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荼蘼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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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当”。清酒杯子撞击的声音。
杉原默把筷子伸向一边的烤肉和酱料，另一只手也没有停下地把清酒送到自己嘴边。酒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杉原默觉得没有什么比此时更现充的了。但短暂的满足被她的一个“我是不是太不淑女了”的念头顶替。她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同事也是好友的青木夏境，立刻觉得自己的吃相得好好改改——
她只安安静静地喝酒，很少动面前的筷子。她的筷子上甚至连油渍都很少。
她们坐在这个杂志社旁边的一个用帆布篷搭建的烧烤摊里。青木夏境坐的位置正对着摊子昏黄的灯光。灯光照射在她脸上。她一金一绿的异色瞳像两块晶莹剔透的水晶，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在蔷薇色的长发和酒精挥发的作用下显得更加红润。
杉原默羞愧地想把自己的脸埋进一堆烤肉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杉原是很喜欢青木没错，因为她安静。
但杉原不是很喜欢和青木一起喝酒，因为她安静。
——没有喝酒的气氛。
“夏境啊，”杉原一口喝掉酒杯里的清酒，张口都能闻到酒味儿，“你怎么都不说话啊。”青木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她便笑了笑自答道：“知道啦，你的性格就那样。但是你最起码也笑笑嘛。”
青木用她异常美丽的异色瞳看着杉原，“默，你是不是喝醉了？”
“啊啊，这点酒怎么可能醉。”杉原看着青木，拿出手机，快速地打了一排“我没有喝醉”证明自己还能看清键盘没有喝醉。
“你忘了我是跆拳道黑带？我才不怕遇到工口怪人！”杉原默又吃下很多烤肉。
“咦，没酒啦。”杉原盯着空了的清酒瓶子，刚伸手想再要一瓶，面前的青木抬手看了看表，“默，不早了，也该回家了。”
“诶，好扫兴啊——”杉原故意拖长尾音。
青木拿出钱包，对她抱歉地笑了笑说：“抱歉，默，今天我有新的任务要处理，不能陪你到很晚。这顿我请，下次你说多久我都陪你，好吗？”
通情达理到这个份上，杉原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吃完剩下的泡菜，含糊地答应着。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对结好账回来的青木问：“不是周末吗？你怎么会有新的任务？”
青木的异色瞳涣散了几分，杉原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
“抱……抱歉。”杉原说。
青木只是淡淡笑了笑，“没事。”
————
为什么？
因为那任务根本不是青木的。
这个杂志社本身就不是什么特别出名的杂志社，能接到的任务就已经很少了。青木又刚来没多久，而且又是周末，本不可能这么紧张。
是因为，她揽下了原本是另一个人的任务。
那个人，现在请了长假。更可怕的是，自从他请假后，任何人都联络不到他了。
杉原默抓着地铁的金属杆，拿出手机打开相册。里面有一张三个人的合照。是刚来的青木，自己还有她们的同事，也算半个导师的间桐雁夜的合照。那时候还是夏天，青木和杉原都穿着雪纺的白衬衫，雁夜穿着灰色的T恤衫。他们都戴着杂志社的工作证。
就是这个雁夜，他好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一般。这对杉原来说是损失掉一个原本可以陪自己喝酒到很晚，志同道合的同事，损失掉一个可以教自己很多拍摄技巧和写作手法的老师。
但对于青木来说，损失更加惨重——
消失的，那是青木爱着的人。
青木夏境身段清瘦，皮肤白皙，五官带着疏离空灵的美感，像是森林深处才会出现的精灵。她的文学功底也很强，在杂志社很快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社花。杂志社里也有喜欢她的人。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漂亮的人，这么一个优秀的人，怎么会喜欢同一个杂志社里并且大了她六岁的人？
那个人长相普通，身高普通，只是稍微擅长摄影和写作的一个普通记者。
并且，那个人还有喜欢的人。
那天，社长带着青木夏境，对所有人介绍：“这是刚刚大学毕业的青木夏境，从今以后就是我们的新同事了。”
青木对所有人鞠躬并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青木夏境，今后请多多指教。”
“太客气了啊青木！”杉原在下面大喊。
“杉原还是和往常一样有精神啊，”社长向青木介绍，“这是C组的杉原默。”社长想了想，“以后你就和她搭档一起工作吧。”
杉原直接走过去拉住青木的手，“我是杉原默。”她把青木拉到C组成员的办公桌前，“这是C组的大家。当然还有C组的老大，就是那个！”她指指最远的一个男人。
“杉原，我不是什么老大。”间桐雁夜走出来，无奈地笑笑。
“最年长的就是老大咯。”杉原说。
雁夜只好顺从，“好好。”然后他对青木伸出手，“多多指教，我是间桐雁夜。”
“合照合照！”杉原拿出手机，拉着青木站在自己左边，雁夜站在右边，“三、二、一，Smile！”
