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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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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葬礼办的特别简单,张景辰家本来就没人,只来了个别几个朋友。陈白礼去了,走在他父亲旁边,轮到他三鞠躬的时候,张景辰立在一边,低着头,并没有看过他。

      日子还不是得照样过。

      张景辰还住在宾馆,白天的葬礼结束后,下午方铭帮忙定了两桌席,也只是丧事过后留人吃顿饭而已,本来来的人就不多,零散走了大部分,最后也只能凑个一两桌。张景辰极其没胃口,坐在休息室里发呆,手机关了静音,白炽灯凌冽的光映在地面上,他头脑昏沉,胸口发闷,坐在那儿脑子里纯粹的放空。葬礼办过了,孑然一身,来的人三三两两,也有根本没见过的他母亲的朋友,到底还是知道他妈妈生前都交了哪些朋友,又喜欢吃什么糕点了,有她母亲高中就认识的旧相识,提了一笼小酥饼来,他吃了半个老想掉眼泪,就没再吃了。

      已经没什么力气哭了,也没什么力气迎接未来。

      都随便吧。张景辰想,往后也只有小九要他操心了。

      忽然有人敲了敲门,张景辰抬起头,看到方铭探进来半个身子,张景辰站起了身,而方铭立刻示意他坐下就好。

      “你如果不想和大家去吃饭,我就送你回宾馆。”方铭说着,手已经上来握住了他的手腕,张景辰抿着嘴角,苦笑了一下,“……是不想去吃啊,你能帮我招呼他们吗?”

      “我当然能啊,”方铭似乎觉得他好笑,“为了你什么不能?”说着靠近了一点,张景辰也没有躲,只是垂了眼睑,而方铭抬起手,用手指蹭了蹭他的眼角,口气里不无疼惜,“你啊……眼睛都肿啦,我送你回宾馆。”

      张景辰轻微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苍白的脸色上带着他骨子里那点隐隐约约的温柔,“……我自己开车回宾馆就好了……唉…”他说,“…不再多麻烦你了。”

      方铭听了他这话,倏地一把把张景辰抱住了,张景辰吓一跳,可方铭紧紧抱住他,“你多麻烦我一些吧,我就希望你麻烦我,把所有事都交给我……”

      “方铭……!”张景辰又开始挣他了,他感受到方铭在他耳边的呼吸,感到尴尬又难受,可方铭不肯,可怜兮兮地,抱着他,说些奇怪的话,“我知道这个时机不好,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看你这个样子,我就想……”

      忽然又有人敲了门。张景辰急忙从方铭怀里脱出来,方铭也面色潮红,方才的举动实在有点出格,两个人尴尬地看着对方,张景辰才说了句“请进”。

      是陈白礼。

      陈白礼立在那里,眼神阴鸷,他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西装,领口别着黑色的纱织花球,胸前叠着白色的方巾。他立在那儿,张景辰一下都不知道怎么应对。方铭转过身来,看见了他,却是笑了一下,很大方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你们兄弟两个要聊聊吗?你们聊吧。”说着走过来,错过陈白礼的肩膀,走了出去。

      白炽灯的房间不适合谈话,灯是凉的,人心也是。

      张景辰站着,低头能看到陈白礼的皮鞋,他倒是记得这一双,一起在洛杉矶的时候买的,小牛皮,蹬上脚就觉得好看,结果第一次穿竟然就去了Santa Monica的码头吃热狗,这疯孩子穿着皮鞋拉住他就要下海,踩着海水疯跑,鞋也脱了,跳来跳去,等再回头的时候竟然忘记鞋子脱哪儿去了。隔了一天这人又缠他,说我们再去买一双吧。

      这就是那第二双。张景辰还能想起Santa Monica的落日,还有码头热狗上芥末酱的呛。

      陈白礼走近了,张景辰闻到他的味道,忽的就觉得自己不能跟他单独呆在一个房间里,这个把他生活搅得一团糟,又在一团糟里闪着光的,混蛋,救世主,恶魔,陈白礼。他见不得他,又躲不开他。

      “你瘦了。”陈白礼悄声说,那声音太小了,小的张景辰都觉得不真实。这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听着像关心他似得。

      说的就好像他真得在意。

      “对不起,”陈白礼看着他,语调轻柔,让人难以理解,“所有事,我对你做过的所有事,所有惹你不开心的事,我都道歉。”

      张景辰闭了闭眼,即便这台词让人一阵恍惚,可是——

      “……你真觉得你对我做的事,只是惹我不开心吗?”张景辰的语调毫无感情,“……你觉得这些事,我都只是,不开心…?”

