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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独楼幽梦 ...

  •   万籁俱寂,杂草丛生。
      兵卒一把推开紧掩的宫门,架着繁妤跨过那道破败的门槛。可怜繁妤病体初愈,已然经不起这般折腾。偏偏兵卒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将她狠狠一推,繁妤娇柔如落花般的跌落在地,樱唇间溢出一丝浅浅的低吟。而慈禧则是由着李莲英搀扶,女皇般的跨入阴森的宫殿,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中显得熠熠发光,不可一世。
      慈禧审视四周,不见丽妃踪影,便问一旁看管丽妃的嬷嬷:“他他拉·祁丽呢?”
      嬷嬷恭敬答道:“丽妃已然睡下。”
      “叫醒她。”慈禧坚定说着,不由人半丝辩解。
      “嗻。” 那嬷嬷还未走入里屋,一白衣女子便半疯半颠地跑了出来。她着一件十分蹩脚的白色旗袍,上面污迹斑斑,看来是常年未曾更衣。更令人惊讶的是,女子年纪约莫三十上下,可本该拥有的满头青丝却已沾染上了几缕刺眼的白发。繁妤仔细端望,她身姿细弱如江南湖畔的柳枝,这般散发浓浓江南脂粉香的丽人,除了咸丰帝吴侬软语的丽妃,还会有谁?
      她正想上前问候她,却在她猛然抬头的瞬间,止住了脚步。
      她两颗明珠般水灵的大眼睛极其不协和的嵌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而她的脸颊两旁,是慈禧命人拿利刃刻上去的字。她左脸刻的是“淫”,右脸刻的是“贱”,繁妤吓得惊呼,不敢再向前,只是回首恶狠地盯着云淡风清的慈禧。
      “玉兰姐姐,你不是当年储秀宫中清澈如水的兰贵人了。这样心狠手辣的你着实令我失望至极。”繁妤带着丝丝挑衅的口吻看着她,目光犀利一如她当年挑衅咸丰的模样。
      慈禧深笑,这种笑里半含着嘲弄。她道:“你又何尝还是懵懂无知的七公主呢?本宫自认为同你所做那些‘惊世骇俗’的事相比,本宫这里只是小儿科罢了。”
      繁妤不答,仍冷望着她,像是屹立于风刀霜剑中傲骨挺立的梅花,有种寒冷彻骨的决绝之美。
      突然,一旁沉寂的丽妃如白鹭般掠过繁妤眼前,她的身资依然柔美,旋转摇曳间只要不仔细观望她脸上令人惊颤的大字,她依然如当年那个清丽脱落、将咸丰引入温柔软乡不忍自拔的丽妃一般惊艳。
      转瞬间她又突然停住,眼神迷离地看着繁妤,问道:“你是谁?”
      繁妤见她已疯入骨髓,心中有些凄凉,她鼓足了勇气走到丽妃跟前,执起她原本红润如今却干燥的小手,轻声道:“丽妃嫂嫂,我是繁妤啊,文宗显皇帝的七妹妹。”
      “繁妤?”丽妃似在记忆中搜索这个熟悉的名字,随即她决绝甩开了她的手,凶狠道:“你是狐狸精,能吸干男人魂魄的狐狸精!”
      繁妤一惊,问道:“丽妃嫂嫂你在说什么啊?”
      丽妃突然伸出双手死命掐住繁妤柔弱的脖颈,道:“你还我的咸丰爷,还我的咸丰爷!”
      繁妤倍感呼吸紧促,极其艰难问道:“嫂嫂,繁妤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还不明白?”丽妃加大力道:“表面上看咸丰爷视我如珍宝,给我无限恩宠。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在多少个酩酊大醉的夜晚,口里喃喃呼唤的,只有你繁妤!”
      繁妤一阵惊诧,她真的不知道,从来也不知道!她以为咸丰永远只当她是刺激奕訢的工具,她不知道在他看似风流、狂踏群芳的外表下,还有这样一颗倾情于自己的心……
      繁妤泪流满面,忆起了颀长俊美,如风折弱柳般病态的咸丰帝。
      慈禧在一旁冷眼观望着这场不可多得的好戏,任凭繁妤柔弱纤细的脖颈在丽妃沾满无限怨恨的双手中渐渐失去生命的迹象。
      这时,从后帘又跑出一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女,她冲上前去狠狠掰开丽妃的手,道:“额娘,这一切都不是七姑姑的错,您还嫌七姑姑不够可怜么?”
