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金鱼》识香知女人

12、童年

　　张勇还年幼的时候，父亲母亲虽然经常吵架，但还维系着那仅存的婚姻纽带，他还记得那时的自己会在放假的时候，约上三五个厂里的小伙伴，戴着顶破烂的大草帽，沿着屋背后的蜿蜒的小河，逆流而上。有时候会有很多收获，有时颗粒无收，可无论结局怎么样，满身泥泞的他，脸上总会挂着最为灿烂的笑容。
　　这一切都延续到那天他放学回家。拿着一百分成绩单的李泰，看见满脸紫青的母亲无力的坐在地上哭泣，家里也好像被狂风扫过一般的杂乱不堪。他无助又茫然的看着悲伤的母亲，年幼的他不知如何开口去安慰这个悲伤的女人，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混乱的局面。他只是轻轻的告诉母亲，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妈妈，别哭了，你看我这次得了一百分。
　　他的母亲从悲痛中缓过神来，看到了眼前的无助的自己的孩子，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轻柔的将李泰拥入自己的怀中，安抚着他：“妈妈没事，我最亲爱的小金鱼，妈妈最疼你了。妈妈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的，别怕，你肚子饿不饿，妈妈去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红烧肉吃好不好？”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这只是母亲善意的谎言，只是安静的被母亲抱在怀里，觉得那个拥抱是多么的温暖，如此的让自己安心。他天真的以为母亲是真的不小心摔倒了，他忘记了母亲的悲伤，只是满怀期待的等着自己家里许久没有出现的红烧肉。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的红烧肉特别好吃，肉也特别大一块儿。李泰的母亲只是温和的笑着，看着心爱的孩子吃的满嘴的油腻，然后时不时用纸巾轻轻拭去那残留在他嘴角的油渍，让他不要着急，慢慢吃。而那天晚上，父亲没有回家，他觉得父亲很可怜，没有吃到母亲做的好吃的红烧肉，他记得父亲也最喜欢母亲做的红烧肉了。母亲没有给父亲预留一份红烧肉，她在深夜里轻轻的哼着摇篮曲，眼里除了疼爱，还有止不住的悲伤。
　　那是周四的下午，李泰经不起同学的怂恿，他提前逃课回了家，他在脑子里想好了无数个蹩脚的说辞，好向自己的父母解释自己早退的原因，只是这些借口都没有用的上。因为映入眼帘的画面，给幼时的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自己最敬重的父亲，一脚一脚狠狠的踢向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母亲，嘴里叫嚷着让母亲把钱拿出来，而自己的母亲只是一味的忍受，却不肯讲怀里仅剩的几百元现金递交给眼前的那个男人。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冲过去死死抱住父亲的腿，企图阻止父亲对母亲的暴行，他以为父亲会像以前一样弯下腰，用宽厚的大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头，说他是最可爱的小金鱼。可是那天的父亲，狠狠地甩了李泰一巴掌，他愣住了，剧烈的疼痛让他的眼泪混着鼻血一起往外流。他的母亲不在蜷成一团，她推开了眼前的男人，一把将哭泣的李泰抱在怀里，把刚才还如视若珍宝的现金扔给了父亲，她大声的对父亲叫喊到：“钱给你，都给你，别打我的孩子！”那个让李泰陌生的父亲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钱，用手指沾上口水，数了数，眼里散发出了别样的光彩，他又冲着围观的邻居喊道：“看你妈的看，都给老子滚。”
