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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二卷五章渴念若凤 ...

  •   章渴念若凤又去田家

      时令走向春天,这天没有一丁点儿寒风,蓝天晴朗得泛白,太阳亮得如银,冬天冻僵了的柳枝也变得柔软起来,鸽子的白羽闪在阳光之中。项前舟好多天没仰头了,此刻抬头眯起眼睛,太阳幻化成七彩!
      项前舟又充满了青春朝气的心灵,驾驭着恢复了活力的身体,大步疾走在乡村大道上,他今晨决定要去端村。前些日子,田若凤弹奏的“跑马溜溜的山上”的旋律伴随他再次回事务处,这旋律和凤弹琴的身姿就日夜盘旋在他的心中。在今日冉冉升起的红日之中,他的热望又火红起来,他要见凤,他要和凤一生一世共同弹奏“一朵溜溜的云”,弹到黑发变成溜溜的白云,凤,我更加强烈地爱你,我更加思念你,他边走边想起波澜起伏的往事,兴奋地想象与凤会面的情景。
      走了三十多里的大道拐进乡村小路,端村在望,他不顾一个多月以来变得虚弱了的身子满是虚汗,只擦下额上的汗珠,更加快了脚步。小溪干涸,踏过石头,夺眼睛还是那凤家房后墙上用白粉刷出的一个个一米见方的大字:“千万不!”这是他写的,写时情景历历在目,在学校时用功写美术字,有了用场,他要在凤的家乡父老面前漏一手。正写得起劲时,听身后有宽厚的声音赞道:“写得真好,敢问□□贵姓?”他回转身来,只见一位身材高大、面容端正的人笑眯眯地伸出大手来:“我是田文阁”,啊,教导主任派他来写字时说,端村来电话,求□□支援搞宣传,又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了他一眼:“端村的生产队长是田老师的大哥……”怪不得似乎见过,眉眼象凤,啊,对,集训时,推车接凤不正是这位大哥。他问:“把后墙全刷白了,这家社员能不能有意见?”田队长大手一挥:“放心大胆就是,哪个社员敢反对宣传政策!标语写在谁家墙上谁光荣!你说是不是,项老师?”
      啊,这是凤的家,他真想进屋看看,爱凤及屋!队长在他身边又帮忙又指点地忙乎了一气,到中午却不让他进屋,径直把他带到队部吃午饭去了,田队长让会计陪项前舟吃饭,走回家去了。过了一会儿却从家里拿了几个咸鸭蛋来,会计让他吃饭,他说:“你还不知道我,三下五除二就吞下一大碗干饭了!”他坐下来抽烟,与项前舟打起唠来,项前舟发现这位队长大哥满腹经纶,一定是看了不少古书,爱文学的项前舟和他谈得十分投机。饭后,田大哥送他到小溪边,没等项前舟脱鞋,他背上项前舟大步淌水过河,他走了好远,回头看大哥还在向他连连招手,那时他只是单恋着凤。他想起大姐来时见大哥的情景,他想起那一夜大哥护送他回校的情景,真想快快握住大哥那劳动人民温暖厚实的大手……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走到大门前,他有些胆怯了,过一会儿,鼓足了勇气,走进院里,玻璃窗上出现了几张大大小小的面孔。
      大嫂出门来迎接:“前舟来了……”大嫂的孩子跑前跑后欢叫道:“姑父来了!”用这家人特有的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他提着点心和水果。这些小孩子们喜欢这位姑父,他教他们唱歌,给他们画画儿,还教他们算术、语文,比本屯复式班的老师更有能耐、更可亲,长得也“帅”,最主要的是每次来都带糖果,他们长大以后还记得这位姑父的大方……
      凤呢?屋里没有凤,没有大哥、二哥、老太太……显怀的二嫂忙下炕来,手里的小衣服没做完……
      孩子们还象过去一样偎在他的身边,口里含着他带来的糖果,仰脸笑盈盈地听姑父又带来新的童话、故事……那双双田氏家族的眼睛,使项前舟又伤心地想起凤……
      项前舟沉默着,心里翻搅着人世间的各种滋味,大嫂用粗瓷大碗盛来热气腾腾的开水……
      “他姑父,你从哪儿来,半道上没碰上他姑吗?”大嫂又拿来一小筐花生毛磕(向日葵籽)。
      “啊!”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你要是早点来还能见面……看来三凤和她大姐和妈走东道上大徐火车站了!”
