是那个高曦。”

      说话间,脸上还露出一点欲说还休般的笑意。

      哦,原来如此,向荣及时捕捉到她的小表情,当即了然地点了下头。

      说起来,向欣她们年级里的那些个同学,大约得有一多半向荣都认得,毕竟兄妹俩上的是同一所中学——一间东城区的老牌市重点。而在过去的三年间,他们俩一个在高中部,另一个则在初中部。

      兄妹二人都算得上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原因无他,学习成绩好,外加长得足够出众。

      向欣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坯子,论眉眼脸型,她和向荣长得十分相像,但同样的五官生在各自的脸上,却又能被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效果来。就好像两个人都有一对斜飞入鬓的剑眉,在向欣,是为她的天然妩媚增添了几许不寻常的英气,于向荣,则是冲淡了他整张脸上的清秀感,有时眉峰轻轻一蹙,还会带出一种不怒而威的况味。

      向欣人靓学习好,从初中起就不乏各色追求者,在觊觎她的一众人群中,包括有高年级的男生,更包括有校外的一些流氓小混混。

      但碍于向荣的存在,这些人基本上都只是想想而已,并没见哪个不开眼的真敢下手去骚扰向欣。

      向荣人缘好,属于在学校里振臂一呼,半个年级的男生都能响应的那类人,盖因他天生有种急人之所急的脾气,同时还会有原则的讲义气,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能打。

      所谓能打,倒不是说他打架多,或是打起架来有多狠,而是指他正儿八经地学过一套非常彪悍的“八极拳”,打从六岁起,师从一位八极老师傅,其间风雨无阻、寒暑不辍,尽管学拳的初衷,不过是因为向国强希望儿子能有副好身体。八极的杀伤力不小,向荣又自认是个有谱的人,稍大一点便开始学着拿捏分寸,他处事的原则一贯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人非要犯他时,那也只好抱歉得很,至起码得等着挨他的一记顶心肘了。

      是以小学六年加中学六年,学校里基本没人敢主动招惹向荣,甚至连校外的小流氓都知道,这位身板一点都不壮实的瘦高条儿,实际上,并就不像他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和善好说话。

      更何况,他还是个出了名的护妹狂魔。

      被这么一位老哥罩着,向欣当然可以省却生活里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但向荣不是万能的,最多只能为她挡住不怀好意的登徒子,却挡不住那些真心实意倾慕她的少年。

      这其中就包括有高曦,此人也算得上是一股清流了,清到连向荣都对他颇有印象。高曦的父母都是部队干部,家境不错,人也长得斯文,有着高高的个子,干净的眉目,他从不跟风写情书,也不会没事去向欣面前撩个闲,可学校里人人都知道他喜欢向欣——当然,这只可能是他自己亲口吐露的。他了解向欣喜欢功课比她好的男生,因此倒把一多半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努力刷题,成绩突出,但凡向欣遇到解不开的难题,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去为她答疑解惑。

      如今两个人的关系,大抵应该算作恋人未满,互有好感,却又互相都非常有默契地决定先将友谊进行到底,不管怎么说,还是要等到度过高考这一关,其后再谈下一步,或许才能比较靠谱一点。

      向荣无谓干涉老妹的少女情怀,况且身为同龄人,他很清楚青春少艾时的萌动有多么可贵,当下只报以一笑,再次岔开话题:“自己在家,中午都吃什么了?”

      “对付几个速冻饺子呗,这会儿都饿了。”向欣歪头想了想,忽作甜甜一笑,“哥,我晚上想吃糖饼了,行不行?会不会很麻烦?”

      能有多麻烦呢,不就是和个面嘛!向荣笑了笑,妹子难得冲自己撒个娇,老爸又出差不在家,这做饭的重任嘛,也就当仁不让的只能落在自己身上了。

      “没问题,”他冲向欣比个OK的手势,又笑着调侃一句,“救命恩人有要求,小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向欣闻言,却是略微怔了怔,垂下眼帘想着什么,良久都没去接他的话。

      诚然,这句“调侃”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向荣多半只是无心一提,且也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向欣的确是救过向荣的命,那还是在她无知无识的婴儿时代就已经发生了的事。

      向荣只比向欣大了三岁,原本按照当时的政策,一家还是只能生一个。但就在向荣快满两岁的时候,突然被查出患有β—地中海贫血症,需要每三周左右输一次血,方能维持住生命。医生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遂建议向父向母再生一个,用新生儿的脐带血来进行移植治疗,兴许还能有一线治愈的希望。

