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愁春来（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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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愁春来
七少爷转着酒杯，突然道，“四兄，府里婶婶姨姨要同你说个媒，你知道不知道？”
四少爷掀起眼皮看他一眼，他酒喝上头，整张脸红彤彤的，犹自不觉。再看五姑娘，分明已经困乏，听了这话倒也坐个端正，笑吟吟往他这儿来添酒。
还指望要将他灌醉，吐露实情吗？
四少爷慢悠悠地喝，“哪里来的胡话？”
五姑娘直道，“哪一家的媒？”
在场几人都默不作声去打量严璎，她却不察觉似的，人在四少爷跟前伏坐着，低眼不作声。
四少爷也不言不语，七少爷等了半晌等个“胡话”的评价，很不开心，往五姑娘那里靠了靠，“姊姊，你瞧四兄说得什么话！怎么不信我呢？弟弟是惯说胡话的人吗？”
五姑娘见他是真醉了，这一靠竟然靠上她的肩。十四五大的少年，这力气可不是教人小瞧的。五姑娘蹙蹙眉，将他头给拨过去了。
四少爷见状，顺坡而下道，“这猴儿都这样了，赶紧扶他去歇息吧。”
从南一个人可扶不动，叫了满哥儿帮忙，巧儿见机快，也跟上去扶着。书楼没收拾出多的屋子，只能一路扶回七少爷自个儿的院子去。他的随侍一整天都不见人，也奇怪得很。
屋中只留了三人，五姑娘稍等了等，见他果然无意再谈起，脸偏过去轻轻哼了哼，退而起道，“不说，便不要理你了。”
她耍性子进了屋，留严璎在外伺候。
“只晓得在我跟前胡闹！”四少爷摇摇头，但并不怎么生气，酒杯往旁一推，示意严璎添酒。
严璎伏过去添酒，突然听他问，
“那柄玉扇喜欢吗？”
严璎拿酒壶的手轻轻一抖，杯里起了波澜，不知心里波澜是否一样。
四少爷好奇地看她一眼。
眼神一向不好，偏不晓得为什么看清了他这时的神色。大冬天硬是沁出了汗，耳鼓阵阵，怕他听见。
严璎稳了稳神，“多谢四少爷。”
四少爷笑了笑，“谢我什么？”
谢你全我痴意。
严璎自然不至于将这话大白于口，只是低声道，“少爷喝醉了。”
“那么你呢。”四少爷也转起酒杯，等她回答，“你醉不醉？”
严璎心想她又没沾一点酒，哪里谈得上醉呢？可这氛围仿佛又是都醉了，不然两个人怎么围坐一起胡言乱语？
见她默言不语，四少爷也似乎觉得了这暧昧不妥，起身道，“好了，我也要回去了。”
严璎赶忙起身，要送他出去。
四少爷止了她步，“外头冷，进去吧。”
第二日记起来浑浑噩噩，以为是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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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这日拜年，从南领了五姑娘的吩咐，一早出去了。书楼也有来客，二少夫人领着一双女儿过来给姑姑拜年。
五姑娘叹气道，“怎么能劳嫂嫂亲来？嫂嫂为长，该我去拜会才是。”
二少夫人笑道，“你是她们的长辈，她们俩过来拜年才是应该。我不过是顺路来唠唠嗑罢了，你我之间又何必重礼节？”
二少夫人示意，两个小丫头便笑嘻嘻围上前去说吉祥话。五姑娘笑着摸摸她们的脑袋，“一年不见，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姑姑。”
“乖。”
严璎过来给她们派喜糖。三四岁的小姑娘最爱吃糖，这会儿子得了糖也就不缠着大人了，只围绕着她要糖。五姑娘见状，笑道，“我与嫂嫂进里屋说话，小丫头们就交给你照料啦。”
二少夫人拉着五姑娘的手进去，两人挨坐着，二少夫人未语先叹气，“好好的，怎么就闹起来了呢？”
五姑娘觉得难为情，为着自己这件事竟然闹得众人皆知。但看二少夫人好意，便说与她知道，也求个主意。
“说来话长，得从去年夏天说起，”五姑娘道，“那时候呢，七弟在外读书，念着我一向爱茶，特意让人捎了一些当地的茶叶回来。我无事闲来烹煮，但觉茶清味淡，饮来却满齿留香，茶叶之状之名，尚存疑存惑。我留心翻遍了书册，也未寻得此茶记载。一时兴起，心想馋极，唯愿亲往，便求了伯母要南下去访茶。四哥当时在任上，脱不开身，好在三哥正巧要往竟陵书院去一趟，大伯父与大伯母为成全我这股痴劲儿，就让三哥陪着我去。”
二少夫人知她“茶痴”的雅称，闻言打趣道，“你千里访茶这股子痴意倒也难得。”
