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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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的时候，他在京城。
四处游历的时候偶然在途中救下了一个刚上任的京官赴京家眷的命，被奉为“大恩公”，一定要他前去过年，算作报恩。
反正他也没有什么能够团聚吃年夜饭的家人，有这么一家人愿意接纳他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也好。
多少年了，都没有过过这样安适的新年，都没有有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了呢？
然而，无论如何，人家毕竟是一家骨肉，他终究是外姓旁人，别人的好意他心领，有时候却还是一个人出去逛逛，让他们一家子更自在的团聚，自己也免得生出些不必要的伤感的好。
正月十五，上元灯会。
京城里的灯会比别处都要盛大热闹的多。京官家的小孩子早已闹着要去看，那一家人自是邀了他同去。想想自己去他们不管怎么说都有些不自在，他笑称有朋友请他去喝酒，独自一人去面对满城的灯火辉煌了。
大街上挤得满满当当的都是人，街道两旁都是小贩们琳琅满目的摊位，各色的花灯、各样的玩意儿、各种的吃食，看都看不过来。大人小孩都穿了新衣，脸上都带着笑，处处灯火，亮如白昼，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一派祥和喜庆。
他独自一个人慢慢的走过街道，走过小桥，走过满脸都是笑意的人群。
那个家伙说的一点都没错，人世间，美好的、快乐的事情多着呢。比起仇恨，比起杀戮，这些，更值得一点一滴，装在心间。
可惜，他明白的，似乎有些晚了呢。
街道和街道都差不多，一样的摊贩，一样的花灯，一样的热闹的人群。他只是愿意多看一些，多看一些这些他早该好好看看的景致。
“我要嘛！我要嘛！我就是要吃糖葫芦嘛！”一个带着哭音和蛮不讲理味道的小孩子的稚嫩嗓音忽然传入了他的耳朵。声儿可够大的。少说半条街的人的目光都被这声音给吸引过去了。
“喂，你有没有搞错啊！今天晚上你已经吃了三串糖葫芦了啦！你还要吃啊！吃坏肚子你娘要骂我的哎！”小孩子身边的人气呼呼的说道。
“不嘛不嘛我就要吃嘛！”小孩子还在哭闹不休。
他望过去的眼神却突然顿住，死死的盯在那人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一袭白衣，精致的银色刺绣，加了一件白狐裘的坎肩，如墨的乌发还是懒懒的随意绾着，垂在白色的衣裳上。清雅出尘的容颜，略略上扬的眼角，微微蹙起的眉尖，正拉着那个哭闹不休的小男孩一脸无可奈何。
这样的人，不是让他找了足足快两年的燕语涵，还能是谁，还能是谁？
真在眼前，他却不敢相认了。
“那个叔叔好奇怪哦……一直在盯着我们看耶！眼神好可怕……”小男孩忽然往他身后缩了缩，用实在不能算小的声音偷偷摸摸的说。
“什么人啊……”燕语涵说着直起了腰抬眼望过来。
一切仿佛又都静止了。
连市声、人声、吆喝声、欢笑声，什么都消失了。
只有这隔着几尺之遥的默默相对。
“……你怎么在这里？”燕语涵先打破了沉默。
“喂……”小孩子拉了一下他的衣襟，燕语涵二话没说随手扔了一锭银子给那个卖糖葫芦的，然后拿过一串糖葫芦塞进那小孩手里。
“我……正好一个朋友邀我来过年……”事情一时也说不清，他只得含糊带过。
却发现那个心满意足的啃起糖葫芦的小男孩也是一身华贵的锦衣，粉琢玉砌般的小脸，处处透着灵秀，怎么看，怎么和燕语涵很是相像。
“原是这样……”燕语涵仿佛有些失神的喃喃道。
“也不全是……”他想说其实我一直在找你……然而这次来京城又确实不是。何况，他不是不想见自己么？于是话说了一半，竟无以为继。
“既然能在这里相见，倒也是缘分，你我一别，也有两年的光景了吧？倒是听说了你好些事情，不如坐下来好好说一说，你可愿意？”燕语涵忽然又恢复了谈笑自如的大家公子的风度，似乎那一瞬间的失神完全没发生过似的。
他不是不愿意见自己的么？那为什么见面了倒也一叙别情？或许……只是客套场面话？
即使只是客套场面话，他倒也，不甘心拒绝。
他找了他两年，现在找到了，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燕语涵似乎对京城很熟，轻车熟路的带他到了一家很阔气的酒楼，只吩咐了一声，立刻就有人把他们引入了楼上的雅座。
雅座房间不算很大，但绝对的清雅安静。燕语涵又吩咐了小二几句，小二答应着出去，雅座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哦，还有一个正在专心啃糖葫芦的小孩子。
一直想见的人就在面前。一直想说的话，却突然不知道该何从说起。
想来，最后一次见面，竟还是在小河畔，他的白衣带着他留的血迹。
两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间。这期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他想自己变了很多，那么他定然也有些变化。可是，这两年的空白如何接上？如何从那样一个不堪回首的最后一面过渡到现在？
他为什么能这么镇定自若呢？
燕语涵微微笑着，拉过了那个小孩：“宁儿，你要我说多少遍？你吃就吃，又没人跟你抢，慢些不好么？你看，又弄脏衣服了。再这样，下次可不带你出来了。”说着，就拿指尖擦去小孩子唇角边的糖衣。
