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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连雳 ...

  •   经过了十来天,青岫终于跟上了大家的进度,不再在课堂休息的间隙和晚上下学后留在朱问堂补习,我们相处的时间也变多了。

      让人生气的是,青岫见到我,最开始还有点兴奋,一副千里他乡遇故知的样子。后来再见到我时,还不如当时在含嫣馆等我找他玩时表现得激动。想想也是,每天被这么繁重的课业压着,再强烈的情绪也磨得心静如水了。

      自从知道重阳节要和女王一起去西郊的睎霞山祭天后,我们的风仪课开始学习祭祀礼仪,到了晚上还要再加一个时辰的训练。监问说祭祀鬼神的事情他也不甚了解,所以会请春官署的人来,为我们从头讲解,确保我们不会在途中出岔子。

      监问居然也有不懂的事情,我心中窃喜,终于抓到了监问的小把柄。这几天他不管我们,我可以稍稍地放松一点。

      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春官长大宗伯,也就是监问的父亲。诶,儿子不行老子上,宋家人为什么都这么博学多才。比起大宗伯,我还是更喜欢监问,这老头子看起来一脸严厉,惹不起的样子,眼角的皱纹一看就不是笑出来、而是皱眉的时候牵动眼皮形成的。

      他话不多,除了讲解必要的规程外,不会问我们问题,也不会和我们互动。这倒好,我再也不用担心因为走神被打手心了,也不用怕被提问而提心吊胆。但我没想到,噩梦的过程是晚上,曲侑、闻晰,再加上春官署来的几个小吏,一起检查我们是否听懂了大宗伯的话,能否背出祭文、做出符合规范的动作。

      第一天晚上,我被戒尺打得手都肿了。

      第二天我开始学乖,认真听讲,但是大宗伯讲得事情抽象极了,什么“燔柴于泰坛,祭天也”(注1),什么“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注2),还有“于尝也,出田邑,发秋政,顺阴义也”(注3),搞得我满头雾水,不明就里。

      第三天,我终于知道了我们在学的是《礼记》,在一本千疮百孔的译注的帮助下,我才明白了这些晦涩的条目所记载的东西。世间万物,有灵则有神。王从民愿中产生,然后分地建国,置都立邑,设庙祧坛墠而祭万物。王承担了天赋的职责、引导着祭祀,所以古时那些三皇五帝们才能在天的帮助下,引领着人民从蛮荒中建立真正的国家。

      我们不断温习着秋祭的时候应该如何行礼、如何吟诵祭文,以及为奉都城人民发茱萸枝的时候需要说的话,直到再也不会出错。

      这段时间,在我的带领下,青岫很快和曾安哥哥还有郑家的小少爷打成一片,我也和与青岫同住的江浔熟络起来。紫微部的孩子们普遍年龄偏小,来之前都不太会写字,最多也就是背出几句《三字经》。

      江浔是唯一的例外,他比我还长一岁,但因为写字像鬼画符,第一天上书法课的时候就被曲侑和监问调到了紫微部,从头开始临帖。他对这样的安排很不满意,但也怒不敢言,只能加了倍地练习,说是要让监问刮目相看。

      除了睡觉和吃饭的时间外,他几乎都在钻研如何写字,没有时间说话。所以上次他才会对我的不期而至表现出不耐烦,毕竟来回应门也会占用宝贵的时间。而且像我这样没认真读书写字的半吊子都能留在太微部,他心里就更不服了,一起上课的的时候对我也没有好脸色。

      也许是曾安哥哥看出来了我和他之间微妙的情绪,所以常常充当和事佬,一方面安抚我的情绪,一方面劝江浔习字临帖是一辈子的事,要温故知新,一天之内是出不了师的。好在他还是个听劝的人,慢慢地放弃之前那种拼命的方式,开始变得正常。我敢打赌曾安哥哥说了不止这些,肯定是磨破了嘴皮好说歹说了几个时辰,不然那种石头一样的人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化成春风春雨了?