刚来还不怎么能放开的青木和只会拍照不会被拍照的雁夜笑得很勉强，只有杉原一个人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晚上，一个人加了杉原的SNS。
“Hello，青木。”
“晚上好，杉原前辈。”
杉原还在考虑还能和青木找点什么话题出来相互了解一下的时候，SNS上出现了这么一句话：
能请杉原前辈把早上的合照发给我吗？
间桐雁夜对远坂葵的喜欢是固执的，但青木夏境对间桐雁夜的喜欢是安静的。至少杉原默是这么认为的。
杉原叹了口气，看向地铁车厢外黑黢黢的隧道，突然觉得内心无比不安。
————
青木一个人漫步在冬木的街上。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一个公园旁。
这个公园，好像是间桐雁夜最喜欢去的。青木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靠近那个公园，好像有什么魔力吸引着她似的。
青木刚来杂志社的第一个任务很抽象——寻找悲伤。
“我该去哪里找‘悲伤’呢？是不是需要具体的事件？”青木发了一条信息给杉原。可是杉原网络在线，人不知道去哪里了，久久没有回信。青木只好自己思索着，但才刚工作的她毫无经验。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这个忙。”温柔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是雁夜。
“间桐前辈？”青木赶紧站起来。
雁夜对她笑了笑，说：“下午放假，一起去公园，说不定会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公园会有悲伤的事发生吗？青木不太能理解。但不知道是不是语气太温柔，还是他的笑太温柔……总之就是很温柔的邀请，让青木没有理由拒绝。
下午青木如约去了公园。看到站在门口等她的雁夜。他向她招招手。青木快步跑过去，雁夜却对她说：“不用跑，走过来就行了。”
青木心里一暖，微微笑了起来。
“在寻找‘悲伤’之前，先带你见见我的朋友们吧，也可以说是我的家人。”雁夜说。
“雁夜叔叔！”两个小女孩像小鸟一样飞扑进雁夜的怀里。青木观察到两个小女孩都有漂亮的蓝绿色眼瞳。她们身后走过来一位大和抚子式的女性，青木猜到那是她们的母亲。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同事青木夏境。这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禅……远坂葵。”
远坂葵微笑着对青木鞠躬，青木回礼的时候回想起雁夜刚才短短的一句话，竟停顿了两次。
“这个姐姐好漂亮啊！”黑色双马尾的女孩很快从雁夜的怀里钻出来，跑到青木面前。明亮的蓝绿色眼睛里充满好奇。青木蹲下来，对她一笑。
“这是我的长女，远坂凛。那是我的二女儿远坂樱。”远坂葵对雁夜那里的樱弯下腰，温柔地说：“小樱要不要认识一下雁夜叔叔的朋友啊？”
樱似乎比凛要认生一些。她慢慢走过去，还把半个身子藏在姐姐凛身后。凛拉起樱的手，对樱使了一个鼓励的眼神。樱在凛的鼓励下终于和姐姐肩并肩。
青木对她们说：“你们好，我是青木夏境。”
“青木姐姐也是记者吗？”凛问。
青木笑了笑，“嗯。”
“妈妈经常带我们来这个公园，还有雁夜叔叔。这个公园有很多漂亮的花，各种各样的。”身为孩子的凛，说话还有些语无伦次，但青木差不多领悟了她的意思，说：“我知道了。感谢你哦，凛。”
“诶——？”被第一次见到的人叫名字的凛似乎还有些害羞，“初次见面不是不能喊名字的吗？”
青木听了，抱歉地笑笑，“抱歉了，远坂凛小姐。”
“……全名还不如叫凛呢……夏、夏境姐姐……”凛的小脸通红。
青木被凛这副傲娇的样子逗笑了。她想看看雁夜是不是也觉得很有趣。
她回头的那一瞬，雁夜确实在笑，但却不是因为凛的傲娇——他在和远坂葵说笑。原本并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但雁夜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那是面对自己所爱的人才会流露出的眼神。
珍惜、宠溺、愉悦，还带着些许羞涩……
雁夜却只会用温柔的眼神看其他人。
青木竟然觉得心口处有些颤动。
“青木姐姐……怎么了吗。”刚刚一直不说话的樱也开了口，脸上说不出是担心，还是害怕。
青木轻轻摇摇头，对她们淡淡笑了笑，“没什么。凛，樱，你们去和妈妈还有雁夜叔叔玩吧。我还有任务要做。”她轻轻拍了拍自己脖子上的相机。
那天，青木在公园最偏僻的一角发现了很多紫色的花。
桔梗。
———
青木停下脚步，发现自己顺着记忆来到了当初桔梗花开的地方。
只是现在已是暮春，甚至已经有了几分初夏的感觉。再也没有那时旺盛生长的桔梗。
青木坐在花坛旁边的长椅上，把双腿伸直，任凭蔷薇色的长发垂下。她一金一绿的异色瞳凝视着夜空。
大概喜欢上一个人，就是没有理由的吧。雁夜对自己也没有特别好。因为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好，一样温柔。尽管有时会因为自己更重视的人出现而忽略别人。青木想到这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这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会不顾别人的担心而消失了呢？
青木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公园的气息，好像雁夜就在里面一样。
