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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晋江原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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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打车来到了城南，司机从后视镜离开看着两人。
“我来S市也十多年了，从没听过你说那小区，不过友谊商场我倒是常去，小伙子，你们是那边的人吗？”
“小时候在那边住过几年。”
顾易白的视线一直停在窗外，漫不经心地答道。
“小时候，看你也就二十出头，都十来年了吧？那边都是些老旧小区，前些年做市政工程改造的时候，该拆的都拆了，听说当时友谊商场也要拆，不过被上边的人拦了下来，说是要留一份念想在那里。”
这司机也是个话痨，开了一天车有些无聊，这两个乘客看上去还挺和善的，所以便话起了家常。
“你们这次过去是找朋友的？”
“就是想过去看看。”
“看看好，看看好，别等到过些年，什么都消失了，找不见了，才想着去找，现在的人啊，就是不念旧。”
站在友谊商场门外，顾易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除了身后的商场，再也找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以往老旧的砖瓦楼此时都变成了高楼大厦，哪儿还有半分熟悉的气息。
这商场只有两层楼，老旧的砖墙颇有历史感，虽然才是晚上八点，但进出商场的也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
想想也是，两层楼的商场店铺拢共没多少，还一大半闲置着，有些破败的卷帘门上贴着“转租”的告示，纸张泛黄还是无人问津。
距离这地方五百多米有一处更繁华的商圈，人们肯定更乐意到那里去逛街购物。
二楼的左侧，“大玩家”的灯牌闪烁着绚烂夺目的光泽，与其他黑漆漆的店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米麒初中的时候没少往这边跑，他家距离这边也就四五个公交站，那时候放学经常约三两个同学背着米妮偷偷来打电玩。
正想着顾易白是不是带自己去重温大玩家游戏，身旁的人却大步走了起来，到最后甚至跑了起来，米麒费劲全力从跟上他。
在一棵大树前，顾易白终于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这棵树很大，米麒估计自己展开双臂也不能环住它，仰头，黑暗中看不清树顶在哪里。
似乎这是一颗被保护的古树，周围用水泥砌了一圈，顾易白手乘载上头，纵身跳进水泥围栏里，然后对着还傻愣在外边的米麒伸出手。
“进来。”
从小遵纪守法的米麒有些心虚，无奈黑夜里，顾易白手掌的诱惑实在太大，瞅了瞅私下无人，忐忑地将手递给他，在顾易白的帮助下，也翻了进去。
顾易白打开手机上的电筒，半弯着腰凑近绕着古树转起圈来。
“你在找什么？”
米麒一脸狐疑地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
“别说话，被人发现后你会被送派出所的。”
“为什么是我？不是我们？”
“因为你没我跑得快啊？”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易白竟然也会在自己面前讲冷笑话，真的……好冷。
“找到了！”
到了某一个地方，顾易白终于停住脚步，蹲下身来。
“这儿，能看到吗？”
在手电光的映照下，随着顾易白的指引，米麒可以看到树干上有一道道若隐若现的划痕，在划痕旁边，甚至还有一两个有些模糊的数字，或许是经过这些年的风吹雨打，有的已经不甚清晰。
“这是五岁时候的……”
顾易白凑近，努力辨认着那些数字。
“上边是六岁，七岁，八岁的好像不见了，九岁的……是这条吧，上边是十岁的！”
“这是你的身高！”
米麒如梦初醒，有些激动地叫出来。
顾易白赶忙捂住他的嘴：“你小点儿声，待会儿把人招来，我可管不了你。”
“呜呜呜……”
“我放开你，别乱喊乱叫知道吗？”
“呜呜呜。”
顾易白确定没来人之后，才放下捂米麒嘴的手。
米麒仔细地看着那一道道划痕，仿佛可以看见小小的顾易白在长高，一年又一年。
“这是你妈妈帮你画的吗？”
