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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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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砂把心爱的《倩女幽魂》删掉了。
那天夜里,当他意外得知小慕慕竟是吴晨的时候,内心简直非震惊不足以形容。
相对于现实生活,游戏根本是另外一个次元:虽然距离在倩女中欺骗吴晨才过去三年,但整整三年也足以让喜欢游戏的人们,再经历几个新产品、认识更多不同的朋友,然后忘记大部分过往了。
吴晨的耿耿于怀真令人意外,又难免带来挥之不去的愧疚。
对此,林砂无心推测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账号的,毕竟玩倩女的圈子就这么大,他并没有完全和过去的网友断了来往,行踪能辗转传过去也并不奇怪。
总而言之,既然吴晨觉得自己碍眼、想让自己消失的话,那干脆就随了这位小祖宗的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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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单薄的生活,忽然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难免会带来些不习惯。
林砂只能把更多的时间花费在创作上面,借以转移注意力。
他将之前的老作品翻出来润色,觉得不是心中所想,丢了满屋的纸团后,忍不住长叹口气,把被扯到快要零碎的本子重新捧平铺在毫无知觉的膝盖上。然后在上面写下“砂尘”两个字。
——
林砂喜欢写情歌、关于亲情或关于爱情。
用歌曲将心里对生活既简单又深刻的感悟达出去,是他唯一有几分成就感的事业。
关于喜欢一个人的滋味,林砂最深的体会就是无奈和卑微,正如当初恍恍惚惚地爱上了如钻石般耀眼的小学弟,在游戏里处心积虑的认识,又弄巧成拙、狼狈而逃,从头到尾都像极了小丑。
即便汉语博大精深,又有什么可形容的呢?
大概也只剩下尘埃了吧?
林砂思及提笔,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从何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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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在上海的吴晨,只觉得非常奇怪。
自从沐小小、也就是木叶亭下忽然怼了他几句之后,就堪比人间蒸发似的再也没上过线。
吴晨对此稍有挂怀,在繁忙的工作的空隙中,抽空就会拿着手机在线等待。
可惜对方的登录时间,却从“一天前”变成了“两天前”,又变成了“三天前”……
难不成是谁走漏了风声,让这家伙畏罪而逃了?
吴晨想不明白。
——
这天吴晨在后台等待着记者发布会的功夫,又忍不住登陆《倩女幽魂》溜溜达达。
在旁边观察许久的王智忽然皱眉:“我发现你最近特别玩物丧志,之前只是偶尔打两把王者农药罢了,现在怎么天天玩这个游戏?这是到底是什么东西?”
马上要见媒体的吴晨发型帅气、装扮精致,却懒洋洋到连眼皮都不抬,陷在沙发里回答:“《倩女幽魂》的手游。”
王智困惑:“聂小倩吗?小倩也做游戏了?”
吴晨跟他起码有着十来年的代沟,懒洋洋地应付:“说了你也不懂。”
王智忍不住想抬手想给他一下,却又舍不得,只能劝道:“赶紧收收心,我好不容易给你争取到客串王导电影的机会。虽然只是个小角色,但你是他们的卖点,在戏里出彩也是理所当然的,明白吗?”
吴晨无奈地收起手机,从包里翻出两页纸来:“就这东西?有没有搞错啊?台词一共就这么点儿,前后文我一点儿都不清楚,怎么能演好?本来就不是专业演员还瞎凑合,能成才怪……”
王智郁闷:“难道你没听说过,王导拍戏根本就没什么剧本,我这也是死皮赖脸要来的,到时候在现场怎么拍还不知道呢。”
吴晨差点翻白眼:“真不明白你们的高端玩法,反正我不想演戏,只想唱歌,以后别再给我安排这种不靠谱的事啦。”
王智苦口婆心:“市场浮躁,好歌是越来越难收了,你唱功虽然不差,但也不是顶尖水平,那些天王天后势力根深蒂固的,最优的资源只能流向他们。”
吴晨不耐烦:“我明白,我才出道了一年,没想一口吃成个胖子啊,安安心心做事总行吧?再说我不是还自己写呢吗?”
王智哼道:“等你写完啊,黄花菜都凉了。”
吴晨哭笑不得:“哎,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想让我跟林老师去学写歌了吗?明明这些幺蛾子都是你主动张罗的,现在又开始说风凉话。”
王智扭开头:“不管你怎么想,我准备开始探探林砂的口风,如果他愿意帮你写,倒也能打造一个新卖点。”
吴晨对此懒得争执,他有做事的底线,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违背道德的安排,故而贱笑着竖起中指,露出白牙说:“你试试。”
——
上海的工作告一段落,北京又冷上了几度。
吴晨再度出现在林砂家地下车库,因这里的气温被冻得直打哆嗦,赶紧迈着大长腿冲进电梯,急匆匆地上了楼。
结果他在走廊跺了半天脚,林砂才慢腾腾地开门,面色比以前还要惨白,甚至带了几分虚弱憔悴,语气淡漠的问:“你回来了?”
