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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一时多少豪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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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其望眼中看去,卫知宁控缰的左手异常纤瘦白皙,他这素来粗犷豪迈的汉子,也不由想出了生平第一个比喻——简直像是自家院里那株梨树那又薄又白的花瓣嘛。
这个小子,恐怕我一巴掌就拍碎了。冯其望这样想着,皱了皱眉头,罕有地按捺了脾气:“快让开!再不让——拦截朝廷军队者,格杀勿论!”
“此去是落入敌人陷阱——”明知眼前这人听不进这等话,卫知宁还是尽力解释。
冯其望眼中利芒一闪,厉声打断她:“你让是不让?”
卫知宁右手按上了腰间的承影,向冯其望摇了摇头。
冯其望“嘿”地吐了口气,从士卒手中接过一把长枪,一夹马腹,亲自冲来。
卫知宁暗中松了口气,看来他还未准备杀了自己。倘若他叫士卒乱箭齐发,那倒真正棘手了。
她手一扬,承影便似一片介乎虚实之间的幻影,随她手掌飞起。刺、削、挑、抹!两匹马擦身而过之际,两人已飞快地交换了几招。
冯其望的枪法是战场上练出来的,没有分毫花巧,一招一式都异常狠辣。长枪在他手中,简直像毒龙一般,迅捷、威猛,随时准备吞噬人的性命。卫知宁忍不住想,多少敌人的血,才能把他枪尖的那红缨染得如此鲜亮?
“真不愧是戍守朔城、久经沙场的将军。”卫知宁微笑着称赞,“这枪法狠辣却不失沉稳,真正难得得紧。”
冯其望出了全力,本想以雷霆之势在数合内将这大胆狂徒擒下,不料这人激斗之中,兀自好整以暇地赞叹自己的枪法。对他来说,这不啻是莫大的侮辱。他大喝一声,枪法陡变。雪亮的枪尖幻成无数个影子,直点卫知宁各处要害,宛若梨花开遍,瑞雪纷飞。夹杂在其间的鲜红枪缨,更每每让人错觉是一缕飞溅的鲜血。
旁观的士卒尽皆失色。只见长枪激起的狂风里,一道淡青的影子起伏往来,真像是风里摇曳的一支竹,凭他雨横风狂,始终韧而不折。
在士卒们看来,那淡青影子始终在冯其望长枪压制之下,简直有左支右绌之态。热心肠的不由暗自为那少年公子叹息。
在冯其望看来,却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卫知宁虽取守势,却总能从容不迫地将他的攻势一一化解。深不可测。冯其望不知怎么想起这四个字来,居然微微恐惧。
卫知宁武功本在他之上,只是两人身处马上,枪长剑短,她要攻击却着实不易,唯有趁着对方的破绽突袭,她想了想,向冯其望绽开嘲色,笑道:“现下你一味追求攻势凶狠,这枪法可就有点儿不成话啦。”
“住嘴!”冯其望怒不可遏,长枪高挑,如蛟龙破云飞出,刺向卫知宁咽喉。——盛怒之下,这一枪攻势甚猛,破绽却也不小。
眼前淡青影子一晃,从他枪下掠过——竟是卫知宁弃了战马,从他枪下纵身跃过,稳稳落在他身后。接着背心一痛,已被卫知宁封了要穴。冯其望手上失了力道,长枪“当啷”落地。
旁观士卒都惊得呆了,再没想到他们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竟会败在这么个文质彬彬的少年公子手下。
不少人立即张弓搭箭,卫知宁从冯其望手中夺过缰绳,迅速调转马头,将冯其望魁梧的身子挡在自己面前。她的声音仍像刚才那样平静,没有半点骄矜:“哪位去将这里的事禀告费将军,请他急速赶来。”
士卒们人人有惊异之色。拦截朝廷军马,劫持朝廷命官——费将军来了,这人哪里还有性命?
冯其望一挥手,立刻有人掉过马头,飞奔出去。他亦猜不透卫知宁的意图,冷笑道:“你要怎样?”
“当真是有紧急之事,须尽快与费将军面谈。”卫知宁那被冯其望遮住的脸上闪过一丝焦虑,无人见得,“请诸位在此少待片刻。等我见过费将军,立即向冯将军赔罪。”
士卒面面相觑,偌多人马一时竟寂然无声。
光阴在这寂静中悄悄流淌。卫知宁心中越发焦急,面上却努力保持镇定:“冯将军,大军离开朔城多久了?城中还有多少兵马?”
冯其望哼了声,拒不回答。他手下士卒担心长官性命,大着胆子代答: “离开了两个时辰。因想迅速平定莲花岭的动乱,两万人马出动,留三万人……”
他还未说完,冯其望怒喝道:“多嘴!你怎敢泄露军机!”
卫知宁幼时在父亲身边多闻军机大事,知道一旦匈奴突然大举进犯,常驻朔城前线的只有区区五万兵马,经常捉襟见肘。如今分兵近半,主帅不在……
她正紧锁双眉,忽然远远听见马蹄阵阵,官道那头涌来旌旗、战马、烟尘,片刻间大军已赶上前锋部队。
一人跨着乌骓马,身着乌油甲,从士卒们让开的一条路中驱马上前。他年纪有四十上下,直腰沉肩,似乎肩上挑了副无形的重担。待他在卫知宁马前不远停住,卫知宁才发现他面貌极为平常,全没有一个纵横沙场的将军应有的剽悍,眉间一道皱纹,像是蹙眉久了,再也抹不去的痕迹。
“费将军!”冯其望叫了一声。
“你非要见我,究竟有何话说?”费少驰的声音稳稳的没有一丝怒气,更不见半点惊慌。
卫知宁解了冯其望的穴道,跳下马来,走到费少驰马前,将入鞘的承影缓缓抽出,向他递去。
呛啷呛啷之声不绝,士卒们以为她心怀不轨,纷纷抽出刀来。费少驰将手一举,止住他们。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几近透明的剑,挥舞令旗指挥几万大军时也稳定如磐石的手,此刻竟微微颤抖,无法准确地触到剑身。他压低了声音,颤声道:“会当揽辔……山河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