五姑娘面上一羞，说嫂嫂可别笑话我，接着又道：“到了竟陵的陆氏别庄，三哥因有自个儿的事，前几日我便只能闷在屋中。别庄管事文伯见状，建议我去登山观日出，府里一应随从都跟着，三哥就没有一同去。”五姑娘迟迟疑疑，“谁知我那日清晨在道观的观日亭烹茶时，撞见了一位公子，据说是来访道的，见日光正好便来一观。我…我想他登山也累了，就让从南送一杯茶过去，那位公子道声谢，喝完茶将杯子还回来，就往山里去了。我原本以为就是一桩偶遇罢了！”
二少夫人何等聪慧，“那人就是裴璪？”
五姑娘羞看她一眼，“怎么…怎么嫂嫂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二少夫人笑道，“怎么能不知道？”复叹气道，“你二哥今年回不来，特意写了信来告诉我，让我从中为你多周旋些。”
五姑娘听得真是要羞死了，“二哥分明是想与嫂嫂说话，何必…将牵扯我进来呢！”
二少夫人微微一笑，并不搭腔。她与陆二和离也有几年了，书信却不曾断过，不是说起一双女儿，便是各种闲话杂聊。他什么主意，她也猜不透，惟有不做声，因为和离事既成，再无转圜了。
二少夫人拍拍她的手，听她继续讲，“后来三哥得了闲，便陪着我登门去拜访那茶庄主人，我不便在外抛头露面，从来都是扮了男装的。那日去那主人府上，却被拒了，说是不见客。我瞧三哥有些不豫，但也没办法，就让那家家仆递了话进去，说来日再访。之后又去了几回，府上人都说主人不在，三哥还以为是人家不愿意见咱们呢。后来在府前遇见了一人，可不就是我上回见着的那个访道的公子吗？他见三哥与我站在府前递拜帖，忙上前告了一声罪，三哥一问，原来他就是这家主人，那几日山里访道去了，真不在府上。”
说到这儿，五姑娘托着腮，笑着摇了摇头，“茶庄主人可算出现了，我日日念着想着的心也落下来，但看那人压根没认出我来，一口一个‘兄台’的，惹得我在背后直发笑，心想他真是呆子一个！三哥跟裴公子说清原委，裴公子见我访茶心切，当下就答应说领着三哥与我去茶庄一看。”
“按说访完茶就一切事了了，可不知道怎的，就我访茶那一会儿时间，三哥与那裴公子竟相谈如故，三哥在我面前夸裴公子文才出众，不愧为竟陵书院中一学子，就是无奈困于寒门身份，施展不开。他心有戚戚，还要亲自写信推荐裴公子入仕。可是那会儿商于来信，说朝廷对三哥的任命下来了，即日就要赴京。三哥只好写了信，让在竟陵书院读书的七弟来接我，好等中秋时一起回商于来。恰好裴公子也要往书院去，便一路同行。再后来……”
不必等她说，二少夫人便清晰了，“小七那猴儿，哪里耐烦陪着你，想必你在书院那些日子，都是那位裴公子相陪的吧？”
五姑娘点点头，“他与我皆性喜山水，志趣相投，使我在时不觉得那么孤寂。说来嫂嫂一定笑话我，我存着作弄的心，心想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是女儿身呢？这念头一起，便不知不觉与他相处月余了。”
二少夫人迟疑道，“那他现在知不知道？”
五姑娘红着脸，慢吞吞的点头，“后来他发现了，便与我生疏起来，处处‘有礼’‘失礼’的，我问他，‘你是迂腐的老夫子吗，难道只因我是女子，便不顾知音之情了吗’？他摇头，只说是为顾全我。我心想既然如此，那便不要来往，不是更顾全我吗？我便赌着气不理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主动搭理我。”
二少夫人见她少女情怀，感叹笑道，“那他到底理会你没有？”
五姑娘摇摇头，“此后我和他如同陌生人一般，见了面也作不认识。一直到他北上入考，临行前，他托了信给我，我不满意他只写信，便叫了从南陪我去寻他，像个娇蛮的小姑娘似的质问他，‘既然要顾全我，为什么又要给我写信来’？他正要登船，闻言笑了笑，问我是不是还没有看信？我当即拆了信看，他…他竟然说等他高中便亲自来商于寻我。”
这是要登门提亲的意思了。
二少夫人面色复杂，“你为了他这句话便要等他吗？”
五姑娘沉默了会儿，摇头，“我如何不知门当户对的道理？况且那时候我也说不清对他什么感觉，闻言只觉得很生气，好似被冒犯了。我气呼呼问他，‘我与你谈知音之情，你怎么却打这些主意’？他安静了会儿，好像也很生气，最后回答我，‘我对陆姑娘从来不是知音之情’。”
“他目光炯炯盯着我，我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一颗心砰砰地跳，不想他说出口，可又怕他不说明白。我又慌又怕，最后口不择言，竟然就跑了。这段日子我在书楼静心思索许久，才知我对他大概也并非简单的‘知音之情’，他是否如四哥说的居心叵测我也懒得理了。人心弯弯道道，我管不了他，我只能管我自己的心意。至少此刻，只要他肯来，我就愿意嫁给他。”
“倘若他当真居心叵测呢？”
五姑娘面上挂着淡淡的笑，重复道，“我管不了他，但我能管住我自己。”