吴晨进屋把伴手礼放下,不安道:“生病了?”
林砂借着轮椅转身进屋:“没有,喝茶吗?”
吴晨瞧瞧满地的废纸和倒着的吉它,瞬间明白他肯定是在忙自己的歌,不由哼哼道:“难得对我这么好,还会招待我了。”
林砂没反应:“只是一杯茶而已。”
他说着便到厨房里烧水。
吴晨拿出手机跟在后面:“上次的歌,我按照你说的要点和自己的新想法,重新改了改,你听听看。”
话毕他按下播放键,在酒店录的吉他曲立即播放了出来。
有些欢快,有些轻浮,虽然清新动人,但实在缺乏抓人的鲜明旋律。
林砂安静听了片刻,不禁直言不讳道:“还不够成熟,至少作为商品,它没有办法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满怀希望的吴晨顿时气馁:“真是诚实,那你说怎么办?”
林砂低头:“让我想想看,词你先别动,等曲子定了再往里填。”
吴晨答应着走回客厅,好奇问道:“林老师,你一年能写几首歌?”
林砂回答:“几十首,但是发表的只有几首,大部分质量太平庸没办法卖掉,拿出去的东西就是自己的脸面,人得爱惜羽毛。”
吴晨不由气恼:“不对啊,我怎么听着老师像是在嘲讽我?”
林砂最近几天心情不太好,但看到这家伙满是胶原蛋白、毫无心计防备的俊脸,又莫名其妙轻松下来,回头笑了笑:“那你能告诉我,当初为什么不顾阻拦非把自己的歌在微博上公布吗?你微博有一千万万粉丝,瞬间造成的舆论效应是很难控制的。”
吴晨沉默片刻,耿直道:“不为什么,他们说我写的不好,我不信。”
林砂愣了几秒,不由又笑了出来。
吴晨眨眼:“老师,你可终于不冷着脸了,瞧你那黑眼圈,知道的是你在家创作,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
林砂半点都不意外吴晨的美貌外表和单细胞待人接物的反差之大,因为这个特质在三年前,自己早已经隐暗暗为之吃惊过了,一想到吴晨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在游戏中处心积虑的犯傻,他就不由有点心疼,轻声问:“你之前让我玩的是什么游戏呀,《倩女幽魂》?”
吴晨顿时来了精神:“对啊,你下载了吗?”
林砂说:“你不是去里面寻仇的,干嘛叫我陪你一起?”
吴晨哈哈欢笑了两声,摆弄着手机:“仇人不理我,我自己想玩也没多大意思,再说就算寻仇,有了你的话,演戏也可以帮我搭把手啊。”
林砂凝望着他的眼睛:“至于吗?一口一个‘仇’字……”
吴晨笑:“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我就是心里不痛快,当初那个人骗了我,我就想也骗他一把解恨。”
林砂默默地把茶泡好后,用托盘放在膝盖上,然后转到轮椅到他面前:“仅此而已?”
吴晨反问:“不然呢?我还能真人PK啊?”
林砂微笑:“那好,我陪你玩儿吧。”
说着他就把红茶端给了吴晨。
吴晨接到嘴边吹了吹,轻尝一口评价道:“味道还不错,林老师,你挺有品位的嘛。”
林砂依然望着他的脸:“品位是还不错,只是……”
吴晨疑惑:“什么?”
林砂苦笑:“只是无福消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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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否真的有高低起伏的命运,这个问题林砂在最近几日总忍不住去琢磨。
因为他明明过了很久波澜不惊的日子了,结近除了吴晨这个定时/炸/弹,突然又惹上了张亦风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实在有点难以应付。
自从作为女装大佬暴露身份后,张亦风有事没事就会跑到吴晨家里送温暖。
林砂一开始还开门拒绝,后来索性装作不在家,任凭他敲门敲到邻居出来责骂。
如果说拒绝一个女孩子的难度一百分,那拒绝一个不知是何来路的变态人士,简直是把难度乘了一百个平方,科幻到了林砂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令人郁闷的是,张亦风压根不懂气馁。
眼看着骚扰林砂本人不成,他竟然又假冒着张船儿的身份给许芝华寄保养品。
许芝华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子能有个好着落,顿时感动到无以复加,特地打电话过来炫耀:“林砂,你可得对人家好点,船儿一个小姑娘工作赚钱不容易,还给妈买这么贵的东西,在网上查查起码得三四千了!你想办法选个更好的礼物补给她,知道吗?”
林砂欲言又止,却没勇气把堪比笑话的前因后果说出来,只是低头道:“妈,你还给他吧,我当时不该鲁莽地跟你去相亲,我真的不想谈恋爱。”
闻言,许芝华顿时从白白的云朵跌到了深深的谷底,沮丧道:“为什么?这么好的姑娘!你不要自己闹别扭好吗?”