是不是家长都有这样的兴趣？他家门框上也有一道道用各色笔画下的痕迹，米妮可以准确无误地说出每一道对应的年纪。
哪怕平日里她大大咧咧的，但对于米麒身高这件事，她却特别在意。
“不是，这些是我自己画的，每年生日当天，都会来这儿画一道，那时候，它虽然是古树，但没有被保护起来。”
顾易白的视线并未从那一道道痕迹上挪开，轻声答道。
“这是给你自己量身高，你怎么画？”
米麒难以置信地开口，难道这不该是父母的爱好吗？哪怕……他的父亲不在身边，至少还有母亲啊。
“当没有人帮你的时候，你会发现，很多事一个人也可以做。”
顾易白的声音有些沉，在这黑夜里，压在米麒心间沉甸甸的。
“你是什么时候明白这个道理的？从你五岁的时候开始吗？”
“不记得了，或许还更早吧。”
顾易白伸手抚上那最下边的划痕，自下而上，一直到了十三岁的时候，戛然而止。
米麒觉得有些可惜。
“之后的呢？”
“十三岁之后，就没在这边住过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回来。”
往前走，就不要再会回头了，否则就是对不起你自己。
谢明阳像是这样说的，所以，顾易白是丢开过去那个自己，获得新生了吗？
米麒的心底，隐隐有了一丝庆幸。
“我们出去吧。”
似乎完成了对过去的告别，顾易白站直身体，当两人后脚刚落地的时候。
“你们是谁？干什么来的？”
一道厉呵声伴随着手电筒的光亮突然来袭，正好照在米麒的脸上，本能地抬手阻挡。
“愣着干嘛，快跑啊！”
顾易白一把扯过傻愣着的米麒，飞也似地朝远处跑去。
米麒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直到两人气喘吁吁才停下来，米麒撑着腿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你看，我……没有……被你落在后边吧？”
“对，你很棒，是我低估你了。”
看着他穿着粗气还要强撑的模样，顾易白勾起嘴角。
此刻两人正站在一个昏暗的路灯下，米麒一仰头，就能看到顾易白那淡淡的笑意。
“你笑了！易白哥，你终于笑了！是不是我也基本完成了任务！”
“是，我是得好好感谢你，所以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米麒的错觉，总觉得今天故地重游的顾易白像是卸下了什么东西，变得轻松自在起来，更像一个普通人。
“秘密基地？”
只是从顾易白嘴里提起，米麒就对这个地方充满了好奇。
“那儿，看到了吗？就是那栋亮着很多灯的高楼，最高的那栋。”
顾易白一边走，一边回忆着十多年前这儿的样貌。
“我十三岁以前都租住在那儿，不过以前都是老房子，听说前几年拆迁了。”
“那边……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植物园，周末的时候会有很多情侣去玩，而我就在门口卖玫瑰花。”
“九岁之前，因为我的户口问题，所以没有学上，自己在家看书，后来是谢爷爷帮我搞定了学校的问题，我一去就直接上的四年级，期中考试就考了第一名，所有人都傻眼了。”
“我记得以前那个地方有一家很大的书店，里边有很多课外书和教辅资料，其他人都说那个老板特别凶，书多翻几页都会骂人，可我在里边看一整天他都睁只眼闭只眼，有时候还会给我倒杯水。”
“这个网吧好像也拆了，那时候里边有一个网管长得特别帅，惹得好几十里外的小姑娘都专门过来上网，也是他告诉我，游戏是一种能够用来赚钱的技能，他偷偷教我玩了很多游戏，因为未成年不能到网吧上网，他甚至说服老板把淘汰的旧电脑低价卖给我，我用那台电脑做代练赚到了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
顾易白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过往如画卷般摊开在米麒面前，让他觉得既感动，又惶恐。
“你别看谢叔现在这样，其实他以前可是个狠角色，成天舞刀弄棒的，没少让谢爷爷操心，因为经常去谢爷爷家蹭饭，所以没少被他给欺负，但他也在我这儿占不到什么便宜。”
“真的？今天看你们相处，还以为你们过去关系很好。”
“其实我和文翰哥的关系更好，就是被他口口声声叫做负心汉的家伙，是文翰哥告诉我别被原生家庭所困住，他说，外边的世界，比你想象都极限都更大，更精彩，所以哪怕再难，咬着牙，拼了命，也要努力走出去。”
顾易白带着米麒不停往前走，将或昏暗或明亮的灯光甩到身后。
看着他的侧脸，米麒又有些心疼，所以，顾易白他现在算是走出去了吗？