      “啊,我从城里来……”他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二嫂抬起头:“11点半了,火车开了。”
      项前舟没有手表,看了看挂钟,发现钟下大哥又多了个“市特等劳动模范”的大奖状!
      他想走,大嫂拦住他,孩子们拉住他……
      大嫂说:“你大哥、二哥在队上干活,晌午回来,走了几十里地,你不吃饭不行……”
      项前舟想起和大哥相处的友好情景,也真想看看大哥、二哥,就又坐下了。他抬头凝视挂钟下的相片框,最大的一张是凤的文静美丽的面容……
      大嫂看他那样子长叹一口气:“三凤跟她大姐去省城看病去了……”
      “啊,还是老病?”项前舟心又痛了。
      “哎,又有新病,一宿一宿躺不下去……”
      二嫂冲口说:“项前舟啊,你真不象个大老爷们,小肚鸡肠,没度量!”怀着义愤说时二嫂忘了她那个“驴子”拌嘴时也踢过她。
      “二嫂、大嫂,我错了,我都悔死了,当时有刀,我就把这只手剁了!”
      “青年人,都有火性……”宽厚的大嫂有个宽大的脑门。
      小巧的二嫂有张利嘴:“我说项前舟,你还是知识分子儿,没过门就打媳妇,进了门,你还得骑上打呢!新社会,男女平等,我家三姑奶奶是他爹掌上明珠,要是老爷子在世,不得砸烂你的狗头!”二嫂的话里也有亲切味道了。
      气氛轻松起来,他看到角落里几柱香又冒出一缕缕轻烟,啊,老爷子照片又供上了。凤告诉他,只有节日和全家有大事时才把老爷子照片从柜里请出来。他想起吃订婚饭时,凤和他依偎柜前:“爸活着,在我九岁时还吻过我,临去世时最不放心的是我。他活到今天多好,和你谈古论今,准喜欢你这个文质彬彬的三姑爷!”项前舟走到老人遗照前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心里想:你老的在天之灵,保佑我和凤苦尽甘来,结成美满良缘吧!
      他仔细端详他一向感到亲切的老人遗照,这老人有些象吴作人画的齐白石肖像的作派,穿长袍、戴眼镜,一派斯文,上面有70大寿的字样,这位老人怎样度过他七十余年的岁月呢……
      他扭头问大嫂:“爸爸一生也务农吗?”
      忠厚的大嫂用纳鞋的锥子在发髻上抹一下:“三凤没和你唠过啊?他老人家这一辈子可是享福,小时是大户人家,悠闲一辈子!”
      “啊,大户人家,那后来怎么败落的……”
      “分家以后,老三(凤他爸)这股分的是最好的平地,福祸相连啊!日本人修飞机场时就圈好平地,那几股要店铺的、分山坡地的倒好了。唉,地没了,我公公啥活也不能干,还是弹琴吟诗作画,秧子派头,几年那家财就花光了,你大哥小时可受罪了,早早就当上了家……”
      原来是大家族啊……项前舟头次知道凤家也有沧桑巨变,他有兴趣于每个家族的历史。
      “你不知道啊,我公公上几辈子是八旗,有戴官顶凤冠的画相……”
      “和谁说陈芝麻烂谷子……”外屋响起好脾气大哥温和的声音,放下镐头的声音,一掀门帘进了屋来,一看是项前舟,就厉声斥责他老婆:“你胡说什么,你知道什么,我们几代!”他又扭头冷冷地问:“项前舟,你来干什么,你把三凤害成今天这个样子,你还嫌不够啊!”