      又他妈说错话了。陈白礼真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不会讲话的人,可张景辰又是天底下最咄咄逼人的人。这人跟猫似得,敏感多疑,在所有的话里挑刺,在那些无关紧要的遣词造句里过度体味你的意思,过度揣摩和理解。他太敏感了,神经像蛛丝一般纤细,在所有模糊的边境里自我伤害——他被那些路人的闲言碎语,被他过去十几年可怜巴巴的人生经历折磨成了一只含着刺的小刺猬,你碰不得他,碰他他就疼。他要是忍着,就吞下去,他要是不忍,你就会被他搞得头疼。

      “我……”陈白礼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可他突然觉得他不能老给自己辩白,他已经想明白了,这敏感的刺猬要扎他,他就给他扎,最好是所有的刺都倒扎过来,扎穿他——不能同甘,总他妈能共苦,“我就是想负责。”陈白礼说。

      “所有的事,我都愿意承担。阿姨是跟我借680万,我当时没有借,这是我的错,如果阿姨是因为我当天没有借她680万而走的话,你说,该怎么罚,我都认,你要我以命抵命我都认。”陈白礼说的很认真,可张景辰却不明白了,尤其是最后一句,“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张景辰眯了眼,很明显有一点动怒,“你是觉得我拿你没办法,才说什么认罚?我知道我妈莫名其妙去跟你借600多万是不自量力!可也用不到你……”

      陈白礼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再自己钻牛角尖儿。

      “哥!”陈白礼忽的叫了他,几乎贴上他,“……我不是在故意说什么话气你,我也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来寻你开心,”陈白礼抓住张景辰的胳膊,他个子高些,逼得张景辰得抬头看他,“我是真心要问你,我该怎么做,我们才能过了这个坎儿?”

      真是天底下第一难得,小少爷带了点儿颤抖的腔。

      “我知道,要你平白无故地原谅我,你不会愿意。那你说,你想要什么?”陈白礼依旧是个很难摸清别人心思的人,他只能跟上去,要人分明地开条件,才好把做错的事情再一分一毫地摆正。可这人也该是明白好多东西是开不来条件的。他只是希望这些事还有条件能补救。

      “你问我要什么?”张景辰听完陈白礼的话,再开口,音都在抖,“我要我妈活过来,你有办法吗?”他说这话的时候眼泪聚在眼底,眉毛拧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而陈白礼发狠似得看着他,咬着下唇。张景辰领不了这个情,他摇着头摆手,像已经被这些烦心事榨干了所有,“……你说得太轻易了,陈少爷,你说得太——太轻易了!”

      “别再叫我陈少爷……!”陈白礼被这被动的绝境压住了心坎,他攥住张景辰,要那人红着的双眼盯着他,他也一动不动盯着张景辰,“……我不是什么陈少爷,更不是什么恶魔混蛋,我要帮你!我要和你站在一起,我要谁都不能再他妈的伤到你我自个儿也他妈不行,你来到我们陈家就是我们陈家的人,我现在就要你说,我们怎么才能过了这个坎儿?”

      “你要…你要?”张景辰皱着眉头,似乎又觉得他无理取闹了,“你说了这么多你要的,到头来是为了让我提条件?我提什么,你说说看,陈白礼——”他故意的,张景辰明白,他那么七巧玲珑,他知道陈白礼现在有多伤心,可他不仅不想体贴他的这个弟弟,甚至也想伤害他了,他和别人从来不这样的,这是第一次,对着陈白礼,他挑了最伤人的话去讲了,“——你算我的杀母仇人了陈白礼,这个坎儿过不去!更不要说‘我们’,你跟我,永远没有‘我们’这么一说!”