“文翰哥和谢叔……”
米麒没忍住，还是憋在心底大半天的疑问脱口而出。
“他们俩是一对恋人，或者说，曾经是一对恋人。”
身上只穿着一件风衣，夜风袭来有些冷，顾易白将手插进兜里。
\"恋人！\"
虽然隐隐有了猜测，但顾易白的答案还是让米麒有些震惊，目光紧紧盯着身旁的人。
“所以，你并不是不能接受这种情感对吗？”
“那时候谢爷爷对我很好，好吃的，好用的，都想着我，而对谢叔叔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谢叔叔气不过，所以没少对付我，每次都是文翰哥帮我解围，那时候他们两个人就像连体婴儿一般，形影不离，文翰哥也是唯一能治得了谢叔的人。”
顾易白并未直面回答他的问题，在走到一座桥上的时候，顾易白停住脚步。
“就是这儿，我的秘密基地，到了。”
在斑驳的月光映照下，米麒依稀可以辨认出桥下是一条小河，寂静的黑夜里，甚至能听到潺潺流水的声响。
顾易白又打开手电筒，率先走下去，还不忘回头问米麒。
“怎么样，能够看清吗？”
米麒这才看清原来桥边有一条隐蔽的小路，直通桥底。
“看……不太清。”
下一秒，顾易白的手掌就伸到了米麒面前，在心底默默地为自己的机智点赞，米麒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
等真正到了桥下，米麒才发现下边竟然别有洞天，桥下的水很浅，缓缓流淌，还有一个几平米见方的干涸涵洞。
涵洞的洞口并不大，顾易白得佝偻着腰才能进去，在洞口找到一处干净的地方，屈膝而坐，米麒也挨在他身边坐下。
从他们的角度仰头看，能将天上的月亮尽收眼底，不得不说，月光，涵洞，溪水潺潺，实在是现代人难以体会的浪漫，怪不得顾易白回称这儿为自己的秘密基地。
“原来这个涵洞这么小。”
顾易白难以置信的看着洞口，只不过他和米麒两个人并排坐，就把洞口堵得严严实实，记得小时候这涵洞明明很空旷的，空旷到他有时候觉得害怕。
“那是因为你长大了啊？不是过去那个小孩子了。”
米麒的鼻子又觉得有些酸酸的，好像自从遇到顾易白之后，泪点变得越来越多了。
“其实你不用心疼我。”
甚至不用扭头看，顾易白也轻易听出了米麒的情绪。
“你看，这一路我遇见了很多贵人，徐爷爷，旭叔叔，文翰哥，植物园买下我玫瑰的那些情侣们，书店老板，网管小哥哥，之后就是穆恩，温莎，还有你。”
“我？”
米麒有些惶恐，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何德何能，能够称得上顾易白的贵人。
“这些年，我一直记得文翰哥的叮嘱，他让我走出去，所以我努力地生活，工作，竭尽全力让自己活得更好些。我以为自己成功了，可遇见你之后，才发现，逃离的，只是过去生活的环境，而真正的自己，还一直被囚禁着，没有走出来过。”
顾易白将下巴放在膝盖上，怔怔地凝视着天上的月亮。
八年了，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个秘密，筑起一层有一层的堤坝，不然它泄出来。
可王旭却意外在堤坝上撞出了一个缺口，死寂多年的秘密开始有了宣泄的出口，争相奔涌出来。
积攒多年的疲惫感如洪水猛兽般袭来，让顾易白觉得自己再也招架不住，索性放开手，让它们宣泄而出，像是自我剖析一般，将自己刻意掩藏的过去在米麒面前展露无疑。
他不知道如果此刻面前不是米麒，而是其他人，自己还能不能毫无保留地倾诉，也不知道秘密展露后，是如释重负的轻松，还是自己无力承受的重压。
此刻，他太累了，大脑甚至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剩本能。
“米麒，想听我的故事吗？”
顾易白今晚的翻唱让米麒很忐忑，犹豫了几秒，还是老实点头。
“当然想，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是在三月一个夜里出生的，不是在医院，就在那个出租屋里，直到第二天我的哭声才吵到邻居们，打了报警电话和120，把我们母子俩送到医院，医生说，当时我已经面色铁青了，估计再晚十几二十分钟，就没救了，所以你看，我从一开始就遇到了贵人。”
“顾雅曼，今天你也听王旭说了，她是我母亲的名字，她不是S市的人，是在隔壁的H市，虽然隔得并不远，但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外公外婆那边的人，后来才知道，她是大着肚子跟人私奔出来的，顾家在H市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书香门第，所以就断绝了与她的关系，顾雅曼也很硬气，这么多年哪怕遭了这么多罪，也从未想过回头去求他们。”
