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一芥星

3、灵性

　　大雪封了山道。枯树耸立着，光秃秃的树干直往天边指，落叶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火红色的狐狸飞跃而过，悄无声息的踩在一片白茫茫的松软土地上。

　　“阿狐，这里这里！”

　　一道尖细声音响起，狐狸眨眨狭长的眼睛，循着声音寻去，成串的梅花脚印停留在一截断木前，田鼠从中探出圆润的脑袋。

　　“阿狐。”它细声细语的喊道。

　　“怎么了？”狐狸垂下头，看向体型娇小的伙伴，红色的皮毛在漫天白雪中异常显眼。

　　“阿狐……”田鼠探出身子，正欲说些什么，远处微声响动，似脚踩断木枝，它猛然收回暴露在外的身体，飞快的顺着树洞溜进了窝里。

　　狐狸冲空空如也的树洞看了几眼，才回过头。身着素色道服的女子肩背竹筐，亦步亦缓的艰难行进着，圆整帽子上堆了薄雪，她用手拂去，眼睛四处张望。

　　“你在这啊。”看到那一身熟悉的红色，她的嘴角终于有了笑意，冲微愣的狐狸招招手，声音浅淡道：“过来。”

　　狐狸如梦初醒，飞快的奔赴而去，跃入女子温热的怀抱里，乖巧的伏好，换来了柔软掌心的轻抚，它安心的闭上狭长的眼，预备汲取些微的暖意，做一场美梦。

　　细瘦身影渐行渐远，风雪迷了双眼。田鼠悄悄爬出树洞，正看见那背影向山巅行去，山路崎岖，女子行的缓慢，却拥紧怀中的狐狸。

　　雪没过脚踝，布鞋如同铁块般冰冷，女子放慢了速度，抚摸怀中的狐狸，才触及那温软的皮毛又倏地缩回，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呵气，白色水汽氤氲了她清秀的面庞。

　　狐狸抬头看了她一眼，尾巴灵活的从手肘处钻出，扫了扫她的指尖，女子冻的僵硬的脸泄了一丝笑意，冲它摇摇头，尽力搂紧了它，以防它从怀中滑落。她在数尺深的雪地里艰难跋涉，偶尔停下来喘口气，将竹筐往上提提。

　　行了半日，庵寺的门檐才出现在眼前，女子加快步伐，还未至门前，等候多时的师姐便迎上前，“怎的回来这么晚？”

　　方青言咳了两声，边卸竹筐边说道：“今日大雪封了山道，有些难走。”

　　说话声惊醒了狐狸，它一跃跳出温暖的臂弯，被突如其来的冷意激的抖了抖身子。师姐接过竹筐，瞥了狐狸一眼，道：“它跟了你一路？”

　　“恩。”

　　师姐蹙起了眉，“不会是赖上你了吧？”

　　闻言狐狸僵了身子，一溜烟窜到方青言身后，只露出小脑袋盯着俩人。方青言微弯了眼角，蹲下身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道：“我总觉得它有灵气，能听懂人说话。”

　　“那师傅也不会同意你留着它。”

　　师姐挑拣着竹筐里可食用的食物，咂咂嘴往门内走去，走了两步发现对方没有跟上，又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一人一狐，问道：“你还想跟它一起不进来？”

　　方青言连忙摇头，“不是。”

　　待师姐绕过拐弯消失在视线中，方青言才低头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狐狸。它有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看人的仿佛整个眼睛汪成了一滩水，盛的都是那人，欲语还休。也就是故事里狐狸过于多情的模样，才给人留下了祸国殃民的印象，偏偏师傅也固执此言，认定了它不是什么好东西，死活不让进庵内一步。

　　她轻叹了口气，安抚性的顺了顺狐狸的皮毛，“我得进去了，等会诵经迟到我就得受罚了。”

　　也不知狐狸听懂没听懂，只见它眨了眨眼睛，伸出红润的舌头舔舐方青言的手指，湿热的气体喷洒在指尖，方青言一阵麻痒，猛地收回手，狐狸便飞快的往山下跑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方青言伸长脖子往山下望了望，视线内除了漫天遍野的白，早没了那一抹红色，她有些失落的收回目光，恋恋不舍的往庵内走去。

　　路过师傅房门口的时候方青言特意放轻了脚步，却不料还是被房内的声音唤住了步伐。

　　“谨言。”

　　房门依旧禁闭着，明知房内的人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方青言还是不自觉的端正站好，恭敬回道：“是的，师傅。”

　　“今日讨了多少斋饭？”

　　“不多，今日雪大，山下人家多闭门不开。”

　　“山路封了？”

　　“是的，雪没了脚踝，道路难行。”

　　屋内没了声音，过了半晌，苍老沉静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先回去休息吧，下午的诵经就不用来了。”

　　“是的。”

