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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过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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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见到武容,欢喜地站起来,道:“你来了。”连忙给武容倒了一杯茶,问,“今天怎么这么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武容接过茶喝了一大口,连坐也顾不上,咂舌道:“你马上跟我走。”说罢就过来拉沈青禾的手。
武容行事一向如此,雷厉风行,说风就是雨,沈青禾来不及嗔怪,被武容火急火燎地拉出门,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我们去哪?”
武容回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道:“去见我父亲。”
“长公主?!”沈青禾瞬间风中石化。
等走到长公主府门前,沈青禾期期艾艾不敢进门,问:“真要去?”
武容完全不知道沈青禾在怕什么,问:“当然,我已经去过太傅府,你也应该去见一见我父母。母亲远在魏博,一时半会儿见不着,正好父亲就在京城,怎么不来一见?”
沈青禾还是迟疑。
武容看出他害怕,好奇道:“这有什么好怕的?父亲性情和善,不好与人为难的。再说,你又不是没见过他。父亲每年有数月会返回京城居住,以前在宫中朝会,众多男眷都在,你与我父亲都在其中,虽不熟识,到底是见过的。以前,父亲还夸赞你容色出众,大方得体,聪慧过人。”
“这怎么一样呢?”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我未来的公公,我是他未来的女婿,沈青禾小声说,双手攥紧了衣裙,嗔道,“怎么不早和我说?你看我今天穿成这样,怎么好见人呢?”
沈青禾今天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衣裙,衬得他肤色白皙,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娇俏无比。武容安慰似的抚了抚他的领子,道:“今天这一身挺好的,显得你更漂亮了。”
沈青禾见武容笑,心里也高兴,还是嗔怪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也好有个准备,如今,我这两手空空,怎么好见人的?”
“我也是今早临出门时才想起来,碰巧今日父亲无事,在府中休养。要见就赶在今日。”武容一笑,伸手从怀中挑了一个玉镯出来,道,“贺礼,早已为你准备好。”
沈青禾伸手接过,是一个精致的玉镯,用料上乘,做工精细,价值不菲。看款式,应是前几年流行的适合年长男子的款式。武容不可能随身携带这种东西,除非是早就买了留在身上没有送出去的。
沈青禾迟疑着问:“这?”
武容脸上颇不自在,推了推沈青禾说:“现在衣裳也美,礼物也有了,还不进去,杵在门口做什么?没的教人看笑话。”说罢用眼神指了指两个门童。门童本来是在看热闹,见武容注意到了,也连忙板起脸,目不斜视。
原来因为沈青禾不肯进门,两人杵在长公主府门前好一会儿,不仅门房看热闹,连过往行人也路过停下来指指点点。沈青禾受不住,不得不随武容进门。
穿过二重铜花门、弄堂、抱厦、假山,终于走到长公主房门前。武容站定,一个年长的男子开门,武容轻声问:“叔叔,父亲在里面吗?”
那年长男子捂着嘴笑,眼角眉梢透露出慈祥来,武容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转眼二十年过去,她也带着男子来见公婆了。笑道:“快进去吧,长公主殿下等着呢。”
沈青禾深吸了两口气,视死如归地便要迈过门槛,却被武容拉住。
武容在大门前还言笑晏晏,此刻马上要见到人了,却一反常态,一言不发,面色沉重,紧紧地攥住沈青禾的手,说:“父亲,自幼是不待见我的,如今见了你,以他高傲的性情,自然是不屑与你为难的。可也不会像对待姐姐的夫郎安平公主一样对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你别放在心上。”
原来,武容是长公主与神武将军所生长女,而长公主却一直以来心系前妻崔驸马,心中只有与崔驸马之女崔思是他的女儿,眼里根本就从来没有过武容。是以,武容担心以长公主的脾性和他对自己的不喜,唯恐他会迁怒到沈青禾。
武容的性情莽撞而耿直,鲜少看见她如此犹豫不决的神色,沈青禾明白过来,这是一个渴望又得不到父亲关注的孩子。沈青禾反攥紧了武容的手,说:“不妨事,为了你,我什么也不怕,你也不要怕。”
两人相视一笑。
进了屋,长公主在房内假寐,听到动静,蓦然睁开了眼。只见长公主年纪在四十上下,不过保养得宜,吃穿用度都是人间极致。却面容疲惫,鲜少有笑意,两颊有一团病态的嫣红,周身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可见这些年过得并不如意。
武容跪下行礼,小心翼翼地看着长公主,说:“女儿给父亲请安。”又向长公主介绍沈青禾道,“这是沈太傅之子,特意带来父亲一见。”
