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见月明》红蕖

4、第四章

　　楚家大小姐楚悦心定亲了。
　　未来夫婿，是洛阳程家的三少爷。
　　没有任何征兆的，这门亲事就突然定下了。
　　萧如风完全没有想到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他冲去找楚尘潇的时候，楚尘潇只是冲他很尴尬的笑了笑，却并不打算解释。
　　“是不是他不肯？是不是？”萧如风大吼道，却没有注意到楚尘潇的脸色更难看了。
　　“没关系，我去找他，我去找他！”把楚尘潇焦急的阻止声丢在脑后，他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可是这世界本来就是荒谬的，那么他再疯狂一些又如何呢？没错，楚悦心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他，但不意味着他就可以视楚悦心为无物。无论如何，她曾经是他心目中如同一朵最纯洁的、毫不沾染半点世俗烟火的白莲花。
　　他如何，能看着自己心目中最娇美的莲花被人那样践踏？
　　他写了一张纸条，丢在了燕语涵屋内。

　　黄昏时分的胭脂河畔，芳草萋萋，斜阳悠悠，碧柳垂绦，落英缤纷。他如约站在河畔一株柳树下等他。一袭白衣，精致的刺绣，上好的质料，依然白净而俊雅的面庞，清亮如水的目光，也是不沾染半分世俗的模样。
　　突然发觉，似有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的看着这个人了。
　　可是那眉眼却是早在心里看熟的了。
　　突然就有些百感交集。
　　他们其实，也可以成为朋友的吧？至不济，也可以是相逢一笑的熟人，怎么就到了如此地步？
　　“你找我，什么事？”他从柳树下走了过来，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镀上了淡淡的烟霞之色。
　　“你难道不明白？”他强迫自己保持冷然的样子。
　　“我确实不明白。我想最近我们之间什么事情也没有，除了同在楚家庄做客之外。”燕语涵淡淡道。
　　“你不明白？”他冷笑，“那就让我告诉你。”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拒绝了楚悦心？”
　　面前的脸微微动容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原来你都知道了。不过，我为什么不能拒绝？”
　　“你凭什么？悦心是多么好的女孩子！又美丽又温柔又乖巧又善良，她看上你简直是你的福气！”他那样不在乎的平淡的语气忽然一下子激怒了他。
　　燕语涵的眼神忽然动了一下：“那按你说的，楚小姐这么好，我简直应该诚惶诚恐，喜不自禁？”
　　“你确实应该，你以为自己是明月山庄二公子就很了不起了么？”他咬牙。
　　“你喜欢楚悦心？”燕语涵忽然问，夕阳的光映在他的眸子里，看不清表情了。
　　他突然语塞。
　　“楚悦心却拒绝了你？”话音里几乎带着笑意了。
　　“……你很得意，是不是？”怒火在一点一点的滋长。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喜欢你，你却不喜欢我；你喜欢楚悦心，她却不喜欢你；楚悦心喜欢我，我偏又不喜欢她。真是好笑。喜欢的偏不得，不喜欢的偏要来。人为什么，不能简单些呢？”燕语涵的口气依然很平淡，却带上了一声微微的叹息。
　　“燕语涵，你不要扯上不相干的事！”他吼了起来。
　　面前的人愣了一下，不再说话，只看着他。
　　“你根本不会知道悦心是一个多么好的女孩子，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你？你拒绝了她，她又会多么难过多么痛苦？”
　　痛苦到，都随便把自己的终生许诺出去了。
　　“……萧如风，你也不要太过分了。”半晌，燕语涵的声音才在晚风中响起。“只有楚悦心才有心么？只有她才会难过才会痛苦么？我就没有心么？我就不会觉得难过不会觉得痛苦么？我的心就应该被人随意的践踏在尘土里么？”
　　声音中竟有他从未听过的凄苦之意。
　　几乎，以为，他只会笑嘻嘻的一派乐天的样子呢。
　　“如果你的目的就是要践踏我的心，让我痛苦那我恭喜你，你完全达到目的了。我是很想一直都让你看到我的笑脸，可是，你还要到我面前来告诉我你有多么喜欢楚悦心？还要告诉我在你心中，那个黄毛丫头比我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蕴含着他惧怕知道究竟有多深的伤痛的声音。
　　他不敢抬头。
　　“萧如风，你其实该感谢本公子才是。我拒绝了她，你才有机会不是么？如果我接受了，你岂不是要彻底死心？”
　　“她已经和洛阳程家定亲了你不知道么？”
　　“……说的也是。那你不妨去问问她为什么好了……还是要本公子再帮你一次，上一次是报仇，这一次是追女人，帮了一次再帮一次也没什么区别……”
　　“你给我闭嘴！”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大吼起来，打断那些他完全不想听到的话。他怎么可以这么说，他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他从来，不是这样的……
　　“你听好了，姓燕的，我不管你明月山庄究竟有多么了不起我萧如风有多么卑微，但我绝对不要你一丝一毫的怜悯施舍！”
　　“哦，是吗？听上去真是有骨气的话。”燕语涵冷笑。
　　“拔剑。”萧如风沉声道。
　　“什么？”燕语涵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拔剑。我来领教领教你明月山庄二十四式明月剑法。”萧如风冷冷的说。
　　“……为了楚悦心，你要对我拔剑？”燕语涵的眼睛眯了起来，却不是以前那样想什么鬼点子的样子，是冷，令人心寒的冷。
　　他不再言语，只是拔出了自己的剑，在夕阳下静静的对着他。
　　“……好。”燕语涵忽然微笑了起来，点了点头，缓缓的从腰侧的剑鞘中抽出了自己的长剑。
　　反射着夕阳的余晖，光彩夺目。
　　“我事先要说，剑法上，你不会是我的对手。”燕语涵的声音很冷，冷洌的像他手中的剑。
　　“少说废话。”他的语气有一丝的不耐烦。
　　他知道自己不是燕语涵的对手。
　　可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是他亲手把自己逼进了这条死胡同。
　　在心底深处，他一直觉得，是的，他真正对不起的，是燕语涵。燕语涵对他太好，但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就只能去伤害他，伤害他就让他觉得自己更加需要逃避，不能面对。