这话里颇有些宁肯玉碎的赌气意思了。二少夫人正叹息着，又听五姑娘说，“我这回耽搁到冬日才回府，族里的长老们早就不满，说要将我的婚事提上议程。可他们哪里是打定主意为我谋好亲事？”说到这个，五姑娘有些气，憋红了脸说。她顿了顿，缓口气继续说，“这便罢了，我也不在意他们有什么计较。我自个儿去找大伯母，说有愿嫁的人。大伯母听我说，却以为是哪家少爷，问了之后知道只是个寒门子弟，还说我是跟长老们赌气，竟要挑个更不起眼的人嫁。大伯母安慰我，说断不会委屈我，定要给我挑门好亲事的。”
二少夫人问道，“你就闹起来了？”
“我哪里会如此无理？大伯母疼爱我，我一向是知道的，当时也没有逆着说话。可这话不知道被哪个嘴碎的，说到长老那儿去了。长老们一听十分生气，只认为我是要打他们脸呢。他们不许我嫁过去，说是有辱门楣。我一时气愤，心想我与裴公子清清白白，哪里容得他们这样胡言乱语，难免就梗着脖子辩了几句……偏偏这时候大伯母叫了四哥来，我还当四哥是要帮我呢，哪里晓得四哥也说裴公子不值当我嫁过去，还说…还说他自己的好友郗大人与我门当户对，又是男才女貌，让我多考虑些。”
五姑娘叹息道，“我明白四哥苦心，只是他也是说得轻巧，真要遇上这么一个人，再计较门当户对，却谈何容易？即便是为我好，不是我所求，又真的是为我好吗？”
二少夫人道，“那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五姑娘道，“我不知道。”
口上说不知道，恐怕心里早已经打定主意。二少夫人牵过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不要做些后悔莫及的事，容我说句不讨喜的话，万一他只看重你身份，到那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嫂嫂，我不会一意孤行闹死闹活的要嫁他。”五姑娘发了会儿神，“我不是无知的小姑娘，自以为抛开身份就能和他在一起。但是嫂嫂，我也不会认为抛开身份的陆景澹，一无是处。”
五姑娘道，“我名字中‘景澹’二字取‘清虚澹泊，归之自然’”之意，我便也要这样活。”
“不求圆满，只求顺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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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外晴雪，两个小丫头在道上玩捉迷藏的游戏。严璎与巧儿做捉的人，既不能很快就将她们捉住，也不敢让她们磕着绊着。巧儿趁闲时，小声嘀咕一句，“两个小祖宗太难伺候了。”
严璎笑了笑没说话。她耐性好，只是小丫头们欺负她眼神不灵光，东躲西藏一点也不安生。
大丫头探头出来看她们没动静，催促问道，“你怎么还不来捉我？”
巧儿朝反向去，口中道，“马上就捉住你了！”
大丫头笑嘻嘻地，正要说“哪有人不闻声来的？”，谁知下一刻被人抱了满怀。一回头，严璎微笑看她，“捉住你啦。”
“你使坏！”
严璎摇头道，“此乃声东击西。”
大丫头很不服气，嚷嚷道，“小妹，躲好了！不要搭理她们的话！”
严璎与巧儿相视一笑，都颇为无奈。
还剩一个小丫头，巧儿往东去，严璎往西去。西去的路上不料遇见四少爷，严璎给他见了礼，四少爷点头，问她，“找猫儿吗？”
他意有所指，严璎随他示意看去，果然就见假石后露出一块衣角。严璎作礼要去，四少爷挡在她跟前，笑问道，“怎样谢我？”
这日不像昨日了。她明了心境，哪里再容他逗她？
严璎笑了笑，扬声道，“多谢四少爷指明。”
四少爷哑口瞬间，小丫头从假石后跑出来，小拳头扑腾道，“四叔真坏！”
四少爷何时被小丫头追得狼狈，无奈之下干脆将她抱起，“是你这个小丫头不打自招。”再看严璎，正在一旁抿嘴低笑。察觉到他目光，坦然道，“分明是少爷与我沆瀣一气。”
沆瀣一气可不是什么好词儿，但四少爷听她口中说出，心底好像被小小的敲了一下。
小丫头不懂，抬头问，
“沆瀣一气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严璎抢先答道，“四少爷与我是一伙儿的。”
小丫头不信，偏过头去看自己四叔。谁知道他勾了勾嘴，若有所悟的点点头，“的确与她是一伙儿。”
“不过词语用得不对。”
“别教坏小丫头，沆瀣一气怎能说你我？”
严璎低下头说是，“我与少爷肝胆相照。”
四少爷复又哑然，肝胆相照这样的词怎么也出来了？正想说话，谁知她突然抬起头，眼里有笑意，“少爷，你说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愁春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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