林砂说:“倒不是别扭,但两个人总得讲缘分吧,我对他没那种感觉。”
许芝华向来把儿子捧着手心里,此刻听到他语气坚决,便也没有厚着脸皮继续勉强,只能叹息:“妈不想逼你,这种事当然得你自己愿意了,不过感情方面要懂得把握机会……好了,妈把船儿的礼物退回去,该怎么做你自己处理,可以了吧。”
林砂见母亲服软,反而心里一酸,微微哽咽:“妈妈,对不起。”
许芝华再也没有打电话来时的欢天喜地,语气透出垂头丧气的郁闷:“你说妈做这么些事图什么呢?还不就是希望你活得幸福?”
林砂嗯了声:“那我挂电话了,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
许芝华:”好吧,你注意身体。”
林砂默默地把手机放下,用力握住它微微颤抖。
他原本只是苦恼于张亦风的纠缠,现在却又徒生出一种愤恨,恨他为何在什么都不懂的状况下,就忍心给母亲带去那么庞大却又根本没法存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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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熙攘的街道,来来回回的都是匆忙的上班族和闲逛的年轻女子。
林砂很艰难地打车来到这片商业街来,拿着张亦风之前留在家里的名片,不停的对着门牌号寻找。
最后他终于确认到女装大佬开的乐器行。
店面竟足足占了三层楼,内里大白天也是灯火通明、装修典雅,想必存了不少好货。
只可惜林老师并不是来买乐器的,他听到里面竟然在放自己写的歌,顿时脸色不太愉悦,深吸口气后转着轮椅进去询问:“张亦风在不在?”
门口看店的小妹问:“你找老板?他在三楼呢,我去问问。”
林砂点头:“多谢,我姓林。”
小妹大概平时跟张亦风相处的不错,半点不见外,答应着便蹭蹭着上了楼喊道:“老板!老板!有个姓林的先生来找!”
这个时间段店里并没有什么人,空荡的铺子中最显眼的就是光可鉴人的钢琴,林砂失神地望着,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学过怎么弹,无奈半身瘫痪,便不再方便触碰这种乐器,唯有忍痛半路放弃。
发着呆的片刻功夫,张亦风开心地冲下来站到他面前,满脸喜悦:“林老师,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
这家伙换上了飒爽的皮衣白体恤,脚上的球鞋也是年轻人中的流行款,完全不见相亲时的那副女神样。
林砂皱眉不看:“我有话跟你说。”
张亦风毫不见外地帮他推着轮椅,走到里面休息室,又抱了好几瓶饮料过来:“什么事?”
林砂严肃道:“拜托你不要骚扰我的父母好吗?”
张亦风半点愧疚都没有,清秀的脸上满是理所当然:“你不理我,我有什么办法?只能求助于阿姨了。”
“干嘛叫的那么亲热?她真的认识你是谁吗?如果知道真相,你以为我妈接受得了?”林砂对其它事情都可以包容忍让,但提起母亲就变成了个十足的斗士,用力握着手说:“我妈已经为我的伤痛操碎了心,请你不要拿她开玩笑了!”
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张亦风表情安静,等他平息后才认真道:“我没开玩笑,我是真的愿意照顾你一辈子,不管是以一个女人的身份,还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这重要吗?我相信你阿姨那么知书达理的人,到最后肯定会理解的。”
林砂简直有种对牛弹琴的挫败感,完全说不通道理,不由郁闷:“不用跟我讲这些虚无缥缈的话,我只请求你停止打扰我爸妈的生活!”
张亦风见他真的生气了,这才表态:“可以,不过你得听我的话。”
林砂好脾气并不代表是个包子,顿时嗤笑:“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咱俩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张亦风:“你不听我的话,我也不听你的,那这趟你算白来了呀。”
林砂从前还没见过如此胡搅蛮缠之辈,崩溃质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张亦风这才露出笑脸:“陪我去听演奏会好不好?你陪我去,我就不联系阿姨了,这样你省心,我也开心。”
林砂还以为他要提什么非分要求,听了顿时松了口气:“只听演奏会吗?可以。”
张亦风强调:“是我们两个一起去。”
林砂表情上写着无所谓。
张亦风顿时像捡到什么财宝似的,眉眼间浮现出的开心是从胸膛里掏出来的,还带着温热的感觉。
林砂意外地意识到,世界上竟然真的会有一个人,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快乐,这导致他不由多看张亦风几眼,却果断拒绝陷入这份毫无来由、甚至有点小诡异的感情里,淡淡地宣布:“我回家了。”
张亦风立刻着急:“难得出来,吃顿饭再走啊,我送你。”
林砂吃力地打开他扶住轮椅的手:“别得寸进尺,不然我可是会出尔反尔的。”
张亦风举手做投降状:“好好,等我买了票就去准时接你,这总可以吧?”
林砂没有回答,多看了他一眼便缓缓离开出门。
身后他亲手所写的背景音乐,如同他人生奇特的BGM,明明已经离开很远,却仍旧萦回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