      丽妃犹有不甘地松开手,仿佛骤然失去意识般跌坐在地,自嘲道:“乐儿呀,枉我将你辛苦抚养长大,想不到你竟胳膊肘往外拐,帮着这个骚狐狸精。”
      原来这名少女是丽妃的女儿,咸丰帝的大公主,乐儿。繁妤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柔和地看着懂事的乐儿,心中悲凉更甚。
      父为君王,母为宠妃。本是强过自己千万倍的天之娇女,最终却沦为女人间残忍斗争的牺牲品,任凭韶华如流水般消逝在幽暗的宫闱,从此白衣残灯为伴,独楼幽梦,守着疯癫的额娘,却叹无人解语。
      乐儿扶起地上的丽妃,然后恭敬地跪下朝繁妤磕头,道:“额娘自阿玛驾崩后,无法承受内心悲痛,时常胡言乱语,做出惊人举动,还望姑姑见谅。”
      “乐儿,你倒是越发出息了。见本宫在此竟如此谦卑不分,还未向本宫磕头就向固伦端仪公主请安,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太后么?”慈禧威严说道。
      乐儿满眼含泪,颤抖着双唇道:“乐儿给圣母皇太后请安。”
      “哼,”慈禧走到乐儿跟前,用她那金制的指甲套劈头盖脸地打向乐儿:“不懂规矩的死丫头。小李子,拖下去掌嘴。”
      李莲英应了一声,拽起乐儿一戳因太久未梳洗而打了结的长发狠狠往外拖,丽妃虽已疯癫,毕竟与乐儿还是有着母女间的天然血印,见乐儿如此被欺负,她径直迈开步子,以娇弱的身躯挡住李莲英的去路,凶狠说道:“放下我的乐儿!”
      慈禧冷笑一声,吩咐身旁兵卒道:“把丽妃也拖下去一并掌嘴。”
      众人领命,架起丽妃便走。
      “太后!”繁妤匍匐在他脚边,抓着她精致的旗袍下摆,伴着清凉的泪,道:“太后开恩,繁妤愿代丽妃嫂嫂与乐儿受过!”
      慈禧俯首望她:“你是六爷的心尖子,我哪里敢动你一分一毫。”
      繁妤突然站起,望着众人渐渐散去的背影,听着门外一声声刺耳的掌掴声以及丽妃母女凄厉的叫喊,繁妤语调淡淡说道:“太后,我真希望我可以恨你少一点。”
      慈禧看着面无血色、满脸泪渍的她,冰冷道:“我的好妹妹,不要哭花了这精致的令男人见之无法自拔的妆容。明日还要为你设家宴呢,你这个鬼样子,吓跑了满座的男人,那可就不好了。”
      “太后,妆容花了可以重描,可是感情一旦碎裂,便再也无法修补。繁妤不敢刻意修饰,怕夺了太后的光。繁妤粗鄙拙劣见人,不是正好衬托太后倾国倾城么?”繁妤目中迸闪出一道愤恨的幽光。
      慈禧并不惊慌,只淡淡道:“你应该知道你如此犯上作乱,本宫早该让你人头落地,但你知道为何本宫原谅了你一次又一次么?”见繁妤默不做声,慈禧冰冷一笑:“因为我答应过六爷,给你一辈子的高枕无忧、荣华富贵。而交换的条件就是——六爷。”
      “太后,在你心中我与六哥究竟是什么?”繁妤漠然问道。
      “你们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那就是奴隶。”慈禧斜眼望她,似在向她展示自己无尚高贵。
      繁妤不畏不惧,亦不失落,只是仰首望着她,充满怨气与戾气:“太后,你真是太可悲了,因为你永远都无法明白什么是感情,也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是感情!”
      慈禧怒极扬手,一道金光幽冷的闪过,那是她精湛华贵,不知掴过多少碍眼女人的指甲套所散发出的光。但她陡然忆起了奕訢,于是强压怒火道:“明天打扮漂亮点,景寿和六爷都会来。”
      慈禧撂下此话后转身便在众人拥簇下走了,容不得繁妤再道片言,甚至连她应叩首向请安也一并省略了。

      翌日,天朗气清,春风和畅,艳阳如血光般洒向大地。繁妤今日确实美艳绝伦,一袭缕金百蝶穿花旗装,粉黛微重,梳同心髻配梅英采胜簪,红珊瑚珠的精致耳环,叮当作响。她飘然而至乾清宫,众人皆叹其惊艳。
      她向光绪及两宫请安,旋即以她素来冷漠的姿态粗略地扫视众人,然后目光凝聚在其中一桌,发现了凝望自己的奕訢,以及一直未看自己,只顾不停饮酒的景寿。
      她笑了笑,徐徐走至景寿身后,问道:“大家都在看我,唯有额驸从未正眼看我。是繁妤粗鄙丑陋,污了额驸高贵的眼么?”
