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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曾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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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组织里接委托的时候,除了可以调遣鬼差,还可以雇佣组织里的人。要付出的报酬一般都会有优惠,但若是被雇佣的人不满意,雇佣者必须满足他们提出的要求。
比如人使长鸿就曾拒绝了沐小葵给的黑铁匕首,反而要了一篮冥主爱女亲手编的草蝈蝈。为此从不做手工的沐小葵编了一个月。在看到长鸿用她编的草蝈蝈逗自家女儿后,三个月再没有理过这组织里唯一一个可以用正直来形容的人。
很少有人知道,报价最低的是冥主的义子之一——魂。因他挂出了一个要求,要想雇到他,首先要能抓住他。可是很少有人能不被魂的鬼步迷惑。
魂是一个看似温柔实则冷漠的人,从不肯放水。连少主沐小葵来找他时,他也只是对她挥挥手,身形就融入夜色中。
没有人能在夜里追到魂的踪迹。只有一个例外,冥主的另一名义子——左殇。
同样,几乎不会有人会想到雇佣左殇,因为他的要价很奇怪。一次委托,冥使玄玉曾与左殇商量价钱。左殇说,他要一个玄玉不为人知的秘密。当时玄玉深深地看了白发少年一眼,大步离开。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交易是否达成。但再没有人因为委托的事情找过左殇。
除了魂。
不过他是来找左殇拿报酬的。
掂着手里沉甸甸的包裹,魂叹:“真为你的库存担心。”
“你到不如担心一下你的脚。”左殇说。
魂脸热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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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殇与目标对峙时,魂迈着他引以为傲的鬼步躲在旁边观察情况。说是躲其实有点过。魂并没有刻意隐藏身形,只是当他运起功来很难有人能看到他。那时那个将死之人用各种方法试图推迟或者避开自己的死亡,他说出了自己的小金库,说出了自己十几个美艳的姨娘,又说了自己的五六个小童——用词有些污秽,以至于魂怔忪间一时不查踢到了块铁板——左殇偏了偏眼珠。目标犹豫地把头转向左殇看着的地方,颤颤地嘶声叫了句:“谁——”
头还没转过来,就被左殇一剑抹了。
魂身形停下时手中多拎了一个人。他把人丢在兀自站立的没有头的尸体前。那目标似乎说过“我死了,你们也就要死的”这样的话,想来这便是他的底气。
左殇抬剑,剑风送到失去反抗力的人身上,停顿几秒,又终结一条生命。
魂皱了皱眉。
他不想跟左殇吵,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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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后来他还是没忍住。天山二飞剑一战,魂一招杀了璇英,左殇五招杀了他妻子璇月。他让了她四招,让她知道无论多少招她都无法摆脱死亡、无法为自己的丈夫复仇,让她一招比一招绝望,最后才了结她的生命。可璇月只是璇英的棋子,一个为爱人奋不顾身的女人。魂不忍。事情结束后他几乎是和左殇吵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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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总觉得跟左殇的距离越来越远。
魂曾一直以为,左殇还是当年那个为了要他活命而不管不顾把自己置入危险境地的长毛殇。
那时左殇抱着仙风剑客往悬崖边倒,叫魂快跑。魂没听。他拔出匕首冲上去,激得那剑客一招疾风回柳剑就要刺出,却被左殇用双手攥住了剑刃。
那时他们没有家和亲人,一起漂泊、流浪、偷鸡摸狗,在这个世界上漫无目的地活着。
或许漫无目的的只有魂。
左殇吹着手上的伤说,“咱们如果能够学一些剑法,一定比他们强!”
“如果能学一些,以后就能偷更多的东西……”
左殇不屑,“如果能够学到天下无双的剑法,咱们定要成为人上之人。”
魂问,“是希望得到权利吗?……就凭咱们?”
没有回音,只仿佛是魂的自说自话。
那时他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会永远站在自己的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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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左殇从来没有变过,他只是步上了自己的方向。只有魂还在原地悠闲地打转。
到底是不得不分道扬镳。
魂不可能跟着左殇当那个踩着一堆尸体的人上人,左殇也不会甘愿跟魂一起给组织首领打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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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问左殇何时成亲时,魂心里有些欢喜又有些难过。
左殇没带他见过他的女人,他未来的嫂子。虽然他们曾是过命的兄弟。
“放心,我不会因此改变的。”
突兀的一句话,又从那悲喜中捧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是谁?”
“到了恰当的时候,你会见到的。”
左殇已经是一个善于谋略的人了。魂就放了心。
“我这儿新来了个女成员,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会爱上他。”
“为什么?”
“因为她有一双鬼魅般的眼睛……就像你的。”
人总是会对自己的同类感兴趣。那便是左殇指使玄鱼做的。
那就是他未来的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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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间破庙里魂忍着毒心之术的疼痛无比凄凉地想,他早已入局。
可他还是一点都不恨。不恨左殇,不恨左殇和玄鱼。
他知道左殇掌心有一道陈年的疤,差点伤及经脉。他知道左殇喜欢喝茶甚于喝酒。他知道左殇讨厌醉后无法自控的不清醒状态,如果醉了,多半是装的。他知道左殇接委托从来不留活口,除非另有安排。他知道左殇如果要残忍地对待一个人,绝不让他轻易死去,他喜欢让将死的人感受痛苦,直到痛苦把他自行摧毁。
他知道左殇很多事情,他知道左殇必要时会把自己算计进去。但他不知道他会算得这么狠。
他知道左殇很有野心。但他没想到他把义父算入了死局。
他知道左殇会来找他摊牌。但他不知道左殇跟他摊完牌,却抛了所有阴谋与他一对一对决。
他们果然无法杀死对方。是剑刺入胸膛时身体本能的反应还是自己的手抖,没有人知道。
左殇说了,从此再不怜悯他。魂陷入痛苦,但他从未被痛苦打败。
他不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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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当死的时候,魂忽然想知道,收到冷荼是细作这个消息、将计划目标由魂变成冷荼时,左殇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但他不能停止逃亡的脚步。
魂想见玄鱼。而玄鱼,一定是和左殇在一起。
他曾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因着玄鱼几句话踱来踱去,甚至与左殇讨论。在左殇面前魂毫不掩饰自己受到玄鱼的影响。左殇说玄鱼有一双跟魂一样鬼魅的眼睛。可魂从来没跟左殇说过,玄鱼那叫人捉摸不透、工于心计的感觉,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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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烨城后魂敏锐地感觉到,疑似左殇布的局里少了些什么东西。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在与他相关的局里,少了一种,或许可以说成是纠结的一种情绪。因为闭心之术。
魂庆幸左殇没有死在其他人手里,但他接受了闭心之术,那让他有些莫名的愤怒和不甘。虽然左殇向来都很压抑自己的情绪。
魂一向认为左殇城府虽深,但到底是有情义的。那个长毛殇从未彻底消失。现在他确认了他的猜想,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玄鱼复活又死去的时候,闭心之术崩溃了。
魂看到了左殇的眼泪,也尝到了自己的。
雨一直一直在下。
左殇始终是在悬崖边缘行走。他终于跳了下去。
只有魂,看透了一切,却什么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