小孩子却忙着咀嚼山楂，叽里咕噜了说了些什么也没人听得懂。
“这孩子是……？”他只得寻了个眼前最容易的话题展开。问了却又后悔。
燕语涵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突然就让他心狂跳不止。干吗要问呢干吗不能问点别的呢……
“我儿子。”干脆利落的回答，“像不像？”
说着，他还拉过了那个孩子来，贴着脸比给他看。
“……像，真的挺像的。”心里忽然一下子空掉了。浑身都坠入了冰窟似的。
“什么时候的事呢……都没听说过啊……”他又蜷紧了手指，却握得再紧，也缓不了心痛。
燕语涵忽然笑了起来。
“你这个人，真是，榆木脑袋，你就不能多想想？就算我离开楚家庄立刻成亲生孩子，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啊，是不是？”
他一怔，脸上忽然就火烧火燎起来。
这个人！还是改不了那个嘻嘻哈哈的性子！这也好随便拿来骗人的？！
不过自己也是，居然还真就相信了！
哪，其实当年他说喜欢自己的时候，自己不信也不是全然没道理的！他本来就爱骗人爱恶作剧！
“这是我侄子啦，我哥的儿子。燕宁。宁儿，给萧叔叔问好。”燕语涵扯过那孩子道。
燕宁给了他叔叔一个白眼，含糊不清的向他问了好。
“……反正我就是榆木脑袋，死脑筋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燕语涵还在乐不可支，萧如风觉得没来由的生闷气。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而且，我就是喜欢，怎么办呢？”燕语涵忽然敛了笑意，颇有几分正经的说。
他忽然又愣了。
心跳飞快的要感觉不到了。
抬起头来，面前的人带着淡淡的笑，乌黑的眸子，眼神清亮如水，静静的注视着他。
“你、你是认真的？”他有些结结巴巴的问出了第一句话。
“当然。我一直都是认真的，只是你一直不信而已。”燕语涵懒洋洋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那、那、你你你究竟喜欢我什么？”终于问出了第二句话。
“你认为呢？”燕语涵慢悠悠的把酒喝下去。
“……我找不到。”他有些颓丧的低下头。
“……如风，我是不是该夸你谦虚？”燕语涵笑了起来。
“我喜欢你很多地方啊！比如你很好看。”
嗯？他好看？他能比燕语涵你好看么？
“比如说，你很善良。”
嗯？善良？好吧，他当年救他，确实是善良之举。
“比如说，你很温柔。”
嗯？温柔？好吧，他被他支使的团团转，还对他很有耐心，他确实很温柔。
“比如说，你对我比谁都好。”
嗯？这个是不是夸张了点？不过，他确实为了替他找药差点连命都送了，这么说，也不是夸张的太厉害……
“你是不是真的不明白？”燕语涵叹了一口气。
他确实不大明白么。
“不仅仅是对我，你对别人也很好，我知道那个时候虽然你日子也清苦，但一直都尽你所能的帮助村里需要帮助的人，村头的余老太婆，没有你根本过不了那个冬天；周家的孤儿寡母，没有你帮助，也早就失去了最后的庇身之所，你什么都不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当然，对于我而言更是不一样。没错，以前也一样有很多人宠我疼我对我好，但我总觉得那是因为我是燕家二少爷，他们自然对我好不是对旁人好；后来我长大了出了江湖，只要知道我是燕二公子，每个人不管心中如何都是对我笑脸相迎，唯恐巴结不上。如果我不是燕二公子呢？我不是燕语涵呢？他们还会这样吗？可你不是，你不知道我是谁，但你还是对我那么好，就连有时候你训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的心里还是开心的。什么燕二公子，什么明月山庄，我真的都不在乎的，我只想有一个人，真的可以不管我是谁，都能真正的对我好……”
“可是，你为了我差点送命的时候我就真的不能再留了。我本想养好了伤再回来找你，哪知道，你听到我名字的时候，就骤然变了脸色。你看我的眼神，变得，那么陌生。我一点，都不喜欢那样。”
燕语涵忽然停下了话头，似乎回忆往事让他有些情难自禁。
“……我知道我很多事情都没能弄好。你不喜欢我，我却总是强迫你来接受我，一直缠着你，其实想一想，别说你，换了谁都受不了的。但是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弄到那一步的。我总是想叫自己死心，可是我大概是任性惯了……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从楚家庄离开之后，我想了很多，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声‘抱歉’，但是，一直都没机会……”
“不要道歉，你不需要道歉。”萧如风忽然开口道。
燕语涵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萧如风叹了一口气。“你对我太好了，但我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你知道的，你是明月山庄的二公子，但我是什么人呢……我一直觉得你喜欢我是不可能的，我根本配不上你……”
“怎么会呢？我们不是曾经相处的那么好过？”
“但那个时候你只是小涵！”
“有什么区别么？小涵也好燕语涵也好，不都是我么？”
“……是，可是当时的我，却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萧如风苦笑了一下。