“我到家了，夏境呢。”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是杉原发来的短信。
青木没有告诉杉原自己偷偷来到这个公园散心，但她打算撒个小谎。
“到了。晚安，默。”她发送出去，然后把手机塞回风衣的口袋里，打算站起身回家。她实在是对杉原感到抱歉，自己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杉原赶紧回家，自己却没有履行，而是在公园里放松。
她低着头往前走，却听到了除了自己之外的脚步声。
已经很晚了。有警惕意识的青木敏捷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
一瘸一拐的背影。
熟悉的藏青色连帽衫。
身高相仿。
但是太瘦了，比雁夜还瘦。
……
青木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她快步走过去，想更近地看看是不是雁夜。
但那个人似乎意识到青木的想法，脚步也变快了些。但他似乎是腿部有残疾，根本走不快。青木在后面还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她停下脚步。
“……雁夜前辈。”
那个人没有回应，但青木清楚地看见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雁夜前辈。”她又喊了一遍。
那个人依然不予理会，试图快点离开这里。
“雁夜。”青木的眼里有了亮晶晶的东西，盘旋在她的眼眶里，似乎也是一金一绿。
那个人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青木，”他缓缓偏过半张脸，在青木看不见的地方自嘲般地笑了笑，“别过来，你会被吓到的。”
青木依然走过去。
“我说了，别过来！！”很久不见的雁夜似乎变得暴躁了，不如以前那么温柔……他的音量忽然变大，但他的身体受不了他忽然这么激动，剧烈颠簸了几下。他猛然弯下腰，吐出一大口粘稠的鲜血，还有几只扭动的刻印虫。
青木霎时间被吓到了。但随后还是走上前去。雁夜忽然感觉背后多了温暖的感觉。青木的手环在他的腰上，从背后抱住了雁夜。
“对不起，雁夜前辈。”青木的声音很低，似乎在努力抑制住哭腔，“一次就好。”
————
“什么？我来接替间桐前辈？”杉原默在社长的办公桌前大呼起来，并不是因为惊喜，而是不可置信，“间桐前辈不是请了长假吗？”
社长拿出一个信封，杉原接过来，瞳孔立刻缩小，愣了好久。
那上面写着：辞呈。落款是间桐雁夜。
那也确实是他的字迹。
“介于你是间桐带出来的，在C组工作也很出色，我想这个职位非你莫属了。”社长说，“就这么多。你还有为什么问题吗？”
杉原咬着下嘴唇，纠结了好久，终于问出来：“青木她……知道吗？”
社长也知道青木喜欢雁夜。但他的回答让杉原更惊讶——
“她啊，知道啊。”
杉原找到青木后，夸张地抓着她的肩膀，像个（很不专业的）医生一样打量了她很久。
“怎、怎么了吗？”青木问。
“你才怎么了吗！”杉原压下音量，“你知道间桐前辈要走了？”
“知道。”青木转过身继续在电脑上写东西，好像平时在听杉原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一样。
“默，我昨天晚上看到了雁夜前辈。”青木打字的速度慢慢变小，双手由紧绷的状态变为松懈，眼睛注视着电脑上一闪一闪的小竖线。
“他说他要辞职，去国外生活。”青木的眼睛里倒映着电脑里密密麻麻的小字。杉原怀疑她是不是也和那些字一样变麻木了。
“你没有挽留吗？”杉原问。
青木摇摇头，“那是雁夜前辈的选择。”
“他一个人吗？”
“嗯。”
杉原的眼里划过一些失落，“那太遗憾了。你看，这个办公室可都是雁夜前辈打造出来的啊。真是的，今晚把他喊出来，还有C组的同事，大家一起给雁夜前辈开个欢送会，一起吃火锅好了！”
青木没有反对。杉原立刻拿出手机拨打雁夜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听到的依然是那没有感情的机器女声。
杉原不可置信，又看了一遍自己的手机，确实是雁夜的号码。
“诶？怎么还是……”杉原急忙看向青木，发现她在微笑。
淡薄的笑容，不，应该是，凉薄的笑容。还有眼泪快要溢出来。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释然了吧。”青木捂住脸，“是啊，那是他的选择。他选择离开。”
杉原立刻抱住青木。
“没事，夏境。”杉原的眼眶也红了，眼睛生疼生疼。
尽管哭的很伤心，青木依然相信雁夜去国外一定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她对他充满祝福。
————
光阴过的很快。十年悄无声息流淌过去。
青木和杉原从那个十年前就光顾的烧烤摊离开，准备回家。
走在通往地铁站的路上，青木与一个女孩子擦肩而过。
她大概还是个学生，但穿着却很接近一个大和抚子，柔软的头发里带着些樱花的气息。青木觉得自己好像以前见过她。
……大概是记错了。
一旁的杉原依然有很多长长短短的话要说，明明已经是副社长了，却还是一副刚进组的样子。
或许这样也很好吧。
又是一年的春末夏初。青木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有点颤动，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就此离开了自己的世界，却不知道是什么，为什么。
只知道，这是荼蘼花开的季节，一年花期的结束。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荼蘼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