　　李泰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变得如此的陌生，为什么那些夸自己可爱的叔叔伯伯都只是看着，却不来帮助自己无助的母亲，他心中有太多的为什么，他想不明白，他觉得委屈，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大声的哭着，企图用哭泣掩饰自己的迷茫。他的母亲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也忘记关上总是提醒李泰要关好的门，冲进了医务室，他记得酒精敷在自己脸上如火烧般的疼痛，他还依稀记得自己的外婆不停的念叨着：这是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啊，他还记得母亲依然温暖如春的怀抱，以及那首哄自己入睡的歌谣。
　　“红红黄黄的，可爱的金鱼哦，一睁眼就吃饭啦，红色的金鱼哦，有一个鼓包，午觉睡的迷糊糊，睡梦中醒来。”
　　后来，他终于知道是什么改变了父亲，那个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自己的父亲：赌博，那个让人堕落的东西。他只记得家里的东西变得越来也少：妈妈的金戒指，他还记得妈妈时常对自己说这是她最珍贵的东西，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它也不见了；那台爸爸妈妈下班时一起抬回家的长虹电视，荧幕上总会播放自己最喜欢的卡通的电视，也没有了；家里的衣柜，软软的床垫也都不见了，余下的只有光秃秃的木板床，以及那四面白墙，墙上还留着自己偷偷画的画：爸爸，妈妈和自己手拉着手，开心的笑着。
　　再后来，他的父亲出车祸死了，听说是喝醉了酒，被运煤的大卡车撞死的，自己的婆婆在葬礼上哭的很伤心，而自己的母亲，面无表情，眼里好像透露着一丝解脱，他还记得有很多不认识的叔叔，自己的母亲在不停的向他们道歉。
　　煤厂和卡车司机赔了一大笔钱，但家里并没有变的富裕起来，因为母亲说父亲欠下了大笔的外债，自己得替他还清。李泰有时候半夜醒来，会看到母亲偷偷的抹着眼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枚不知道什么时候赎回来的金戒指。
　　李泰的母亲没有再婚，而李泰也就变成了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学校里的同学都嘲笑他是个有妈生没爹养的孩子，而疼爱自己的老师也只是怜悯的看着自己，叹着气。他开始和嘲笑他的孩子打架，即使自己被打的鼻青脸肿，也会张牙舞爪的像一个小狮子。然后他就会看到自己的母亲一次又一次的深深的弯下腰，不停的给对方的家长道歉，他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母亲两鬓的黑发已经变得花白。
　　他以为母亲会打自己，就像以前自己不听话的时候，狠狠的抽打自己的屁股，而自己的父亲会阻止母亲，然后轻轻的吻自己的额头。然而并没有，一次又次，李泰的母亲只是拉着他的手，给他买上一串五毛钱的冰糖葫芦，慢慢的往家走去。
　　他觉得母亲好像变了，但他不清楚母亲到底是哪里变了。虽然现在的母亲很好，但他总是经不住的想念以前的母亲。有时候在回家的路上，手中拿着刚买的冰糖葫芦，他会问自己的母亲：“妈妈，我的爸爸呢？为什么他们都说我是没爹的孩子。母亲从来没有回答过他的问题，只有一次，拉着他的小手，走到山坡最顶端的时候，她指着李泰头顶上那朵巨大的云彩说：“你的爸爸被神仙伯伯叫到天上去帮忙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所以你要乖乖的等爸爸，也许神仙伯伯看你这么听话，就会让爸爸提前回来啦。”
　　“妈妈想爸爸吗？”
　　“当然想啊，妈妈还记得我和你爸爸刚认识的时候，每天你爸爸都会偷偷摘一大捧油菜花，放在我家门口，结果你爸被人家追着打。”母亲掩着嘴笑着继续说道：“你爸爸还会用为数不多的零花钱买麦芽糖给妈妈吃，那味道可甜啦，再后来，爸爸妈妈就结婚了，那时候家里穷，没有什么钱，你爸爸背着我每天晚上都帮别人做些脏活累活，然后用攒来的钱，给妈妈买了这枚戒指。”说到这儿，母亲眼里又泛起了涟漪。
　　李泰问道：那我呢？
　　母亲笑了笑，说道：“后来，你就出生啦，你是爸爸妈妈最疼爱的小金鱼，所以答应妈妈，乖乖听话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