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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直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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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过大概350天的荼毒之后,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带女朋友回家过年的牧河终于微不可察地僵硬了,几步之外坐着他交往了350天的女友,正鼓掌欢呼,因为电视剧里的两个男人终于拥吻在一起,音乐灯光将格外晴朗的天气烘托的十分美好,就像男人就应该和男人在一起一样。
牧河一直不大理解女友的心境,如果她认为男人就应该和男人在一起,那——为什么还要找男友,那不是陷别人于不幸吗?
牧河再次微不可察地调整了姿势,而电视剧也恰好开始唱片尾曲,他终于避免了让女友看到自己尴尬的一面,他曾经和哥们说过这个问题,也咨询过别人的女朋友是不是都是这样。
好哥们叉巴着腿,在KTV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足足盯了他三分钟,才吐出一口烟,回道:“嗯,都这样。”
他拍拍好哥们的肩膀:“女人这种生物,真是难搞。”
好哥们又吐了一口烟,把牧河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后,笑道:“那你还找!”
牧河身边围绕这一群认为“这人这么帅肯定有女朋友我就不给他介绍对象找抽了”的人类,所以本科硕士一直到工作三年了,他都没谈上个对象。
找到女友纯属意外,那是去年过年,好哥们父母都在国外,本来说好要跟牧河回家过年,免得显得太孤单,结果临走之前两人吵了一架,差点动手那种,吵架理由非常可笑,谁见过因为择偶标准,和好哥们打一架的!
但是牧河和好哥们——常奇就是打了一架,常奇十分不可理喻地要求牧河扭转择偶标准。
牧河莫名其妙:“男人喜欢美丽端庄温柔似水娇滴滴的大姑娘,到底哪有问题,你说的那个甚么标准才是问题大了去了吧!”
常奇薅着他衣领子,不屈不挠:“你是一个自立自强的人,自立自强才应该是第一标准!”
“这和我的不冲突啊!”
“你哪儿提到了!哪儿提到了!你分明就是只看中姿色,看中娇滴滴!”
牧河被他薅的气都快没了,赶紧投降:“行,行,你说什么是什么。”
可常奇却得寸进尺:“你在应付我!”
这点常奇说得真是一点没错。
牧河指了指自己的手表,“大哥,再不出发,飞机都飞到外太空了!”
常奇猛地甩开他领子,往沙发角落里一窝,抱着个抱枕,活像被人欺负惨了。
天地良心,谁欺负谁啊。
牧河拉了拉行李箱,哄骗着问:“我走了啊,你再不走,我就走了。”
常奇一扭脖子,丁点不想搭理他的意思,牧河登时也火了:谁还没点脾气啊,我就喜欢娇滴滴的大姑娘,怎么了,就喜欢!碍着你了!
牧河拎着行李箱就上了飞机,在老家飞机场从中午等到天黑,也没等到常奇出站,打个电话,那边关机!
牧河当时就把手机摔了,屏幕碎成蜘蛛网,整个飞机场的人都在看他,他气呼呼地拎着行李打个车回了家。
进门他妈妈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哎,不是说常奇那小子也一起回来吗,怎么人呢?”
牧河没好气地支吾:“死了!”
牧妈敲他脑壳:“大过年的说点吉利话,你这脾气肯定又欺负常奇了。”
牧河也不吱声,他一生气愿意生闷气,整个过年牧爸牧妈都没提起常奇,让牧河心里又挺不是滋味的,手机摔坏了又没法联系,便赶紧去手机店买了个,找回来号码之后,给常奇打了第一个电话:关机。
没多会儿,电话打回来,那边“喂”了一声,牧河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常奇的声音。
牧河问:“我找常奇。”
对方说:“哦,常奇死了。”
牧河哭笑不得,这明显是常奇不想接他电话,让路人帮忙接听呢。
他说:“麻烦让手机的主人听电话!”
