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celiacici

3、天权使者

　　睁开眼时，仲堃仪怔了下。已是桑榆暮景，可他分明记着先前还当着众多耳目的面与随他出生入死的诸将喝得烂醉如泥，怎此时竟于这自雨亭的竹榻上卧着？

　　偏首，竟是挨着一人睡的，那人靠在柱上，呼吸很浅。脸上虽仍是淡漠，却因着昏黄的光亮镀了层不设防的柔和。
　　抬眼看向游廊下偷偷打量此处的提着灯的姐弟，仲堃仪脸上很有些不自在。先前在军营里随时都有战情，从未睡死过，不曾想竟在贪杯之后浑浑噩噩地寻到了此处，还就这么心无芥蒂地睡了过去。
　　忍着隐隐的头疼坐起，便惊动了身边人。
　　孟章缓缓睁开眼，见到近在咫尺的仲堃仪还有些迷茫，片刻后方又装点上平日里的疏离模样，抽出自己被压皱了的袖子，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太子”。
　　身后，几朵碗莲随风而动，一圈圈涟漪将方有些捂热的心又推得远了。
　　仲堃仪面上仍看不出什么，可行完礼的孟章却隐隐觉察出些不妥来，也不知怎又惹恼了这位殿下。
　　正相顾无言，就有来报——天权使者前来敬贺。
　　天权地处西境，物丰财厚，率先称王，依仗昱照山天险，少与他国往来，故而此番他大婚，并未邀请天权。这不请自来便十分微妙。而更耐人寻味的是自皇兄逼宫被斩后，父皇便遣散了内阁，也未设宰相，如今龙体欠安，便由权倾朝野的皇叔总理国政，又怎会轮到他去接见使臣？还赶在这掌灯时分？
　　“除了这天权使节，可还有旁人同来觐见？”
　　那小黄门头压得极低，犹豫再三终是不敢得罪了太子：“还有……天权国主。”

　　大殿之上，一个眉目如画的红衣公子长身鹤立，手里捧着礼单和贺书：“天权兰台令慕容离见过太子、太子妃。”
　　一身玄黄的仲堃仪尚未开口，一穿着华贵的男子便脚下生风地闯了进来，直走到阶下，一扬下巴道：“孟章！”
　　这般不懂规矩还直呼太子妃名讳的言行不禁令周围一班礼部的老臣都皱起了眉。
　　慕容离见他如此也是无奈，上前小声提点了几句，而这位素有顽劣之名的方即位的天权国主却不以为然，反倒扯了他袖子道：“阿离！这便是我提过的孟章！”

　　仲堃仪淡淡瞥了眼身旁波澜不惊的孟章，心道原来二人是旧识，难怪皇叔非要他一同接见，也不知是想与天权交好，还是想给他难堪。

　　“哦？国主与太子妃竟是故知？”
　　“何止故知！”执明背起手道，“我与孟章自幼相识，要早知那群老儿敢逼他嫁到钧天，我早便……”
　　慕容离赶紧挡在执明跟前截住了他的话头，向仲堃仪长揖赔罪道：“王上尚未弱冠，不知礼数，望陛下恕罪。”
　　仲堃仪起身道：“我素知国主豪奢放逸，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既是太子妃旧识，那些虚礼也便免了吧！”
　　随即便命人接了礼单贺书，于保和殿中庭设宴款待。
　　上龙辇驱往保和殿的一路，时不时听到一句“钧天的宫殿也不过如此”之类的感叹。仲堃仪不言语，难得同乘的孟章实觉着不妥，便道：“他曾至天枢为质子，儿时常在一处，他心思单纯，也不知什么。要不是他王兄早夭……他的志向本不在此。”
　　这话澄清了二人的交情，也点明了执明言行的不妥，可听在仲堃仪耳中，却全然是护短的开脱。
　　“你倒是知他志向，天权国富兵强，又有昱照天险，他若是一鸣惊人，这天下怕是要易主了吧？”
　　孟章怔了下，看向仲堃仪。尽管二人自大婚后鲜少说上几句，但在那些非要传到他耳中的听闻里，仲堃仪向来是谨言慎行、滴水不漏的，绝不会如这般，说置气的话。
　　仲堃仪被孟章看得愈加心浮气躁，也后悔方才之言，干脆别过脸去不再理他。
　　中庭上，鼓乐齐鸣、八珍玉食，入席的却都眼观鼻鼻观心，唯独那位不循礼数的国主频频向孟章举杯，就差越过面若冰霜的仲堃仪挨过去勾肩搭背了。
　　酒过三巡，更是自袖里摸出封信来：“险些忘了，苏严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