      江浔对青岫倒是没什么微词,因为他们俩一开始都在埋头苦干,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他对昌宁,只能用毕恭毕敬来形容,毕竟谁都不敢惹郑家的人。

      直到重阳祭天的前一夜,我们几个互相检查礼仪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青岫,原来你的名字是“青岫”,“云无心以出岫”的岫,不是“面容清秀”的“清秀”!”

      我们剩下的四人笑成一团。青岫主动帮他解围:“没事的,随便哪个都好,听起来都是一样的。“清秀”也不错,就是有点自吹自擂了?我也没见过有哪个姑娘取名叫“美丽”的。”

      江浔支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回答:“有!我家隔壁那条街上有个烧饼摊子,他家女儿就叫美丽,脸上的斑点就和那胡麻饼差不多,一定是胡麻吃得太多了才会这样,哈哈哈哈哈。”

      我和青岫笑作一团,突然想起我们隔壁振鹮屋就有个叫俊逸的哥哥,但是人不如其名,没有惊世骇俗的美貌,所以大家常常用这个来嘲笑他,但是他本人很幽默,也很会化解。我刚想接下江浔的话,再举一个人不如其名的例子,还没开口,就被曾安哥哥打断了。

      “取笑他人的容貌是不太好的事情哦,每个人都不希望被别人笑,要尽可能地赞美,这样别人会高兴,你也会...”还没说完,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出了错,一下子吞下了后半句,“对不起,江浔,我不是监问,我没有资格这样说教。”

      我们都没反应过来曾安哥哥哪里做错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

      江浔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也向曾安哥哥道起歉来:“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讽刺别人的,幸亏你提醒了我,不然我总是改不掉从前那些市井习气。以后也请监督我的言行吧,”他看向我们所有人,“以后我要是再有什么说错的、做错的,你们千万不要客气,一定要说出来,我想改正,我不想回去跟我爹学剖鱼、当厨子,绯书院是我唯一的出路了。”

      我没想过江浔居然是这样的出身,怪不得他平时总是不愿意说话,想来也是怕露怯。他的出身让他觉得没有资格和其他出身世或和富贾的孩子们平起平坐。其实一直以来,我也有这种顾虑,但是我的厚脸皮让我与别人对我的评头论足绝缘,在外人面前,我是个活泼好动的人,但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哼,我才不会说我哭唧唧地做噩梦的事情呢。

      我搬出莺流街和霁鹭阁来安慰江浔,让他不要因为自己的出身就自降身价,我把自己前前后后从焦虑向释然转变的过程和盘托出,希望他能从我的想法中获得坚定的信念。毕竟我们都在绯书院,意味着我们并不比别人差,机会是均等的。

      曾安哥哥看着我,欣慰地笑了,忍不住摸了摸的脑袋:“过了中秋,连雳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

      我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江浔虽然泪被水浸湿了双眼,但仍旧感激地朝我点头。绯书院的生活真好啊,我不光和青岫重逢了,还认识了这么多好朋友。

      郑昌宁在旁边,一直插不上话,看见江浔缓和了情绪,他拉着他的手,满眼坚决:“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有的话,我让祖父去抓他们,或者,让外祖父抓他也行。”

      一听到这话,我们所有人都捧腹大笑。大家都知道,昌宁是郑家的嫡孙,即使我们没见过大司马的真容,也能从城里巡守的卫队想象出来,他们锃亮的盔甲和佩剑,光是瞥一眼都让人生畏,统领他们的大司马自然不在话下。我们不甚熟悉的是昌宁的外祖父,不过这么看来也是个大官,和他祖父不相上下。

      几个人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萝清来催了两次了,让我、昌宁还有曾安哥哥赶快回去,马上就到上门栓的时间了。我们三个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麟趾宫。