“……就说你是榆木脑袋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燕语涵有些怅然的笑了起来。
“是啊，我真的很笨。直到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不可开交之后，我才明白。”萧如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明白了？”燕语涵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萧如风点了点头。
燕语涵似乎想说什么，但嗫嚅了一下嘴唇，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脸却一点一点慢慢的红了起来。
“……小涵，我其实一直在找你。”
燕语涵的脸忽然更红了。
“不过，即使是现在，我也不知道究竟会怎样……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榆木脑袋，不知变通，死心眼，一根筋……”
“行了……我等还不行么？”燕语涵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眉眼又是弯弯，声音却有些发颤。“反正，我都等了那么久了啊……”
“小涵……”看着那弯弯的眉眼，听着那清澈的声音漫过耳畔，心下就是猛地一动。
未经思考的，他就已经伸手覆住了燕语涵放在桌上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两个人都微微怔了一下，却都没有退缩半分。
空气似乎都有些凝固了。
他仿佛试探般的，慢慢的，慢慢的一点一点靠过去，轻轻的，轻轻的把唇覆在了他闭合起来的眼帘上。
温暖的，微微颤动着的睫羽在他的唇下带着时光和过去，一点一点的飞走了。
“哇，没羞没羞，好没羞哦！”清脆的童音却突然打断了这一切。
闪电般的分开，燕语涵咬牙切齿的对正眉开眼笑的燕宁道：“臭小子，你就不能乖乖吃你的糖葫芦么！你要敢对你爹说出半个字，看我还带不带你出来？！”
“咿，小叔，你弄错了吧？好像应该是如果我不告诉我爹爹，你就明天还带我出来玩，还请我吃糖葫芦，对不对？”小人儿得意洋洋的对燕语涵摇头晃脑。
恨恨又恨恨的继续瞪着那个漂亮小孩子，燕语涵终于不甘心的咬着唇承认失败，把目光收了回来。
“哈哈~~外面放焰火咯~~宁儿在看焰火，别的什么也没看见啦！”小男孩对着窗外笑得格外眉飞色舞。
燕语涵认命般的叹了一口气，只得把目光重新转回比较好欺负的萧如风。
萧如风给他看的倒有些不自在了，四下里有些慌乱的看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话题：“对了，说起来，怎么不见陆大侠？不、不知他可好？”
“你说我师兄？”燕语涵撇了撇嘴，“谁知道他在哪里？我们上京城过年，他露了几次脸又消失了。”
“啊？陆大侠不是都跟你在一起的么？”萧如风不由惊讶。
“他早就嫌我烦想把我一脚踢开了。离开楚家庄等我伤好之后，他就把我丢回家思过去了，然后自己不知道跑去哪里逍遥。居然年都没有回来过。我就在去年夏天的时候还看见了他一次，然后就又消失了。”
萧如风心中微微一动，去年夏天，不就是自己在瘦西湖边见着他们二人的时候么？难道，那一次只是巧合？
“师兄这个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回来吧好好的没什么事，偏拉着我去了一趟瘦西湖，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我怀疑他已经快忘记明月山庄的大门是向哪边开的了。”提到陆剑秋，燕语涵似乎很有一股怨气，又喝了一大杯酒。
……难道，自己是被陆剑秋设计了？
“你师兄，真的一直都没跟你在一起？”萧如风还不太放心的问了一句。
“干什么？你比较关心我师兄？是啊，我师兄可是有名的美男子！”燕语涵瞪了他一眼，又喝了一杯酒。
“行了，你这样喝酒会伤身的！”他伸手就夺下了他的酒杯。
燕语涵却看着他，看得他都有些愣了，才笑了起来：“你真的变了呢，我没受伤，你也对我很好……”
“小涵……”不知怎的，他的心里竟有了一丝酸楚。
“咱们的时间还长着呢，是不是？”燕语涵略略歪过脑袋，有些孩子气的问。
“是……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一起来看这个世间美好的、快乐的事情。”看着这样的他，萧如风不由的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喂，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燕语涵也许是有一点点的醉了，目光有些迷离，很认真的把手伸了出来。
“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看着面前的人，笑了起来。
燕语涵，小涵，终于在他面前重叠到了一起，他就是他，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他，罢了。
手覆上了那只手。绞缠，相握。一片温暖。
窗外烟花满天。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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