沈青禾乖巧地行礼个和武容相同的礼,道:“臣沈青禾,见过长公主殿下。”
“起来吧。”长公主恹恹地道。
武容笑起来,拉着沈青禾坐了,道:“这就是今早女儿说要带给父亲看的人。父亲也见过……”若是直说这是我心仪之人,八字还没一撇,武容说不出口。可若是不明说,却又说不明白为什么武容要带着沈青禾来见长公主。
武容搓搓手,嘿嘿一笑。原来武容今天早上特意求了机会带沈青禾来见长公主,这才晚了。沈青禾看着武容的憨样,也笑。长公主殊无笑意。
沈青禾看见长公主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模样,心里噶当一声明白过来:传言武容因生母的缘故不得长公主待见,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沈青禾是个伶俐人,见武容绞尽脑汁也搜刮不出词句,连忙说:“臣有幸在宫宴上得见长公主玉颜,今日一见,果然国色天香,更胜往昔。”
“你倒是嘴甜,难怪太后、皇后都喜欢你。”长公主又问,“去见过太傅没有?”这一句是问武容。
武容笑道:“见过了。”
见过了,却没有消息?“没同意?”长公主明白过来,沈太傅是看不上他的傻女儿,正拖着呢,冷笑一声,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带到了我的跟前。”
这是指责她太心急,武容面上一哂,支吾地说:“是女儿提亲太心急,雁礼没准备好,难得沈太傅没怪罪。想着,总是要让父亲见上一见的。”
长公主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你要说什么我都明白,人我也见了。下去吧,留着我和沈公子说会儿话。”
长公主要单独见沈青禾,这倒是武容没有想到的。沈青禾面上也带着疑惑。武容马上想要握住沈青禾的手安慰,想到在长公主面前不该如此孟浪,又硬生生地收回了手。转而向沈青禾示意:“不要担心。”温顺地向长公主行礼告退:“父亲,那女儿就先退下了。”
武容走后,沈青禾独自面对长公主,紧张了不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惯性是多么依赖武容。
长公主看着沈青禾,面上似笑非笑,眼中似有嘲讽之意,问:“沈公子,孤记得你是十几岁便入了宫,为安平伴读。”
“是十三岁。”沈青禾低眉顺目,回答道,“长公主殿下好记性。”
长公主接着问:“那你可知沈太傅送你入宫是为何?”
这?长公主问话的误导性太严重了,沈青禾不知道长公主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如实回答道:“是为了养公主徽柔懿恭,怀保小民之德。”
长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真是石破天惊,难怪当年惹得神武将军神魂颠倒。只见长公主将手中折扇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敲击了书案几下,笑道:“容儿是个蠢货。沈老婆子那个老巫婆吊着容儿不说,连你也合伙骗到了孤的面前。听说沈巫婆已经收下了齐王姚巳的聘礼,在你被太女始乱终弃之后很快就找到了下家。你们母子俩撒了个逆天大谎,还撞到了孤的面前,是以为天下人都和容儿一样,是个蠢货吗?”
“什么?”沈青禾涨红了脸,又惊又怒,蓦地站了起来,一不小心撞倒了书案,白瓷杯掉在地上碎了,滚烫的热茶洒在沈青禾绿色衣裙上,沈青禾太过震惊,浑然不觉。
门外武容听到动静,不知怎么个情况,想进来又不敢,高声问:“阿禾,怎么了?”
沈青禾冷静地高声回答:“没什么,我没事,不小心打碎了茶杯。”
“阿禾?”这么年轻的孩子,在作假上并不擅长,长公主明白过来:“你不知道。”
沈青禾嘴唇轻颤,吓得说不出话来。母亲收了齐王的聘礼?三皇女姚巳?在答应了武容的提亲之后,为什么他不知道?
长公主是个绝顶聪明的,他又年长二人十多岁,阅人无数。见到沈青禾的反应明白过来:这个傻小子拒绝了太女,看上了傻容儿是真。只是他不知道他的家人要把他卖了,也是真。
人年轻的时候哪有不犯蠢的?直到真的被卖了才会明白过来,被卖过一次的长公主深有体会。眼看着这个年轻人要有和自己一样的悲惨人生,他心中生出不忍来,脸色也和煦过来,道:“你怎样想,沈老巫婆怎样想,我不管。甚至傻容儿被你们骗了,我是柔弱之人,也管不着。只是,若是被魏博那人知道了你们母子耍着她宝贝女儿玩儿,有什么下场,你自己掂量吧。”长公主说完,满面倦容。
沈青禾一句话也答不上,嚅嚅说:“殿下,臣先告退。”
青年男子逃也似的走了。长公主为吓到他感到抱歉,喃喃自语道:“人,通常是前二十年决定了一生。要慎重啊。”
沈青禾出来时面无人色,武容见沈青禾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长公主和他说了什么,忙关心地问:“怎么了?”
沈青禾强言欢笑,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什么。”
很多年以后,沈青禾想起这一日的情景明白过来:他自诩聪慧过人,又自幼得宫中众人夸赞吹捧,便当了真。武容虽然勇猛过人,却不长于谋算。所以他虽然真心爱慕武容,遇事却下意识不和武容商量,常常自己拿主意。便是有什么事,他为了武容好,为了保护武容,什么都不和武容说,导致他们在一起那几年,虽然甜蜜,却相知甚少。
可惜他年轻的时候,并不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