“从我记事起，有一个男人便每半个月会来家里一次，给顾雅曼一张又一张的银行卡，她让我叫那个男人爸爸，可我每次都叫不出口，他每次都很生气地离开，而我就会被顾雅曼狠狠地揍一顿，不过那些卡她都是好好地收在盒子里，一次都没有用过。”
“你那时候才多大啊？她就打你？”
米麒不认可地皱起眉头，从小到大，不管米妮再生气，似乎都没动手打过自己。
“三四岁吧？不记得了，不过我不怪她，她有病，一受刺激精神就会不正常，恢复清醒后又会抱着我哭着说对不起。”
似乎是脚蜷缩着有些难受，顾易白双手撑在身后，把脚伸直。
“刚开始的时候，被打痛了也会哭，求她别打了，可后来知道没用，也就不哭了，渐渐地，甚至都觉得不疼了。”
“再大些的时候，我学聪明了，她每次一打我，我就往外跑，把她锁在家里，而我则找个地方躲起来，有时候是书店，有时候是这个桥洞。”
米麒吸了吸鼻子，闷声问道。
“每一次你要在外边躲多久？”
“不一定，有时候一两个小时，有时候就得在这桥洞里过夜了，到后来我甚至养成了绝技，隔着门板听里头的动静也能判断顾雅曼是不是恢复了清醒。”
顾易白说得云淡风轻，就像是他偶然听来的一个故事，而非亲身经历。
反倒是旁听者米麒，心脏一阵又一阵的抽疼。
“她不用那个男人的钱，你们怎么维持生计？”
“其实一开始还好，她病得并不严重，清醒的时候居多，如果没有生病的话，她是一个很优雅的女人，毕竟是书香门第，家人培养她也费了不少的功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秀得一手好刺绣，而我就拿她的画和刺绣去夜市上卖，每次都供不应求，她有时候还会去超市打零工，只不过工作的时候犯了几次病闯祸了，再没人敢用她，不过她是个好母亲，省吃俭用给我买好吃的，亲手为我缝制衣服，哼着安眠曲哄我入睡，靠着床头跟我讲睡前故事，每天睡前都给我一个吻，说声晚安。”
米麒没有见过顾雅曼，但顾易白和季如海长得一点都不像，想必是继承了他母亲，思忖间，一个优雅温婉的江南女人形象浮现在米麒脑海中。
“可渐渐地，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画了一半的画，做了一半的刺绣等不及完工，就会被毁掉，她会掐着我的脖子告诉我，她沦落到如今的境地都是我害的，是我让她失去了一切，所以我不经常待在家里，好在我那时候已经长大了，也开始能赚一些钱。”
“长大了？多大？”
“七八岁吧。”顾易白的声音依旧淡淡的：“那时候帮人送报纸，送牛奶，跑腿买东西，去公园卖花，维持我们两个人的生计还是没问题的。”
七八岁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
米麒细细地回想了一下，应该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中，跟着老师学abcd,而顾易白却风里来雨里去，早早地担起了他与母亲的生计。
这世界，真的太不公平了。
“过了十岁生日不久，我就认识了那个网管小哥哥，他教我玩游戏，告诉我玩游戏也可以赚钱，比我送报纸卖花赚得更多，因为不能去网吧上网，甚至给我搞了一台电脑在家，帮我搞定了游戏注册问题，开始做代练，渐渐地，甚至还能存下一部分钱，而且那个男人也没怎么来烦我们了，日子似乎越过越好。”
“唯一有些头疼的是，顾雅曼每次犯病了都得往外跑，嚷嚷着要找那个男人，我不得不花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去找她，耽误我做代练。”
“后来在做代练的途中，遇到了穆恩，他便邀请我一起玩这个PUBG,那时候这游戏刚出，还是内测的阶段，而我也算是这个游戏的首批用户，如果说那个网管哥哥让我明白游戏可以赚钱，那穆恩就是帮我描绘出整张游戏蓝图的人，他说，我很有天赋，能够在这儿创造自己的帝国。我的目标没有他那么远大，只想着等有一天攒够了钱，就送顾雅曼去治病，我不想她的余生都这样痛苦地度过。”
“可所有的一切都被八年前那场车祸打破了，当时的受害者不只有王旭的爸爸，还有季末，那时候他爸爸是季家的专职司机，每日接送季末上下学，也是在季末上学路上出的事，顾雅曼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一辆车，以最快的速度朝季末的车冲了过去。”