      陈白礼眼睛睁大了。他猛然哽住了音,一股子不可控制的感情往外蹿,鼻头发酸,胸腔发涩,这感觉他曾经也有过一次。

      就是上一次在贡院六号,他把张景辰惹哭了的那一次,慌得无可救药,一模一样的感受,他的手攥不住,只觉得眼泪要往眼睛里攒,糊的他满心满肺无可救药。

      他忽然知道了。

      这感觉是心碎。

      ‘不是’。他没说出来,愣了几秒,看到张景辰也在看他。

      很明显张景辰也愣住了,不知道是为自己说出这样伤人的话而愣了,还是看到平日里感情几乎没什么波动的陈白礼垂了一滴不易察觉的眼泪下来,才愣住了。可陈白礼几乎是立刻就抹掉了那滴泪,但眼眶却是红的。

      陈白礼能看到张景辰的表情,这人竟然还是那样,既然说了这么伤人的话,心就要硬,怎么能是这样一张后悔的表情呢,张景辰看他,欲言又止,满眼的自责,陈白礼看着面前的人褪了方才的咄咄逼人,又露出那温柔且哀怨的表情,便知道张景辰又心软了。

      得益于他那摆脱不掉的,‘令人作呕’的、‘假惺惺’的、‘中央空调’性格,这个心软的、‘虚伪’的、‘做作’的‘伪君子’,明明自己受了那么多委屈,却还是下意识地不忍心伤害任何人,这个蠢逼,脑子里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干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陈白礼盯着张景辰,心里忍不住酸,糊涂地简直想把张景辰团成个小球暖在怀里。他忽地凑上去要抱住张景辰——甚至有点故意的,刚才方铭就是这么抱了他的景辰哥,可现在他也忍不住想去抱了。张景辰呆愣着,一瞬间被陈白礼抱住——

      惊了一跳。

      他总以为陈白礼会发疯的,会动怒,目中无人。

      可这人一把抱住了他,环着他,像心疼他。

      “……真是,”陈白礼喃喃地抱住他,又轻又柔,“……真是……我该怎么跟你道歉好呢…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陈白礼的下巴放在张景辰的肩上,一只手忽然悄悄攀上来,握住了他。那手温暖又包容,握住了他。

      张景辰瞬间头脑发懵,亲母虽是亲母,可只在他有记忆起,恍惚出现了五、六年而已。而后都是这双手在他脆弱的时刻牵上他。

      他念起了陈家的那张小床。

      张景辰自己回了宾馆,陈白礼也知道,不可以急躁。依张景辰的性格,万事都得慢慢来。一步一步的,千万不能心急。

      陈白礼开车回了陈家,也觉得今日精疲力竭,张景辰后来小声怯懦一句,“……我累了,想回去。”他就赶紧把人松开,问他要不要自己送他回去?

      他觉得自己八成是傻了。

      他绝对是傻了,就‘张景辰’这三个字,只是在脑海里过一遍,心口就发痒。

      病了,是病了。

      洗完澡出来,发现兔皓轩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懒懒散散趴在床上回了一个过去。

      “卧槽你怎么不接电话啊!葬礼不是早就结束了吗?”那边兔皓轩火急火燎地一通话就劈头盖脸地喊。

      “怎么了?”陈白礼本来趴着的,又坐起来了。

      “蝈蝈儿他们事务所今儿早上接了个案子,就一个叫什么信力的公司,告了方铭那家公司,指名道姓地告了张景辰!”

      “哈?”陈白礼给搞糊涂了。

      “蝈蝈儿中午给我打电话!说!他们早上接了个案子!北京的信立!告了上海铭想企业的COO,就是你家张景辰!商业泄密!”

      陈白礼一下皱了眉头,“……你让郭尓满给我打电话!”

      郭尓满也算是违法了,中午听手底下的人说拿到一个新案子,一眼看到张景辰的名字,就赶紧给兔皓轩打了电话。对方的证据排的简直整齐,问兔皓轩知道吗?兔皓轩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张景辰也不知道。

      这个夜本来就已经难熬了,他回了宾馆,又怎么都坐不下来,一个人开车出了门,兜兜转转,找了一家没什么品位却全是人的夜市摊,坐下来要了几瓶啤酒。晚风发凉,他脑子里很乱,什么都想不通。

      这何止是一个坎儿,这简直是一个鸿沟。

      陈白礼开车去了张景辰的宾馆,已经夜里10点多了,敲门无人应,打电话也不接。陈白礼很是烦躁地多摁了几遍门铃,意识到方铭就住在张景辰的隔壁,思考了半天要不要摁方铭的门铃,忽然看到服务员从旁边过,询问了一下才知道,张景辰8点不到就又出门了。

      跑哪儿去了?

