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水兮沧浪石》笔立沧浪

83、人世有关爱与公平

　　二卷二章家长给他火般温暖人世有关爰与公平
　　大地陷落进黑暗之中，项前舟孤零零地走着，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孓然一人。半年来，他热切的火般追求，除了事业与爱情，他也渴望享受家庭的温暖，结果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了……他多想遇到一个人，哪怕迎面来一辆车，让车灯冲破黑暗一刹那也好！尖屯落在他身后了，他站在乡村大道上，向小学校方向张望好一会儿，夜色迷茫，那个学校已不再是他安身托命之地，然而仍是他的灵魂不肯离去的精神之乡。还看几眼吗？他终于又拐进村庄，学校无灯无亮跌落进一片黑暗之中，就是有人，他能进去吗！半年来所发生的一切记忆犹新，如决堤洪水奔到心间。灭顶之灾的痛苦，使他逃离这里，跑回大道……
　　马啼声声，车鞭骤响，奔来的一辆大车，到他身边猛下子停住了！戴大狗皮帽的车老板抓住他的手：“项老师，你干啥去了？”
　　星光下胳腮胡子、虎彪彪大眼，是学生的家长！霍大哥热诚地说：“这些天，我总想到你，走，到家去！”暖流从他的大手中传遍了项前舟全身，他半推半就上了车，大车拐进村庄，走向他熟悉的这户人家的大门口，霍大哥先把他送进屋，才去生产队送大车。
　　几个围桌打扑克的学生欢叫着惊叫着跳下地来，大嫂把他推到火盆边坐下，连连说：“快脱鞋上炕，暖和暖和……”
　　长瓜子脸的大嫂有双明亮的眼睛，看他坐定，又从暖壶倒碗热气腾腾的开水，就象上次项前舟到她家家访那样打开了话匣子：“你的事，把你大哥气坏了，屯中人都说田若凤不对，校长不对……”
　　“实心实意让学生学习有啥不对，咱家这几个小兔崽子，生在新中国是福天了！人人都能上学，还淘气逃学。老师家访请这些小兔崽子，美的他们！唉！我小时要上学，自己缝了小书包，借块石头黑板，我爹扯了书包摔了黑板，还打了我一顿，我一辈子睁眼瞎……”大嫂又习惯地指了指她明亮的眼睛，项前舟记得上次家访时大嫂也这么说，童年心伤事，看来她一生也忘不了。接着又似连珠炮说出闪闪发光的话：“项老师你别看你文化水平高，识文断字，还……你大哥的话，还多才多艺，你呀，你看人没有眼光哇，那田老师是我家远亲，心高，，□□该找□□！”大嫂停一下，找词：“旧社会讲门当户对，新中国不讲了，你不如和左家丫头搞对象，人才又好又勤劳，唉，命啊命啊，命里无缘啊……”
　　生产队不远，霍大哥也回来了，他边脱大衣边洗脸边说：“项老师，后来我们听说给你加的那几条罪状了，抓学生学习让学生有本事也是罪过，那要学校干什么！学生不学习只是劳动，那我们不如让他们上生产队去挣工分！”
　　对面屋的他的弟弟，和他讨论过诗文的赤脚医生也过来看项前舟，慢条斯理地接话道：“没有文化、没有科学技术，还得象咱们屯那些老文盲去医院卖血……”他又给项前舟续上热水，自己也倒了一碗：“那都是整人的借口，祝家祥的儿子女儿都出去了，上大学的上大学，上中专的上中专，，上不了课，他早就不干了……，他，最自私了！”
　　门帘一掀，被孙子牵着手的霍老爹斯斯文文地走进来了，待客或是吃点好的，都把老爹请进来，是这家的家风。
　　老人与项前舟打过招呼，手拿小笤帚扫扫裤腿，上炕头盘腿正面坐，静静听他们打唠。
　　他的二儿子继续说道：“别看祝家祥道貌岸然那样，其实他……哼！一肚子男盗女娼！”
　　他大哥边摆饭桌边插言：“老二你看得透，困难时期，我给队上看菜园子，他来买菜，想方法要占生产队点便宜。”
　　老人慢悠悠说：“他家里人口多，续弦老伴也带来俩孩子……”
　　“我不说困难时期，我说的是正常年头，上级发的困难补助，他从来不让给学校的同志，想方设法留给自己……，我就看不惯这号对别人马列，对自己个人主义的领导！我和他干了几仗，民办□□不干了，我爹也不让干……”
　　“我不让你在教育部门工作，主要不是与祝校长不合，而是因为你受传统诗文影响太深了，你直言敢说，要引来祸端。解放后，学校乃是政治风口……”老人沉吟一会，才说：“项老师，你乃才俊之士，可现在……”老人没往下说，停一停才说：“没有老人指点你呀，你不该从工厂来到学校啊……”
