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缘》兰陵妖月

2、二

　　（二）

　　三日后，映阳山脚下停了一辆简朴的马车，头戴斗笠的车夫眯眼看了看头顶越升越高的太阳，终是忍不住催促道：“公子您还走不走啊，这日头可是越来越大了！”

　　车厢中的张良紧握着手中的诀别信，写满了伤痛的目光再次投向山上相互偎依的两间茅草房，终于不忍的闭上了眼，叹息般轻声道：“走吧。”

　　楚兰，原来你也是不懂我的吗？

　　映阳山的风景依旧，悄然而来又悄然而去的白衣卿客并没有对这方闭陋的山区产生过什么影响，甚至连许多当地居民都不知道他曾经来过。

　　茅屋内，楚兰熟练将煲好的药倒入碗内，顾不得烫便徒手端着碗往哥哥的床榻前走。

　　“哥，喝药了。”她将药碗放在桌上，伸手去扶陈胜坐起来。

　　前几天还生龙活虎的陈胜此时惨白着脸，在妹妹的搀扶下吃力的坐了起来，他右腿上裹的厚厚的纱布已经透出殷红的血色，

　　他接过药碗，吹了一口气又放下，自嘲道：“打了一辈子的猎，没想到这次居然差点被猎打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孙子在那里放了一个扑兽夹，害我被夹了不说还险些命丧狼口。”

　　楚兰拿过一旁的芭蕉做的扇子，小心的为他扇着风，心疼地接口道：“好在山下的乔大叔路过，不然这荒山野岭的找谁求救呢？”

　　陈胜沉默了一会，呆呆的望着自己的右腿出神，好半天才道：“这腿怕是要废了。”

　　楚兰故意横了他一眼，不悦道：“胡说什么呢，难道想废了我一辈子伺候你啊？”

　　陈胜心疼的看着她被烫的红红的手，一向要强的他眼底竟然有了泪意，“子房走了吧？”

　　楚兰摇扇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放下扇子，状是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是哥哥拖累了你，子房他……”

　　“哥，你说的对，我们和他不是一路人，我不愿意跟着他，是因为我看不上他，才不是因为你。”楚兰握紧了手，急急地打断了他。

　　听她这么说陈胜心里果然好受了很多，他喝了一口药，整张脸被苦的皱成了一团，“这样也好，从前是哥哥错看了他，若……”

　　“你快一口把药喝完吧，大夫说要趁热！我去看看饭好了没。”楚兰再次打断他的话，转身出了去。

　　正午的阳光耀眼刺目，逼得人睁不开眼睛，楚兰却迎着阳光去看隔壁人去院空的茅屋，针一般的阳光刺的她的眼睛流出泪来，她却固执的不肯眨眼睛。

　　半年后，陈胜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但上次的伤毕竟是伤了筋骨，如今别说是健步如飞，就是平常走路也要靠拐杖了。他不再去林子里打猎了，但仍旧坚持扛着锄头去地里干活，种些蔬菜瓜果。好在楚兰也不是寻常的柔弱女子，她习过武，哥哥受伤后她就主动承担起家里的重活，还经常去林子里抓一些小动物作野味，因而两兄妹的日子也不算难过。

　　但一个大男人要靠妹妹养活，陈胜心里怎么会好受，每每看到妹妹日渐粗糙的手，他就会想起张良。他怎么也没想到不久前他还骂过他脓包，转眼间他自己却要一个女人养着。更让陈胜忧心的是妹妹的年纪也不小了，她的婚事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陈胜的心头。

　　他也曾提过让楚兰去武陵找张良，却被楚兰红着眼睛骂了回去，他从此也就不敢再提了。

　　快入冬了，按理来说林子的动物应该越来越少了，然而陈胜却惊讶的发现近来家里的野味越来越多了，一块块皮毛都晾满了院里新增的晾衣杆上。甚至，那些悬挂的皮毛里偶尔还会夹杂一些狼、狐狸等凶兽的。

　　陈胜有些忧心，陈家世代习武，他们兄妹二人虽没什么大作为，但也不至于饿肚子，所以深明白做人做事要留一定余地的道理，妹妹如今这般赶尽杀绝的行为着实让他有些不安。

　　然而他现在这种情况也不好说她什么，偶尔从旁侧击劝上几句，都被她轻飘飘一句“我知道了”给堵了回来，但每次带回家的野味却丝毫不见减少。

　　正月，楚兰用狐狸毛给陈胜做了一件大袍子，自己也添置了一身男装，算是过年了。年后，她将一头乌丝学男子一样盘了起来，竟有了几分俊俏的模样。陈胜虽满心的不认同，却也知道这样行事要方便的多。

　　又是一个夏季，因为正逢大雨季节，所以天上一个星子都没，黑浓的夜色像涂了墨汁一般，将一切都吸入了黑暗之中。这日的陈家很晚了仍旧只有陈家大哥一人，而幽静的山脚下却有两盏灯笼像鬼火一般悬在空中。

　　楚兰扑通一声跪在穿着甲胄的老汉面前，带着哭腔道：“吴大叔，楚兰明白军书上明明白白写着哥哥的名字，可是哥哥的情况您不是不明白，他去当兵戍守渔阳不仅不能为国出力，只能白白送了性命，求你发发慈悲心，让楚兰代他去吧。”

　　老汉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看了看她单薄的身子坚决的摇摇头道：“女娃娃你莫要胡闹，军营那种地方是你一个女孩子可以呆的么？陈胜去了是送死，你去就不是吗？不行，这种缺德的事老吴不能干。”

　　楚兰焦急的拉住他的衣摆道：“不会的，楚兰会武，旱林里的狼我徒手能打死两只，只要隐藏的好不会有人发现的。再者家里我也安排好了，山下的何大娘会不定期的上山照看哥哥，家里留的熏肉和银钱也够哥哥过好几年了。”

　　“这……”老汉有些迟疑，他当了一辈子的兵自然明白的军队是这什么样的地方，不去半条命你休想能好好的过日子，可是陈家小妹的功夫他也见识过，确实不错，而且陈胜的腿……

　　看出他的动摇，楚兰加把劲道：“哥哥性子鲁莽，去了军队不会与人相处，少不得要给您惹麻烦，让我去上战场可以杀敌，下战场可以做饭，您无聊了我还可以陪你唠唠嗑，这不是比您亲闺女还亲吗？”

　　或许正是那句亲闺女撼动了老汉的心，他一把将楚兰扶起来道：“老汉要真有你这么一个亲闺女就好了。”

　　楚兰诚恳道：“您不嫌弃，我就认您做干爹，以后就叫您作吴老爹可好？”

　　“好！怎么不好！”吴老爹高兴的拍着她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没想到他十五岁就出来当兵，一生都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临到老了居然能白得了这么一个孝顺的大闺女。

　　“可是你哥哥知道这件事么？他会同意么？”

　　楚兰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袖珍版的木质七弦琴来，模样竟和当日陈胜砸碎的那把一抹一样。她用手不舍的摩挲了几下，才来递给吴老爹道：“到时您托人把这个带给哥哥吧，就说我去武陵找子房了，不想再为了他耽误自己的青春。”

　　吴老爹没有说话，只是接过木琴，重重的拍了她的肩膀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