      他实在需要跟张景辰说这件事,被信力那样的大公司告商业泄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最近这么多事,张景辰能吃得消吗?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陈白礼现在是决不能让张景辰再一个人去应对那么多事了,无论张景辰是不是真的恶意买通了对方的人手,他都要想办法平息这些事。

      真他妈糟糕。

      陈白礼开着车在路上一圈一圈地转,去了他们常去的几家店,又去了附近的公园。这个张景辰,平时活得无趣又陈腐,连个爱好都看不出来,这下人找不到了,根本就不知道去了哪里。陈白礼越是找不到他,就越觉得出了什么事,中途还给兔皓轩打电话,要他再找几个人一起出来找张景辰。

      几个人在路上转到凌晨一点,都一无所获。

      陈白礼又回了趟宾馆,坐在大厅里等,一直等到两点半,兔皓轩给他打电话,说人找不到,说不定在方铭房间里呢,不然你去问问?

      陈白礼一瞬间没给气得郁结,方铭的房间就在张景辰的隔壁,陈白礼一路电梯上去,看见那门就开始疯狂摁门铃,摁了足有5分钟方铭才睡眼朦胧地过来开了门,一看是陈白礼,惊了一跳,眯着眼睛问,“你干什么?”

      “张景辰呢?!”陈白礼问。

      方铭也没什么好气,“张景辰住隔壁!”说着就要关门。

      陈白礼一把把他门挡住,硬要进来,方铭抵住他,“干什么,又要我报警是吗?”

      这句话一下触了雷点,陈白礼一把抓了他,在黑暗里一个拳头攥紧了嗵地就招呼到人脸上,方铭一下没躲开,被这一下狠狠揍得出了鼻血,骂了句“操”就上来回手。可打人这种事,向来是谁更高大谁更占便宜,更何况陈白礼本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几乎是立刻便揪着方铭在黑暗里闷声戾揍了起来。虽然两个人都没有出什么大声音,还是招来了宾馆的保安,远远喝了一声“干什么呢!!”,便几个人跑过来把两人拉开了。

      亏得那个虚伪的方铭竟然说没事没事,只是朋友争执而已。

      没有叫警察,两个人都打的有点难看。

      陈白礼还是没找到张景辰,竟然还打了一架。本来和兔皓轩说好的无论如何都不会问方铭任何事的,这下又为了张景辰破戒了。

      好在是揍了那个傻逼一顿。

      可对着这里的镜子看了看,自己脸上也挂了彩。

      说到底还是太心急了,刚刚得到消息,恨不得现在就要找到张景辰,把人护到羽翼底下。结果又这么无理取闹地惹是生非了一通。

      凌晨三点,他开着车,垂头丧气,嘴角淤青,眼底充血地往家里开车。

      找不到他,打电话也不接,去哪里也不说。怕是真得恨他吧。

      说是杀母仇人呢,明明看着我的时候眼神都舍不得发狠。这么一想,陈白礼觉得自己嘴角都要耷了,感觉要哭,得开车到个什么没人的地方去,嗥两嗓子,得骂一连串的妈卖批,得摔东西砸伙计才能消了心里的酸。

      他的车慢慢驶进家里的院子,车灯打出两束明亮又昏黄的光,在黑暗里摸索出道路。

      停好车刚到了门口,陈白礼忽的觉得他家门口有一团黑影。

      他疑惑地走近了几步,才看到地上坐着一个人,靠着墙,垂着脑袋,一身的酒气。

      陈白礼蹲下身,这才意识到这人是谁,“……张景辰?!”

      张景辰一抬眼,看见了他,又像是根本无法分辨眼前人是谁,“我……”蹲在地上的人喝得东倒西歪,想站起来却一直脚底打滑,陈白礼也赶紧把张景辰扶起来,那人架在他身上,滚烫的肌肤冒着酒酿的余温,从来不醉酒的人竟敢在胃出血手术不到一个月就又把自己灌醉。

      “怎么喝成这样!”陈白礼撑住他,倚在门上摁密码。

      而张景辰窝在他颈边,“我……我回家,可是密码……密码是什么……是……”炙热的气息在陈白礼的颈边,可那气息的主人无比的委屈,“……进不去……进不去……”

      陈白礼心底发紧,他的傻哥哥,喝醉了要回家,还是找回了他们陈家。

      认得路就好,比什么都好。

      ————————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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