      回去的路上,麟趾宫门口的灯在身后只剩下小小的一点,周围一片昏暗,头顶也不见星月的光芒。虽然有个小监在我们前面打着灯引着路,但是比起周围浓厚的夜,烛光只是杯水车薪。凉凉夜风袭来,穿过树叶的间隙,吹进我的衣衫,使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条路也不是第一次走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让人身上发毛,进入银杏林的时候,这种不安的感觉达到了顶峰。一阵急促的刷刷声响过,像是有人在树枝间穿行,触碰到了叶片。我吓得打了一个寒战,这绝对不是风。

      我刚缓过神来,就又听见了类似的声音,昌宁回头看我,眼里也充满了疑惑,同时也有警觉。我们一齐加快了步伐,凤鸣宫门前的灯火已经依稀可见。

      突然,一声惨叫,前面的小监倒了下去。灯笼从他手中滑落,翻倒的蜡烛点燃了外层的糊纸和竹骨。在一瞬间的火光中,我们看见了一个同样穿着小监衣服、蒙着面的身影。

      他反手握着一把匕首,随着一股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刀面才开始反射出刺眼的火光。

      昌宁忍不住血腥气,捂着胃开始吐。曾安哥哥一个侧身闪到我们两个前面,主动把我们拦到了身后,他见对面那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严厉地质问对方:“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但如果你敢碰我们,你的主人也保不了你。趁我们喊人前,你快滚吧!”

      对面那人丝毫不慌,语气平淡地回话:“凤鸣宫是没人能来了。站前面的那个,你让开,我的目标不是你。”

      怎么回事,这声音居然似曾相识,但添了几分沙哑,缺了少年豪气。

      “连雳,你跟我走,你的朋友都会没事。否则,你们三个都别想活,”蒙面人继续说道。

      这人居然认识我?我脑中飞快地排查一个个我认识并且熟悉声音的人,再结合他的身型,这,这是羡哥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朱瑛城,还打扮成小监的样子,怪不得中秋回去的时候他就不在,晴说他被人请到宅中做客,这倒是不奇怪。但是那次,靖云哥哥也不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危急的场面容不得思考,我大喊:“羡哥哥,我知道是你,我和你走就是了,你别再伤害其他人。”

      我拍着曾安哥哥的肩膀,轻声说:“没事的,这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人,不会对我做什么的,你放心,”然后从容向前。

      羡哥哥扔给对面一个纸包,让他们给凤鸣宫的人冲水喝下。还没听他说完,一阵强劲的力道落在我的后颈上,使我失去了意识。

      ……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一张鸡翅木的圈椅上,嘴里也塞了东西。我挣扎了一下才发现,绑我的居然是柔软的丝缎,而且坐垫和靠垫意外地柔软,这也太奇怪了吧。

      房门被微微打开,进来了一个身型魁梧且不怒自威的老人,他面色凝重,眉头紧锁。虽然他没有身着战甲,腰间也没有佩剑,但看起来是个久经沙场的武将。他细细端详着我的脸,眼神里一下子蹦出火花,目光已然把我穿透,他说:“应该没错了,你长得确实很像他。”

      紧接着,外面传来了羡哥哥嚎哭的声音,说他已经完成了任务,让对方手下留情。我听到木板拍打皮肉声,伴随着哭喊,一下一下地让人心寒胆颤。终于,声音停止了,羡哥哥哀求的声音越来越远,应该是被拖下去了。

      是不是我这几天没好好完成任务所以要把我从绯书院除名?或者我给监问送东西违反了绯书院的规则?又或者是晴出事了?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敢想,无数坏到极点的想像充斥着我的脑海,让我觉得浑身冰冷,沉浸在痛苦的思绪中,我耐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注1: 出自《礼记·祭法》,在泰坛(祭天之坛,位于都城南郊)烧柴,祭天。(奉都南方地势平缓,并无山川,故而选在西郊睎霞山,离天更近。)

      注2: 出自《礼记·祭法》

      注3: 出自《礼记·祭统》,说起尝(秋祭曰尝),王巡查诸侯大夫的封地采邑,颁布秋季的政令,顺应阴(春夏的祭祀属阳、秋冬属阴)的道理。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背后的意图究竟是!?
    (好久没写了 手有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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