对方“唔”了一声,一会儿换了个声音,“喂。”
还不是常奇。
牧河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常奇啊,有意思没意思,我这儿可是见到一个大美妞,腿长腰细,你再不接电话,我可就上去搭讪了。”
那边半天终于给个回声,是个好听的女声:“先生——”
牧河一愣,心想这小子一定是用“帮我挡一下债主”这种烂理由和美女搭讪呢,皮相好看的人就是占优势啊。幸亏自己也是。嘿。
对方见他没有打断,于是继续说:“请您不要继续刺激病人家属,他们这几天已经过于伤心了,病人清醒后,我们会告知您的来电。”
紧接着就把电话挂了,再打过去,又是关机。
牧河有点愣,常奇是个恶作剧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玩你一把,玩完了还完全意识不到别人有多囧多伤心多想打死他。
这说不定是个恶作剧。
电话过了三天,过年七天乐眼瞅着就要结束,牧河正陪爸妈听相声,电话响了起来,他一看:得了!是常奇那货!恶作剧憋不住了吧!
牧河冲爸妈摇了摇电话:“常奇的!”
老妈笑的一脸宠溺,拍了拍他腿:“好好和人道个歉,别犯倔。”
牧河点点头,接了电话往外走:“你小子,憋不住了吧,我就知道!怎么着,病好了!”
电话那头还是上次那个女声,对方被他的话哽了一下,缓缓开口说:“抱歉,常奇于凌晨两点离世,请节哀。”
牧河不耐烦地吼了出来:“你他妈逗呢,快点让常奇接电话,恶作剧时间长了,就没劲了!”
“先生,请节哀。”
对方又挂断了电话,再拨过去,是正在通话中。
牧河撂下电话,就立刻有电话打进来,是常奇的好朋友,据说是从出生就裹一块遮羞布的。
牧河心情依旧很不好,都和常奇磨一周了,还是没把吵架这事儿磨过去,他心里烦,接了电话就说:“你是不是也收到常奇的恶作剧了,他这小子搞什么啊!”
对方沉默了一晌:“牧河,真的,是真的。”
哽咽声透过话筒传到牧河耳朵里,牧河愣了愣:“连你都一起玩啊!”
“在机场高速路上出的事,司机喝了点酒,他坐在副驾驶,没系安全带。”
牧河立刻把电话挂断,冲进房间里打开电脑,查了离开那天的交通事故,就看到了那条消息,冬天高速路滑,40多辆车发生连环车祸,死三人,多人受伤。
牧河的脑子轰的炸了。
他收拾了行李,坐最早航班赶回去,常奇房子内所有旧物都不见了,只剩下几件牧河买给他的礼物,牧河又给常奇爸妈打电话,可依旧没赶上常奇的葬礼,电话也打不通。
牧河还是侥幸地认为可能还是恶作剧,但是去了常奇公司,连办公桌都清空了,同事基本上都认识牧河,却没有上前和他说话的,统一地盯着地板大步向前走。
牧河还记得常奇说他有多么喜欢这份工作。
常奇死了359天。
牧河对女友说:“好了吧,大结局了,幸福地在一起!赶紧收拾行李,我爸妈都在家准备好了!”
女友蹦蹦跳跳地窜到他跟前,肥大的毛衣遮住小巧玲珑的身材,显得非常调皮,眨着眼问他:“牧河,你要是喜欢男的,一定很吃香!”