      景寿亦笑,他转首望着令人心醉的繁妤,道:“公主说笑了,是公主太过光艳逼人,臣不敢直视公主之美。”
      繁妤望着依旧俊美潇洒的景寿,他蓄了淡淡的青色胡子,愈发显得沉稳,却始终不与自己决绝的美丽相撞。她猜想他定是恨她在天牢的承诺,他恨她柔嫩唇瓣间散出的柔言絮语,是那般的令人神往,却又令人黯然神伤。
      “额驸恨我罢?”她的声调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景寿与他身旁的奕訢听到。她以眼角余光扫到奕訢惊慌的面容,觉得有种淡淡的满足。
      而景寿却重扶残酒,不再望她,只漠然道:“恨也罢爱也罢,终究落得相忘天涯。”
      繁妤见他怅然若失,难以猜测他身为“败寇”这十几年来几多风雨心酸。繁妤亦无多言,她与景寿,已然彻底结束。
      繁妤转身欲走,却被眼前兀然出现的男子挡住去路。男子双手持酒杯,抬至胸前,夹着笑意说道:“臣素闻固伦端仪公主天香国色,今人一见令臣惊诧不已。不知公主能否纡尊降贵与臣共饮一杯,如若公主同意,臣虽死无憾。”
      繁妤上下打量着他,只见他似与奕譞同岁,玉树临风,英姿勃发,繁妤一时觉得眼熟,却又忆不起来,便问道:“你是谁?”
      男子道:“微臣刑部尚书、御前大臣荣禄。”
      繁妤一愣,随即吩咐身旁一宫女为她斟酒。就在此时,听得李莲英一声高唱:“皇上与两宫太后有赏,请固伦端仪公主上前领赏!”
      繁妤赶紧放下酒杯,轻移莲步,端然朝两宫及光绪一福。
      慈禧赐她平身,如一切都未发生一般,慈笑道:“繁妤,上前来。”
      繁妤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迈上玉阶,垂首立于慈禧面前。慈禧吩咐李莲英取来一只精致无双的雕花檀木盒,对着繁妤道:“繁妤,打开看看。”
      繁妤恭敬接过,打开盒子,只见一只珠玉步摇安然躺在里面,尾部呈叉形,好似飞燕直奔云空。繁妤谢恩,慈禧继续道:“这乃汉朝赵飞燕皇后的玉燕钗,价值连城,千金亦难买。固伦端仪公主与赵皇后一样有倾城之色,这玉钗配美人,真是千古佳话。”
      繁妤手突然一抖,终于知晓慈禧深意,她是借赵飞燕之荒淫影射自己。但她仍表现得如获珍宝,恭谨再拜,使慈禧挑不出半丝毛病。
      缓步走下玉阶,荣禄还在原地等待,他双目含笑,作揖道:“臣未曾身在汉朝一睹飞燕芳容,但臣今日有幸见到公主,想来那飞燕与公主相比,亦不知要逊色几分。”
      “荣禄大人过奖了。赵皇后是多少文人墨客笔下的神话,而繁妤只是一个随波逐流的普通女子罢了。”
      荣禄摇头,亦不愿与她纠结此话题。只恭敬指着圆桌上放置的美酒,道:“公主请。”
      繁妤执起酒杯,引袖遮住自己娇容,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后,繁妤突觉思绪飘浮,眼前的荣禄逐渐分离成幻影。她双颊艳红如桃花,微醉的娇态更令人沉沦。慈禧见她如此不胜酒力,便吩咐荣禄送她回寝宫。

      荣禄扶着繁妤回到寝宫,将她搁置在贵妃软榻上。繁妤尚存一丝意识,明白那杯酒存在问题,便问荣禄道:“你在酒里下了药是不是?你好大的胆子。”
      “你很聪明,这样真不好。”此时荣禄已拔下了她插于髻中的梅英采胜簪,她满头青丝如黑缎般散落,一时满室芳香。
      “乾清宫有众多亲王大臣,你是如何避人耳目,借机下药?”因药力发作,繁妤不住娇喘连连,但还是艰难启口道。
      “太后赏公主赵飞燕之遗物,众人眼睛自然离不开你。”荣禄边说边解开了她脖颈间的盘扣,让自己充满柔情的大手在她细长脆弱的脖颈间流连。
      “滚……”她想推开荣禄,无奈她实在是娇弱,又因药物暂时夺去她的思绪,因此她的反抗在他眼中是如此微不足道。
      荣禄并不理会她,只是回首一望,透过半掩的宫门瞥见默然立于屋外的男子。虽是匆匆一瞥,男人的萧索之意却已尽渗全身。他踟蹰半晌,最后决然一拂袖,背身离去。
      荣禄满意一笑,走至一旁圆桌,执起桌上早已冷却的茶水,毫无怜惜地泼向繁妤。
      冰凉的茶水浇息了繁妤的灼热,她不解荣禄之意,侧首望他:“你究竟想干什么?”
      荣禄若无其事应道:“你以为我对你有兴趣么?我给你下的药分量不足,只能导致你暂时思绪迷乱。”见繁妤仍狐疑看他,他继续说道:“只要恭王爷看见先前一幕,便足矣。”
      繁妤香肩狠狠一颤,恍然大悟:“是西太后要你这样做的?”
      荣禄目光骤然转冷:“与太后斗法,你太嫩了!”他说完后决绝转身便走,徒留繁妤厚重的泪光在微红的眼眶里泛起心碎的波澜。
      繁妤毫无气力倚着软榻,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斜射入室,将她光鲜华丽的旗袍映衬的更加夺目。她心中无限凄楚,深长一叹,叹她与奕訢终究是宫门如海,萧郎陌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独楼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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