      项前舟垂泪无语,过一会儿沉重地说:“大哥,你打我一顿吧……”
      凄楚的声调,使大哥的心软了,但一转念心又硬起来:“你的种种坏处与你出身坏家庭完全有关系!”大哥到柜上拿小红书高声念道:“在阶级社会中,每个人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声调抑扬顿挫,如读古诗。
      他嗫嚅道:“我家成分是市贫啊……”
      “你爷爷呢?”
      “我爷爷是工商业户啊,土改前五年,和我二爷分家,二爷要地,我爷要的是县里下杂货店铺。我爷爷读书到18岁,学买卖作徒弟,后来开了个小店铺。”
      “不是你说的那样吧?祝……”田队长是听祝家祥介绍他项前舟家情况的,“落改时,你爷爷成份不是上去了吗!”
      “我爷爷没去世时说过,临死时他向我说过,土改前五年分家,地全给了我二爷!”
      “不说你爷爷,你父亲呢?”
      “唉,我爹在旧社会走错了路,中学毕业他考上医科大学;我二爷说:一个小土豹子户供不起一个大学生,我爹就考取了官费的师范学校。那时瞧不起教师,家有二斗粮,不做孩子王,我不是美化他,他自己说,向孩子大讲做亡国奴那一套,他实在反感,就辞职了。实在找不到工作,跑到山海关,偷渡不成,为生活所逼……
      解放前,他认为革命前途光明,带几个人投奔八路军,一查问,他带的几个人都收下了……”
      “解放后,他参加工作,本来不会水,抗洪时抢救国家财产落水去了……”
      一掀蓝花门帘子进来的二哥火气十足地说:“我在外听一会了,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们也不能把三凤许配给你这样人家!贫下中农有的是,非找你这有疤有点的,你二嫂一个就够连累我们家的了,我们不能再被窝搂炸弹!”
      二嫂的爹旧社会当过兵,二嫂脸一沉:“在中学时谁追谁?到手了,你搂炸弹了……”但精明的二嫂嘴上什么也没说。
      “项老师,原来听说你父亲因公牺牲,后来祝校长告诉我们真实情况;你要知道,大凤丈夫是解放军营长,不要连累人家啊!我家的孩子还要上中学,要进城工作……”
      项前舟重重点一下头:“大哥,我都明白了……你放心吧,我这辈子和若凤没有缘分,下辈子托生……”他硬咽着说不下去了……
      阳光普照,使人身暖烘烘的,可项前舟心凉了,凉了,透心地凉,透骨地凉……
      看他对凤到现在还一片真诚,大哥的心有些感动了:“前舟啊,大哥还劝你一句话,就你的家庭情况,你该夹尾巴作人,小心恭谨对领导,你还敢抗上……”他见项前舟认真听着,说:“项前舟啊,我们家老爷在世时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总结了好多人生、社会大道理告诉我们老百姓!你这次吃大亏,不就是平日和祝校长争这个争那个的,人家向大校长汇报了!你接着又敢顶撞大校长,这北边三个公社哪个□□不对大校长一丈外就得笑脸相迎啊!项前舟啊,万事忍为高,和气生财啊,你爹妈死得早啊,没人告诉你这些古训、至理名言啊!”
      正午阳光落到屋里,一大方块一大方块光灿灿的,项前舟的心却罩着大块大块阴影,他哪里要对抗组织啊,与祝校长分歧是为了工作,对樊大校长,他本来是毕恭毕敬的呀!可是他突然觉得身心疲软,连解释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含泪告辞。除了大嫂之外,也没有人勉留他,他走到院心,追出来的大哥把他带来的两包点心塞给他,他往回推,但看到大哥石头一般坚持拒绝的脸色,只好作罢。
      他走了好一气才回头,看着那炊烟缭绕的农舍,眼泪汪汪,他知道,这辈子和这家的情份断了,和田若凤的情份断了……大姐带若凤去省城,是治病?还是在军官中给找对象呢?此时,他真心希望田若凤找个好对象,真的,他真心祝愿!然而,他的心灵仍象这庄禾狼藉的田野,被往事的残枝败叶占据着,吹过田野的北风一阵阵,袭击过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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