　　不敢多言，方青言噤了声，一路小跑回了自己房中，关紧了门才呼出一口气。她今日讨到的斋饭着实太少，原本以为师傅少不了要唠叨几句，却不想这么容易就被放了回来。

　　身上轻薄薄的雪不停融化，不一会儿衣衫湿透，方青言坐在床边，脱下冷的快要结冰的布鞋，露出早已冻的没有血色的脚，将湿鞋在床下摆好，她又去解湿漉漉的外衫，工整叠好放在床头，只留下贴身衣物，做好这一切后，她钻进了毫无温度的被窝。

　　一时间只余下雪簌簌下的声音，方青言蜷成一团，还是觉得冷意倾袭，干脆将头也埋进被子，这下干脆连一丝声音也听不见了。

　　在这一片万籁俱寂的黑暗中，她毫无直觉的昏昏睡了过去。

　　混沌中几番沉浮，方青言是被一阵细微的刮擦声弄醒的。她睁开困顿的双眼，窗棂紧闭，窗纸上朦朦胧胧透过树枝的影子，已是夜幕。师姐妹们诵经还未归来，因而那细微的声音尤其抓耳。

　　刮擦声还在继续，她从没有什么温度的被窝里爬出，循着断断续续声音的来源，来到了窗前。声音稍大了些，似有人拿指甲不停摩挲着脆弱的薄纸。方青言站着听了会，不待声音再次响起，一把推开了窗。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皓月沉沉，印在莹白大地上，微微刺痛了方青言的眼，她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便看到了造出声音的始作俑者。

　　狐狸扒着墙边，仅凭后肢站立，右爪还未收回，便直直跌入了方青言的眼中，登时，一人一狐两两相望，竟双双愣住。

　　一阵风刮起，仅着内衣的方青言打了个哆嗦，狐狸才有了动作。它缓缓收回右爪，在月光照耀下，浅褐色的眼珠发出幽暗的光亮，狭长的眼睛弯起，显得愈发细长，嘴角咧开，露出里面森白的利齿。

　　虽然有些不解，但方青言想，它是在笑吧。

　　风刮的越大猛了起来，狐狸支撑不住的往下跌，方青言探身望去，才发现狐狸身旁摆着的东西――青菜。

　　一捆青菜乱七八糟的摆在雪地上，大概是一路被衔着过来，上面沾了些透明液体，狐狸用前爪蹭了蹭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方青言有些不可置信，问道：“给我的？”

　　狐狸停止蹭脸，上下点了点头。

　　方青言愣住，竟不知该回些什么。狐狸等了片刻，发现对方不再讲话，反而呆呆傻傻的只望着自己，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起身又想往山林深处跑。

　　“等等！”

　　飞驰的脚步顿住，狐狸转身，发现方青言正吃力的跨出窗户，风呼啸而过，在宽松的衣服内转了一个圈，裹挟走了她身上所剩不多的热气。

　　方青言又打了几个哆嗦，揉搓冷冰冰的手，矮身将一捆青菜拾起，才转身冲呆站着的狐狸笑道：“你冷吗？”

　　狐狸毫无反应。

　　“冷得话，屋里好些。”

　　虽然屋里面也是冷飕飕的，但是心里会觉得暖和些。

　　狐狸不作声，毛发竖立，往后退了两步，做好随时逃跑的姿态。

　　方青言生怕它跑了，忙道：“先听我说。”

　　“我的意思是，我刚刚睡了一觉，被子里应该还有些温度，你要不要来暖和暖和？”

　　狐狸又往后退了一步，呲出凛然白牙。

　　方青言握紧手里的青菜，也不顾天寒地冻，自己还没来得及穿鞋，速即向前一步，道：“或者说，或者说……我睡了很冷，你跟我一起睡，我或许会暖和一点。”

　　狐狸终于顿住了脚步，在原地定了好久，待方青言鼻尖红红的打了一个喷嚏，它才迈着缓慢的步伐靠近过去。

　　方青言白着一张险些冻僵的脸，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张开双手，唯恐它经不住吓再次一跑了之。

　　直到狐狸乖巧的再次伏在她手臂上，方青言已经打了几个喷嚏，她费力的爬进房内，便听到门外传来的杂声。

　　诵经结束了。

　　慌乱间方青言被窗檐绊了一脚，又赶忙稳住狐狸，小跑到床边，将狐狸塞进被窝，用身子遮住，刚做好这一切，师姐打开了门。

　　“咦，你醒了？”

　　“才醒，师姐你们诵经结束了？”

　　“是啊，咦……”师姐刚脱了头上圆帽，余光便看见地上散落的东西，“这怎么有捆青菜？”

　　“这个，这个是我今天忘了放进竹筐里的。”看见对方往这边走来，方青言身子不自觉往被子上压了压，遮住隆起的一块。

　　“这样啊，那明天记得送到厨房。”师姐并没有多想，转身拿了盆往门外走去，“那我先去洗漱了。”

　　看见对方完全没有发觉，喊了其他几人一起去洗漱的背影，方青言才稳下心神。两步将房门关好，再将被子掀开一角，狐狸蜷缩成了一团圆球，早已陷入熟睡。

　　方青言盯着对方安静的睡相看了一会，才放轻动作爬上床，紧挨着平躺在它身旁，再次盖上了被子。

　　窗外雪又清悠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