说到这儿，顾易白淡然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他闭上眼，嘴唇微微颤抖，右手握成拳头无力地抵在眉心。
“接到警察电话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的，头天晚上我刚肝了三天三夜，终于搞定了一个大单子，以后几个月的房租都不用发愁，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浑浑噩噩到了医院，警察问我家大人在哪里，我说没有其他人了，我就是顾雅曼的监护人。”
米麒握上顾易白有些无处安放的左手，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
“易白哥，都过去了，这不是你的错，其实……你也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过不去的，那天在医院的场景，就像电影胶卷一样刻在我脑海里，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在一遍遍的播放，甚至在梦里也会完美复刻，医生说，顾雅曼车祸中受了很严重的伤，王旭的父亲当场死亡，而季末，这辈子可能再也无法站立行走了。”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以为的微不足道的梦想，可能要与自己背道而驰了，我欠了好多人，欠我妈的，欠王旭家人的，欠季末的，我欠得太多太多，多到我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所以这些年，每一次看到王旭信赖的眼神，每一次听到季末依赖地叫我哥哥，都让我觉得自己的罪责又深了几分。”
“你胡说！你……才没有……欠他们任何人。”
顾易白一回头，就发现米麒已经泣不成声，甚至无法说出独立的句子，用手指抹干他脸上的泪。
“怎么又哭了？不是说以后不会轻易哭鼻子了吗？这些年我都不挺过来过得好好的吗？”
“你哪儿过得好了？”
米麒哽咽着说道，眼泪越掉越凶。
“你真的幸福吗？快乐吗？你才二十四岁啊，你看看别人的二十四岁是怎么样？你的又是怎么样？为什么要把一切的责任，一切的负担都揽在自己身上，明明你什么错都没有，你才是被伤害得最久最深的那个，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为自己而活，多为自己想想呢？”
擦拭泪水的手指一顿，顾易白觉得米麒的泪水越来越热，甚至有些烫手，局促地将手收回来，抬头望天。
饶是如此，眼角还是流淌下一抹湿热，越来越多。
顾易白的泪水来的猝不及防，这次轮到米麒手忙脚乱地帮他擦拭。
“易白哥，你别哭好吗？我不乱说话了，你别哭了。”
自己……哭了吗？
顾易白在脸上一抹，手指上的湿渍仿然如梦，上一次哭，应该是快二十年前，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项人类的初始技能，没想到此刻在米麒的三言两语之下，竟然成功召回。
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可他却莫名地想笑。
这又哭又笑的模样着实把米麒吓得不轻，生怕顾易白出了什么问题。
“易白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没事，只是很高兴。”
顾易白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沾染上的泥土。
“谢谢你，米麒，能够听我说这么多，我现在觉得自己轻松了，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顾易白的故事有些虎头蛇尾，匆匆就被他画上了句号，米麒赶忙拉住他的手，生怕他好不容易从城墙里走出来，又重新缩了回去，变成以往那个被重重枷锁困住的顾易白。
“之后呢？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之后？就是所有人看到的那个顾易白。”
顾易白脸上的泪痕已经渐渐干涸，表情又恢复了以往那淡然的模样，可又像少了些什么，多了点什么，米麒说不上来。
“经过司法鉴定，顾雅曼作案时无民事行为能力，不过得支付两家人一大笔民事赔偿，我不想要那个男人的钱，于是便跟穆恩他们家借了一大笔钱，跟他进入职业圈赚钱还债，幸好直播还做得不错，帮我解了燃眉之急，等手头稍微宽裕些，赞助了flight.”