      向欣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孕育出来的,最终,也确实成功地挽救了哥哥的一条命。

      事情至此,原本应该迎来一个欢庆圆满的大结局,岂料向母突然产后大出血,既定的团圆喜乐被仓皇地划上了悲凉的一笔,爱子心切的母亲只在病床上匆匆看了一眼刚出世的小女儿,随后便撒手人寰,溘然长逝了。

      往事说起来令人惆怅,也许到最后只能归结为命运的无常,可年轻的少女不相信这一套,也不愿作过多的联想,轻轻叹一口气,她打算换一个话题,问问向荣,梁伯伯在同他道别时,到底有没有泪撒机场。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清晰流畅的钢琴乐声。

      不,应该说只是开头的时候清晰流畅,旋即,乐曲就突然转为了激烈昂扬,弹奏者演绎得速度过快,以至于短短的四个小节内,竟然接连出现了四个错音。

      向荣微微蹙了下眉,作为一个钢琴业余十级水平的选手,他打一开始就听出来了,这是一首萧邦的C小调练习曲,也即俗称的革命练习曲。

      然而通过弹奏者的演绎,现在可能已经不能叫作革命了,或许该叫“暴动”才更为贴切一些。

      愤怒有点多啊,向荣心想,他知道琴声来自隔壁502,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弹琴的人应该就是刚才那个周身散发着雕塑感,一开口就自绝于人民的黑衣青年。

      半晌,一曲弹罢,向欣和向荣不免互望一眼,向欣随即挑了挑眉:“高手?”

      向荣点了下头,并没开口,不过从眼神到表情都已作出了充分而明确的肯定答复。

      “怪胎居然弹得一手好琴!”向欣有些感慨了,不过紧接着又撇了撇嘴,“后悔没?那琴本来是留给你的,拖了这么久不搬过来,现在再上门去要,那人肯定给你来个死不认账!”

      “无所谓,”向荣倒不在意,大大方方地实话实说,“他弹得比我好,琴留给他也不算糟蹋了。”

      “你是无所谓,”向欣啧了一声,“可梁伯伯要是知道了呢,还不得心疼死!”

      说完站起身,摇着头叹了口长气,走回屋继续刷她的习题集去了。

      向荣也要开始准备和面了,糖饼烙过无数次,只管按部就班做就是,掏出手机,他放着Radiohead来当背景音乐,不过音量调得很低,绝不至于影响在屋内学习的向欣。

      可惜他的好意没能起到什么效果,没过多久,向欣就再次被一阵响雷般的拍门声给震了出来,站在客厅里,隔着一道大门,她冲502的方向怒目而视。

      “周先生嘛,您在家呢吧,麻烦给开下门成么?”

      砸门声里还夹杂着一道洪亮地叫喊。

      向欣忍无可忍:“他怎么又这样啊……”

      一句话没说完,向荣已丢给她一记稍安勿躁的眼神:“我去看看,你先回屋。”

      打开大门,只见楼道里赫然站着几条大汉,穿着统一的工装,瞧模样,应该是家具公司派来的工人。

      “哎您好,”一个工人见向荣走出来,忙转身问道,“抱歉吵着您了,您知道这家人在屋吗?”

      向荣说不知道:“你们应该有他手机号,来之前不打一个确认吗?”

      “我们确认过了,他说……”工人欲言又止,跟着指了指楼道里立着的书柜,“我们是给他送柜子的,之前他就没给开门,后来他又给公司打电话,说要退货,让我们把柜子取走,可是合同都签了,又没质量毛病,没道理退货不是,但我们再打他电话他就不接了。”

      那是挺烦人的,不是成心溜人家工人玩嘛!

      向荣皱了下眉:“把柜子搬走吧,再给他退钱不就结了,也省得你们来回跑。”

      “不是啊,”工人无奈摊手,“人没提退钱的事,就说让我们把柜子拉走。”

      说到这,他突然笑了一声,从书柜顶层取下来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还告诉我们客服说,给留了五千块钱,算是让我们把东西拉回去的跑腿费。”

      “您说,哪有这么干的啊!”余下的工人也都笑了,纷纷摇了摇头。

      五千块……就当跑腿费!并且,还要求退货不退款!?

      望着那扇紧闭的502大门,向荣扬了扬他长长的剑眉,心说刚才还真没看出来啊,合着对门住的,居然是一位地主家的傻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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