　　“学校剩不下几个有水平的□□了！”赤脚医生站起身来说：“那祝家祥实在昏庸，笑料百出。有一次全校开大会，他上前讲话，前言不搭后语，旧黑呢子裤哧一声开裆，白布衬裤脏兮兮的……”看来医生对祝校长宿愿甚深，嘲讽轻蔑不一而足。
　　“此乃小事，但□□特别身为一校之长应处处以身示范……”，老爹退休前是当过小学校长的。
　　“我说个乐子给你们听，那年我是生产队长，公社开会，祝家祥还是副社长；社长讲话正起劲，篷，炸弹一般，原来祝家祥一打盹，把放在他前边的暖壶一磕头碰掉了……”他这一番话让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在笑声中，热气腾腾的菜盘摆好了，大哥大手一摆：“项老师，你不是外人，都是自家产的，平日请你也请不来，要是困难时期，想招待你也招待不起……这里权作我们为小儿对你老师表示点儿谢意。”老大当年为了给弟弟让路，只上了小学，但武侠小说还是看了几本的，脑子也不笨，肚子里也有不少词儿。
　　老人让项前舟饮酒，自己用手遮住酒杯饮了一口：“老大老二你们说祝校长无能也不全对，无能之辈能在二十多岁从一介小学□□当上一社之长……”他看到儿子与项前舟都注意聆听，就介绍了他们不知道的情况：祝家祥为本乡大户人家之后，其祖父时家道中落，其父更是花天酒地，使家产挥霍毕尽。其母小家碧玉，颇识文字，青年守寡，呕心沥血培养祝家祥这棵独苗，祝家祥少时聪敏，当年能考上师范者只数人也，他在其中。解放后，□□成份多为富户，祝家成分为中农。
　　“就靠这个上去了？”赤脚医生问。
　　“不，你听其一不知其二，祝家祥青年时短小精干，口才甚好，干劲颇足，众口齐赞……”
　　项前舟不由得诧异：“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老人沉吟不语好一会，牙口甚好，竟嚼了几粒花生豆，梳理一下长须，才慢悠悠说道：“他初涉政务，正当新中国万象更新之时，他也为吾乡民众作几件大好事；以后，他每况日下，降了下来，从此仕途暗淡，又下放小学，他已过
　　天命之年，再往下，还下到哪里，如果连校长这顶乌纱帽保不住，其惨状如何……”老人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他有老有小，后妻比他小了十岁还多……”
　　大家哑言，俱闷头饮酒，医生又想到一个话题：“樊大校长，我认识他时，就神气十足，你项前舟敢顶撞他，真是自找倒霉！”霍大哥接话：“念小学他当我的班主任，就端个架子，板个长脸，学生都怕他！”
　　道。
　　“说来话长，樊正仪家曾是城南名门望族，到他那时，一落千丈，一贫如洗，所以他思想□□。他又与旧社会大校长的女儿自由恋爱，门不当户不对，大校长岂肯将千金嫁与他，大校长为了断他念头，诬陷他通共，要送其入狱。他迫于形势，一怒之下，在解放前夕，投奔咱们后山的武工队……解放后，那大校长女儿和他成亲了，但也大大影响了他的政治前途，不过三年其妻病亡，他与岳家断绝关系，此后当然日……不过此人也确有水平，现在才四十多岁，听说区宣传部部长又是武工队时他的老上级，不说这些了……今日有酒今日醉，来，项老师，我老朽敬你一杯，祝你明日时来运转，旭日东升，鹏程万里！”
　　这全家人的温暖，使项前舟消融了心头冰雪，过一会儿，他酒力不支，昏昏欲睡，大嫂早就在炕头为他铺好干净的被褥，多少天的困乏，使他沉沉进入睡乡。这些天，头一次有如此美觉！
　　晨起，大雾浓浓……雾散了，太阳，暖融融地在微笑。是柳树枝条不舍银霜，还是银霜留恋柳条，拉扯出条条银白，这就是北国冬日特有的银装素裹，远看真是美妙，项前舟心里也充满了美好之情，愉快告别霍家老小回城。
　　在路上，项前舟想着霍老先生说樊大校长的话，樊大校长暴怒的脸又闪过心头，这变异的脸相一改他平日有时持重有时和蔼的面相。
　　项前舟还看过那脸相的变异，被打伤的因痛苦而忸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