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乌鸦》简谌

4、托德

　　2014年的意大利西西里地下城市，代号“乌鸦”的自由杀手在短短的一两个月里声名鹊起：从不失败、只收钻石，身价高得让人望而却步。

　　Mr.Noah在一个大雨磅礴的傍晚回到公寓。
　　他拉下卫衣的兜帽，把湿透的刘海捋到脑后。下一秒他稍一停顿，放下钥匙的动作随即一滞：“怎么不开灯？”
　　位于市郊的公寓楼租金便宜、也不要身份信息，人员流动相当复杂；“诺亚”这个名字代表的新租客在两三周之前才住进来，每天早出晚归，一天里只有很短的时间待在房间里。但放在这片混乱的街区里好像也不是很显眼，只有一墙之隔的邻居会在恰巧碰面的时候礼貌性地问好。

　　光线昏暗的客厅里人影模糊，银灰色短发的青年倚坐在沙发上。直到听见声音，他才从发亮的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毕竟人人都知道，‘诺亚先生’每天都很迟回来。”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屋内的挂钟。
　　白昳稍稍拧了下眉、最终没刺他称呼“Mr.Noah”时故意端着腔的浮夸语调。他直接伸手摁亮了顶灯——突如其来的强光扎得访客眯了眯眼睛，漂亮的深紫色瞳孔收缩一瞬，复又缓缓放松下来。
　　“希望你除了蹭饭以外还有别的事情。……托德。”
　　“你今天早上和邻居打招呼时可不是这种态度，先生。”年轻的十二世雾守懒洋洋地起身晃荡过来。他的脚步轻的像阵风:“所以——我是第一个？”
　　“……”年轻男人终于诧异地侧过身来。他迟疑了一瞬，紧接着想到来这之前看到过的报告书：“……雷纳托？”
　　“——如果他到的时间在我们之前的话。”
　　“这倒显得我像是捆绑销售的赠品。或者说是专程为了把你落下的匣子送来。”白先生很是不屑地哼出一声嗤笑。他本人明面上从不把自己和彭格列本部任何成员摆在一起。尽管十二世巴利安对外尖刀式的作风狠辣得令人胆寒。
　　“玩够了有空想想怎么回去。”白昳拆下腰间链扣上那枚靛青色匣子扔在旁边矮柜上，看着少年坐在沙发扶手上伸手没够着、最后还是绷着脸给他拿过来塞进手里；他一脸厌烦地扯了扯湿漉漉的领口：“我去冲一下；冰箱在那里——”他冲着厨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其他的待会再说。”
　　十分钟后白先生换了T恤出来，不出所料看见厨房里料理台上清一色全是高蛋白食品。小少爷正端正地坐在餐桌旁看手机，桌面上的长颈瓷瓶里多了支带水珠的鲜花——“你迟早死于高血脂。”
　　“死在文件堆里也不是什么好死法，先生。”小少爷的语调四平八稳，好像一点都没听出来白话里的嘲讽。

　　在等待晚餐的间隙里托德大致提了一下来这里之前见过的那份声波文件——“雷纳托是第一个脱离的。你被我的匣子带过来、走得比我迟却更早到。所以现在也没法确定这个时间他到了没有。”
　　黑胡椒和盐腌过的牛里脊在煎锅里腾起一阵香气，年轻男人在噼啪作响的油溅声里稍稍垂下眉眼，“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按这个状况，该过来的一个也不会少；”青年支着下巴看他把牛扒翻了个面，盯着食物有点移不开眼，“这几天找机会放个风筝？毕竟‘乌鸦’现在威名远扬——其他的……等他找来再说。”
　　白昳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把煎至金棕色的牛扒摆进瓷盘里，旁边码着一排橙黄色裹了面包糠的炸虾：“他能看得到？就算我把信标丢出去、‘地下世界’翻天覆地、他不往这里留意的话也根本注意不到，”他抬手淋上深褐色粘稠的酱汁，声音听起来有点漫不经心，“如果他不在西西里呢。难道给他托梦？”
　　青年好一会儿没再接话，只是起身洗手摆上了餐具。直到分别在餐桌两侧坐下，托德才意味深长地开了口：“……你看起来，心情好像很不好。谁惹你了？”