八年的时间，被顾易白三言两语一笔带过，米麒也不再追问，毕竟人多多少少还是要有些秘密的，今天的顾易白，已经对自己袒露太多，而更多的细节，需要自己这个有心人慢慢地去挖掘。
“你放心，旭哥他只是一时没想通，这些年你对他这么好，帮了他这么多，冷静下来他一定会想明白，然后回来的。”
想到王旭，顾易白的嘴角涌上一抹苦笑。
“当初王叔去世之后，阿姨忙于生计，疏忽了对王旭的管教，后来也是她拜托我帮帮他，如果一开始就告诉他真相，依王旭那直来直去的火爆性格，肯定不会接受，甚至会让他越走越歪，所以我和阿姨才瞒着他，却不成想，想要掩盖一个谎言，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填补他。”
“旭哥他虽然是直性子，但心底是很善良的，你和他都是特别善良的人，所以他一定会理解你的！”
\"但愿如此吧。\"
两人打车刚到基地门口，迎面就碰上了拖着大箱子出来的王旭，而张贺又气又急地追在他身后。
“王旭，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都不解释突然就说要辞职像什么话？我们可是签了劳动合同的，你不怕支付违约金吗？”
“违约金？”
王旭挑眉看看朝着他们走来的顾易白，嘴角勾起冷笑。
“你对我这么好，一定会帮我搞定违约金的事情的，是吧，队长~”
以前王旭每次叫队长，都是带着尊敬与信赖，甚至有时候想要求顾易白办事，还偶尔会撒娇。
可这一次，他故意拖长音调叫他，颇有一种嘲讽的味道，莫名刺耳。
“旭哥，你别冲动啊。”
米麒一把摁住王旭的箱子，努力的想要挽留。
“马上就打春季赛了，flight不能没有你，你这样一走了之，以后怎么办？有什么事，好好聊聊不好吗？”
“好好聊聊？八年了！八年了你就一直这样把我蒙在鼓里，骗傻子一样把我骗得团团转！听着我一口一口叫你队长爸爸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王旭捏紧拳头，眼睛就像是要喷出火一般。
“顾易白，你真的让我觉得恶心！”
“王旭，你说什么呢？”张贺不了解内情，听得云里雾里：“易白可是你的队长！他哪儿对不起你了？你凭什么这么说他？赶紧道歉？”
“道歉？”王旭不怒反笑，戏谑地开口道：“你就问问他，我跟他道歉的话，他受得起吗？”
“你！”
“对不起。”
张贺还未来得及发飙，就听到了顾易白的沉声道歉。
“张教练，你就让王旭走吧，这事暂时别告诉林经理，我来跟他说。”
“疯了疯了，一个二个全特么的疯了！你们就尽情作吧，这个队伍被你们这样瞎搞迟早完蛋。”
张贺一脚踢开王旭的箱子，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
“把你那副伪善的面孔收起来！我看着恶心。”
王旭斜睨着顾易白，冷笑着就要离开，顾易白伸手拦着他的去路。
“你现在住哪儿？”
“呵？还真是当队长管人上瘾了是吧？我住哪儿用得着你操心吗？滚！”
如今的王旭犹如换了个人一般，对顾易白丝毫不留情面。
顾易白也不生气，但也并没有依言让路。
“明天中午十二点半，阿姨高铁来S市，在这之前你必须留在S市，我可以不管你，但必须对阿姨负责。”
“顾易白，你特么的有病是吧？把我妈叫来做什么？她身体刚好一些，你就这么折腾她？”
一听顾易白把他妈给搬来了，王旭的火气再次被点燃，可顾易白不想再与他争论。
“明天中午十二点半，记得去高铁站接阿姨。”
说完，顾易白便于王旭擦肩而过，朝宿舍走去。
一旁的米麒担忧地看看王旭，亦步亦趋地想要追上顾易白，却被王旭叫住了。
“米麒？”
“嗯？旭哥怎么了？”
“小心点顾易白吧，这人的城府深着呢，鬼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假仁假义的东西！”
王旭看着顾易白离开的背影，愤愤然说道。
这一番话，彻底激怒了米麒。
“不准你这么说他！王旭，你口口声声说他骗你，把你耍得团团转，但你扪心自问，这八年来，他骗你什么了？他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了？你哪一次出了事不是他帮你兜着，帮你擦屁股？”
“我……”
王旭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半天才憋出一句。
“那是他欠我的！八年前的车祸……”
“八年前的车祸，易白哥都告诉我了，你和他都不是亲历者，都是受害者，为什么不能为他想想？他又不是肇事者，凭什么说他欠你的？八年前他也是个没满十六岁的孩子，谁又欠他的？”