牧河瞪她一眼:“瞎说什么呢,我喜欢男人还找你!小祖宗,赶紧收拾,赶不上飞机了。”
女友吐吐舌头,蹦跶着回房收拾行李。
牧河想,他得带女友赶紧回家,然后赶紧回来,好赶上常奇的忌日,他葬礼没赶上,送也没送到,第一年的忌日不能再错过了,那么骄傲蛮横额一个人独自在那儿,得多孤单。
女友终于准备好,穿了件很可爱的裙子,俏生生地立在牧河身边,牧河握了握她的手,看到对面开了一家新超市,想着以后就方便了,不用走出一里地才能找到个超市。
出租车来了,他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让女友坐进去,自己也坐进去,司机喊了句“坐好,走了”,发动机轰鸣了一声,车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牧河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家超市,有个模糊的影子让他感觉很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
女朋友靠在他肩上打盹,他捏了捏女友的小手,望向前方的路。
遇到女友,是在确定常奇死讯的第二天,他看着不远处一个娇俏的姑娘,就想起和常奇吵的那一架,第一次鼓起勇气上去搭讪,姑娘显然没料到像他这样的帅哥会来搭讪,而且之前和朋友也一定在谈论牧河。
牧河顺利的把冉轻轻追到手,半年后又顺利住到一个屋檐下,发生关系的当晚,牧河在阳台上抽了半个多小时的烟,冉轻轻穿着性感的睡衣到阳台上来找他,问他是不是嫌弃她不是第一次。
牧河把烟碾灭了,摇摇头:“不是,就是想起一个朋友。”
冉轻轻问:“初恋吗?”
牧河再次摇头:“哥们,最好的哥们,去年过年没的。”
冉轻轻点点头:“哦,是我遇见你那天,难怪你那天看起来神色不好。”
“嗯,他出事那天,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我走了,之后他就在高速上出事儿了,我到他咽气了才知道,还以为是开玩笑。”
牧河说着,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微微挑了起来,可视线却始终投在远处繁华的城市上,没有焦距,很空洞。
半个多月后,冉轻轻就开始迷上耽美那一套,成天拉着牧河看,电视剧里的男主们在一起,她就会又哭又笑地抱着牧河,看得牧河心惊,不知道女友是怎么了。
回家见父母,都是那一套,亲戚朋友见到都问日期,结婚的孩子的,牧河一一好脾气地答了,有不可避免地想起来,去年也是这个时候,他怎么就不能好脾气地和常奇谈一谈呢,如果没吵架,常奇还活着。
可惜没有如果,虽然他没有赶上常奇的葬礼,但是还是去了墓地,那墓碑上刻的名字就是“常奇”,他还托朋友找了保险公司,手段不算光明正大,但是也确定,那就是常奇。
他最好的哥们常奇,长眠于地下了。
从那以后,牧河的脾气好得惊人,几乎从未再和别人吵过架,连脸都没红过,哪怕是冉轻轻作妖作得人神共愤时,他也平和的抱抱她,亲亲她,一点点安抚下来。
常奇的好朋友曾和牧河说,死了常奇的牧河,像个怪人。
怪人就怪人吧。
在家里待了三天,牧河就迫不及待地回去了,牧妈怪他那么着急干嘛,冉轻轻也说还没玩过当地的名胜,牧河沉默了一下:“再过几天是常奇的忌日。”
突然就没人说话了,很安静的气氛中,冉轻轻抽噎了几下。
牧妈解围道:“常奇那孩子和牧河认识好久了,轻轻,下次再来玩。”
没有下次了,牧河回去就和冉轻轻分了手。
他说:“轻轻,你是个好姑娘。”
冉轻轻握着他的大手,仰头问:“是因为常奇?”
牧河没反驳:“我才知道,其实自己根本不喜欢娇滴滴的大姑娘,也不稀罕什么端庄大方,我就是为了和常奇赌一口气,轻轻,我是个坏人吧,骗了你。”
冉轻轻擦干净眼泪,强挤出笑容对他说:“常奇没了,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能像常奇那样那么让你喜欢的,找到了通知我,我还没见过活的男男情侣呢。”
牧河伸出手,想像过去一样摸摸她的头,可手在半空停住,又缩回口袋里。
牧河笑了笑:“轻轻,再见。”
“嗯,再见。”
常奇忌日那天,牧河挑了下午的时间,该来祭拜的已经都来了,不会有人打扰他,他可以在那儿多待一会儿。
他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出生年月,死亡年月,父母名字,觉得那么几个字怎么能概括的了常奇这一生呢。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算直男,他知道爱上一个男人时,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尝试着爱上一个女人时,却满脑子都是那个男人。
夜幕降临,天边红云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