　　那么，到最后，也只能这样了吧？
　　也许，楚悦心的事也就是一个借口。只是，他们确实需要一个了结。彻底的了结。就算被狠狠的刺一剑，就当，把欠他的都还了。
　　燕语涵的剑法迅捷无伦，飘忽不定，每一剑都刺向他意所难料之处。明月剑法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几十个回合他左支右挡已显得有些许的吃力。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落败在他手中了吧？
　　他确实，是处处都不及他。相貌也好，家世也好，品性也好，武艺也好。那他究竟喜欢自己什么呢？自己，究竟哪里能配得上他啊……
　　无心恋战。自己有一个破绽，他的剑尖却滑过去了。
　　又一个破绽，他的剑尖却没有探入进来。
　　白色的身影在他面前飘然而过，他没有收住自己手中的剑势，只待他的剑斜划过来荡开了便是。
　　极其轻微的“噗嗤”一声。
　　剑尖传来了刺入柔软物体所特有的一瞬间的钝感。
　　一下子，人，剑，包括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鲜红的液体开始一点一点的晕染上了白色的衣服。越来越快越来越大。
　　“……你……为、为什么……”他惊讶的瞪大了自己的眼睛，讷讷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的剑尖刺入了他的肩头，僵在那里，既不敢再深入半分，更不敢贸然拔出。
　　“你、你、你为什么不躲开……”他实在是慌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手足无措了半天才想起快步走上前去先替他点住了伤口四周的穴道止住流血，再慌手慌脚的在自己的怀里摸索着希望能发现残余的伤药。
　　“躲开又怎样？”淡淡的语气，“让你刺一剑，消了气，不就是了。你也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伤，没什么的。”
　　“你胡说什么……”什么让他消气？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可是、可是……没错他是因为楚悦心的事来找他的，但生气……其实，他看到他的那一眼开始，似乎，就已经不再生气了。
　　他不是生他的气。他只是，生自己的气罢了。是生那个看上去既可怜又可悲又没用的自己的气罢了。
　　气那个，什么事也不能处理好的自己。
　　“什么不要紧……你都不会痛么？”他终于在怀里摸到了一小盒伤药，忙忙的拿出来。“你别乱动，我给你上药，疼就忍着点。”
　　他撕开了他肩头的衣服，小心的拔出剑来，白皙的肩头，那个伤口显得如此狰狞恐怖。
　　“……你为什么，只能在我受伤的时候对我这么好呢？”温柔的，几乎带着笑的声音。
　　他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我其实，只是想让自己死心而已。所以，不要再突然对我这么好了。”语速很慢，温柔又有些缥缈。
　　最甜美的梦里的声音似的。
　　却远的，碰都碰不到。
　　“萧如风，你在干什么！离他远点！”突然而起的喝声，随着声音的由远及近，一个人影就到了跟前。
　　陆剑秋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飞身挡在了燕语涵的身前，一杆银枪，枪尖直指着萧如风的咽喉。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手垂了下去，伤药的盒子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滚远了。
　　“你还真跑来了，害得我好找！你究竟有没有点脑子！真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去跟你哥哥交待！”陆剑秋头也不回的厉声喝斥着身后的人。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你若知道，定不许我来。”燕语涵在他身后垂了头答。
　　“你能伤得了他？真有意思，那看来，该是我陆剑秋，来领教领教了？”银枪依然锁定着他，包括陆剑秋那双平时显得洒脱淡然而此时显得锐意逼人的眼睛。
　　“……在下，甘愿受罚。”手指无意识的攥紧了。剑刚才被拔出来就随手扔在了地上，现在，他也没有想去捡起来。
　　他才是想还那份情，可是却越欠越多，究竟要他怎样，才能还清？
　　“陆剑秋，你若伤他，我定不饶你。”平静的仿佛在说着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燕语涵的声音从陆剑秋的身后传来。
　　“……哈！”陆剑秋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把银枪收回，猛地跺在地上。“你这个混小子，这个时候来跟我摆二少爷的臭架子了？！你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威胁你哥哥，威胁你大师兄，就为了这么一个混帐？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燕语涵却只是看着地面。
　　“……自己上药，还要我服侍你啊！”陆剑秋没好气的从怀里摸出一个精美的小玉瓶扔了过去。
　　随即又回头：“喂，萧如风，你还不快滚，别拖延的大爷我改了主意。我是他大师兄，真翻脸了连他这个小混蛋一起揍！听到没？快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萧如风默立无语。已经让他滚了，那他还死皮赖脸的留着，究竟要做什么？
　　他默默的从地上拾起了剑，默默的把剑还鞘，默默的退回几步。终于忍不住张口道：“燕语涵……”
　　却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陆剑秋身后的人却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目光清亮如水。
　　一瞬间，那如水的目光仿佛一下子漫过了他心中的沟沟壑壑。有些什么，有些被他藏的很深刻意要去忘记的事情，隐隐约约的浮动了。
　　他不能再留了，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还能再留。
　　于是他转身走了。

　　夕阳一点点的落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继续狗血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