这次王旭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剩沉默。
米麒的心头涌上浓浓的失望，这次看也没看他直截了当地进了宿舍，却没料到顾易白居然背靠在门里等自己。
“没必要发这么大的火吧？”
他的话音刚落，就被米麒重重地抱住了，他现在对于这个动作很是轻车熟路。
“生气，就是特别特别生气，凭什么所有的人都欺负你，都不理解你！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以后，不准让自己再受欺负！我保护你！”
我保护你……
米麒这阵子常常在顾易白耳旁念叨这句话，像是想用这咒语催眠他，每次听得时候，虽然心都会小小震颤一下，但顾易白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这一次不一样，米麒想要保护的，是真正的顾易白，自己向他展示的，没有任何隐藏的顾易白。
而这人还是不假思索，坚定地想要保护他。
顾易白回抱住米麒，在他耳畔回忆道。
“好。”
一天夜里，米麒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孩子，置身一个巨大的书店里，他在里边转转悠悠，在角落的地方，看到一个席地而坐的小男孩，翻看着一本书，他的身形很是瘦弱，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手臂上还有青青紫紫的伤痕。
米麒走到他面前，蹲坐下来，对着他挥挥手。
“嗨，我是米麒，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男孩儿把头从书本里抬起来，脸上带着远超他年纪的成熟冷漠，他的眼眸很黑，没有孩子该有的灵动，而是幽不见底深邃。
他合上书，站起身来：“我不需要朋友。”
那日，梦里的米麒一直追着小男孩儿，跟着他去网吧，去电玩城，去那个植物园兜售玫瑰花，去桥下的那个涵洞，直到深夜才跟着他有些迟疑的脚步回到一个老旧的居民区。
在巷口，他依稀看到了一个穿着格子裙的女人，米麒努力想要辨清对方的面目，可怎么也看不清。
目送这对母子回屋，米麒的脚步依旧在外徘徊，不知何去何从。
“哐”的一声巨响传来，米麒的心脏被吓得狠狠一颤。
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置身梦中，孙凯手拿着杯子有些局促地站在宿舍里。
“抱歉，水杯掉地上，把你吵醒了。”
“没事，也该起来了。”
天已经大亮，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九点半，距离起床闹钟只有不到半小时。
“凯哥，你不是应该在医院照顾叔叔吗？”
“我妈把我赶回来了，说我已经请了这么多天假，教练和队友会有意见的，有她和我妹妹在，可以照顾好我爸。”
孙凯对米麒的态度缓和了许多，虽然算不上热络，但也与之前的冷漠截然不同。
米麒顺着梯子从床上爬下来：“叔叔生病了嘛，你跟林经理和张教练请假，他们也可以理解的，这是人之常情嘛。”
“或许吧，不过马上春季赛了，我不能让自己的训练进度落下，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爸之后的康复还需要一大笔钱，也得把借你的钱还上。”
张凯这些天看起来很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凯哥，你别给我自己太大的压力，我的钱不着急的，慢慢还，还是先让叔叔把病养好吧。”
米麒从小便伶牙俐齿的，安慰人的功夫自然也是一流。
“不聊我了。”
张凯不容是否，勉强挤出一个笑来。
“听说之前的娱乐赛成绩不错？不过为什么王旭没上？”
“旭哥他……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你下午应该就知道了。”
想到昨晚与王旭在门外发生的争执，米麒有些发愁，春季赛下周就开赛了，而这时候王旭撂挑子不干，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会议室内的氛围有些沉重，一队几个人坐在一起，但彼此间谁也没有交流。
直到青训队一帮人叽叽喳喳地进来，才总算带来些活力与朝气。
强子和齐天坐在米麒的身后，米麒可以听到他们窸窸窣窣的小声对话。
“喂，这什么情况？大家为什么都这么严肃？”
“我听说啊……好像是旭哥昨天晚上离队了。”
“离队，我去，这可是一个大新闻啊！春季赛马上就开赛了，他这时候撂挑子不打了？”
\"谁知道呢？我还听小勤说，昨晚旭哥是连夜拖着箱子走的，离开的时候还和张教练，队长他们发生了争执。\"