　　白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沉默了一会，手里的餐叉轻轻点了点餐盘中央的一朵西兰花：“……前一阵一直有人跟着。”
　　“这就是你弄成这样的原因？”托德稍稍坐直了身子，语气里透出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兴致盎然来。
　　先前刚进门时完全转调的穿衣风格、面部的轻微易容、手上的戒指不见踪影，还有洗浴之后对方眼睛里因为长时间佩戴隐形眼镜浮出的血丝，所有的一切有了解释——同样昭显出了跟踪者的不一般。
　　餐刀在指间滚过一圈，托德抬头瞅了他一眼，声音里染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真惨。多分你只虾？”
　　年轻男人非常克制地翻了个白眼。他拎起桌上的餐刀，示威性地向前点了点，刀刃反射出一道亮光：“闭嘴。”
　　“好的。”托德从善如流地点头。然后他重新低下头，几下把盘子里压根儿没动过的蔬菜扒拉到盘子的一角，又满怀期望地抬眼：“能和你换只虾吗？”
　　“不可以。”白昳平稳地下刀切开牛肉，头都懒得抬一下，“吃完洗碗，然后可以滚了。”
　　“别吧。”托德猛地抬头，“你不收留我吗！”

　　最终托德还是没有滚。
　　但是这一处简单的单身公寓并没有多余的客房，只能委屈他睡沙发；白昳抱了床毯子出来给他，再没有其他的表示；放任自生自灭的态度表现得非常明显。
　　临睡前青年抱着毛毯窝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在灯熄之前提了一句：“我的建议是，你可以把‘星辰’戴上，”他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说不定能帮到什么。”
　　白昳站在暗处抱着手臂看他，不置可否。
　　托德抬手在虚空里轻轻点了点，戒指从白昳口袋里安静地飞了出来。
　　靛蓝色的宝石在暗处燃起一点微弱的青色火炎，两侧翼状的银质戒托似乎微微拢了拢，盈盈的蓝光点亮了一小块黑暗，接着又轻轻地落进年轻男人摊开的手掌里——“晚安。”说完托德“啪”地一声按灭落地灯，一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白昳无言地看着他睡下的方向。他把戒指戴上左手：“……晚安，托德。”

　　第二天依旧是雨天。
　　白昳起床的时候看见托德翻了个身窝成一团没起来，就没叫他，留了份早餐之后就出了门。
　　这些天里，除去一些隐秘的、相较而言称得上不可见人的事情，白天的时间十分宽裕，甚至足够他扮演一个“寡言少语”、“早出晚归”的十佳好邻居。
　　厚重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天上，一整个白天都没有散去的意思。白昳在傍晚的时候结束兼职，这个时候路灯还没亮起来，光线昏暗；他撑着伞一路避开往来的人群，准备拐向熟悉的“地下世界”入口。

　　这张“新的脸”在这里自然还有些别的不一样的身份。
　　重新混迹于地下世界于白先生而言不过是早年经历的重演，机缘巧合之下对于历史演化的熟悉甚至还解决了不少麻烦的问题，包括资金武器客户等等等等——他稍微拉起衬衫衣领，撑伞拐向了街角。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里他发现追踪他的人全部紧抓着他的瞳色不放，每次藏不了多久就有人追上门来，烦不胜烦；在那之后白昳开始易容，接着换上“Noah”的新身份，日子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但是遮掩瞳色的隐形眼镜并不能长时间佩戴，这些天里他已经明显地察觉到眼睛的疲劳，甚至开始影响视力；到了今天，他已经迫不得已摘了隐形眼镜。幸亏糟糕的天气阻止了大多数人上街，否则走在路上的时候醒目的瞳色依旧是个晃眼的靶子。

　　就这想事情的间隙分了一会神，白昳不小心碰到了迎面而来的行人。这个力道甚至称得上有些狠了，两人各自向后退了半步。年轻男人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低声说了句抱歉。
　　对面的人似乎一开始没有回话的意思，很轻地”嗯“了一声便准备离开；但就在白昳抬头的瞬间，男人却陡然停下脚步——两人的视线穿过厚沉的雨幕，交错到一起。
　　对面年轻男人一身高定，背脊挺得笔直，清隽冷冽的亚裔面孔透出一股无端的锋利来。他手里撑着黑色的长柄雨伞，目光停留在白昳身上——不会让人反感、恰到好处的打量和审视。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先生？”云雀恭弥沉默半晌，似是漫不经心地往前进了半步，仿佛大型猛兽不动声色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