“小勤真不够意思，这么劲爆的消息也不知道通知我！对了，王旭离队后，春季赛首发名单怎么办？按理来说今天开会就应该宣布了啊？强哥，这可是你的机会啊！”
“说什么呢，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而且我们青训队这么多人，你又知道一定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啊？之前青训队就凯哥和你最厉害，凯哥现在已经进了一队，还有谁比你强？”
“呵，你别把那小子给忘了。”
强子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不过语气里的轻蔑米麒还是不小心听到了耳里。
他并不觉得生气，只是觉得有些无聊，趴在桌上，屏蔽后边两人的对话。
“怎么了？”
对面的顾易白用嘴型无声地问他。
米麒轻轻地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吵什么吵什么？真把这儿当菜市场的？一个个吊儿郎当坐没坐相！年纪都不小了，还这么无组织无纪律！”
林坤一踏进会议室，原本冷凝的脸色更加沉了，他凌晨才坐飞机回国，听张贺将最近队里发生的事报告一通后，觉得脑袋都快炸了，如今自然没什么好心情。
而他身后的张贺似乎也没休息好，黑眼圈都能和动物园的熊猫媲美，看到孙凯出现在训练室，他紧皱的眉头终于放松了几分。
“我才离开不过一个多星期，这队里就被你们弄得鸡飞狗跳，你们这是要干嘛？学旺财抄家啊？”
林坤冷冷地扫了训练室一圈，厉声问道。
“王旭呢？还没归队吗？易白，不是让你打电话找他吗？如果真要离队，麻烦他回来走一下流程，办下手续，我这边也好跟联盟报备。”
“坤哥，王旭他这几天请假，他母亲过来S市了，他会尽快回来。”
顾易白看向林坤，淡淡地说道。
“真情假还是假请假？”
林坤没想到这时候顾易白还在包庇王旭，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这些年他干的混蛋事也不少了，每次都是你帮他兜着，你真能帮他兜一辈子吗？”
“坤哥，王旭他是真的请假。”
顾易白并未回答他，笃定的回复。
“行！我就相信他是真的请假，看看他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坤深呼吸一口气，按压下心头的怒火。
“看大家这一个二个精神饱满红光满面的模样，想必这个假期过得还不错，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现在也该收收心，紧紧骨头了，下周春季赛就开赛了，大家也知道春季赛对我们的意义，虽然我们有洲际赛的门票，不用靠着春季赛的名次去争取入场券，但如果拿不到前三名，我觉得你们也没必要去洲际赛丢人了。”
“接下来我宣布春季赛的首发和替补名单。队长，突击手顾易白，突击手王旭，自由人孙凯，狙击手穆恩。”
林坤看着手里的名单，扫了一队的众人一圈。
“这份名单其实在我出国以前就已经拟好了，如果不是有特别重大的变故，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我是怎么也没想到，王旭竟然是那个不定因素，下午各个俱乐部就要递交名单了，易白，你说这份名单我是交还是不交？”
“这名单是坤哥和张教练商定的，也是目前flight最佳阵容，没有理由不交上去，王旭他一定会回来的！”
顾易白镇定自若，坚定地给出了答复，米麒怔怔地看着他，又想起那天仰面无声哭泣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他似乎又坚定了许多。
“好！就算我不相信王旭，但我相信你，顾易白，别让我失望。”
林坤低头写字，把王旭的名字写在了联盟发放的正式登记表之中。
“按照联盟的规定，各支战队每赛季可以提供五个成员名单，四名首发一名替补，首发名单大家如果没有异议，我就宣布替补名单了。”
“来了来了，强哥，敢不敢打赌一定是你！”
“这么相信我？如果我真上了名单，今天请你吃烤肉！”
“一言为定。”
身后两个人又交头接耳起来，无奈米麒的听力实在是太好。
“好，既然没有人反对，那我就宣布替补的队员，相信他的能力跟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米麒，欢迎你正式成为flight一队队员。”
“凭什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