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梦间集】丹青秋雨辞（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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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壹·追溯】
“好久没坐下来一起喝一杯了。”
玄铁将手中一坛酒放在石桌上，那清瘦的男子站在窗边回过头来，日光从窗棂上抚过，洒在他的眉目间。
这一方屋子乃斫竹结庐，屋内的摆设不过一床一桌两把椅子，简单却也别有一番雅致。
鱼肠笑了笑：“你自己喝吧。我怕是不能奉陪了。”
玄铁似是早已料到，但也仍有些无奈：“你果然这么说。”
“尽管还没出什么事，但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啊。”鱼肠叹道，“你有什么打算？”玄铁自知轻重缓急，如今也绝不可能只是来找他喝酒的。
玄铁道：“我过几日会离开一阵子，到四方去探查一番。近期的事情越来越古怪，恐怕我还没来得及回来，就会出大事。”
“你果然感觉到了。”鱼肠走到桌边坐下，“五剑之境如今遭受不明冲击，魍魉也越发地不安分，不知是否和那边有关。”
那边，自然指的是人间。
“所以我今天才来找你。”玄铁说道，“鱼肠，你身为守门人，若是五剑之境遭受冲击，你首当其冲……”
“我知道。”鱼肠颔首，“我当初选择领下这个守门人的位置，便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故人言语。玄铁多年之后也曾想起他的这一幕来，却仿佛时光重叠，那个他们看着成长起来的小妹妹小姑娘，也说着这样一番话，扛下肩上沉重的责任。
漫漫长路，他们皆是踽踽独行。
鱼肠便坐在桌边，从剑鞘中取出短剑横在身前，拿一块帕子细心擦拭着。
多年来他们也曾多次对饮，而有的时候，则只是玄铁一人自斟自饮，而他就像现在这样，在一旁擦他的剑。
玄铁自认识他开始，便发现他早已有这个习惯了。虽然他的剑上很少沾血，但这个习惯却是已经伴随他良久。
他是古剑鱼肠，流转世间千年，看遍世事无常人生百态，曾有惊天一现，也曾隐姓埋名。
但他只身行于世，除了那次惊天一现外，更多的是不为人知的经历。
白衣，拭剑。其间诸般原因，却从无人过问。
玄铁也不曾。但别人大多是漠然，而他则出于尊重。
“最近事态恐突生变故，鱼肠，你有什么打算？”
“未雨绸缪固然是好……只是如今我们倒与外世隔绝，无从下手，不如走一步是一步，后发制人吧。”
玄铁道：“看来你早已做好准备了？”
“你没看我连酒都没喝吗。”鱼肠笑了笑，“平常的时候醉一醉也无妨……但是在这种时候，总不能误事。若是不出什么意外，我应该能扛得过去。”
然而最怕也最令人无奈的，便是这所谓“意外”。
纵是他做好了太多的准备，终也还抵不住千百魍魉围杀。
只是祸终究是祸，若以一人之力便能阻挡，又何能称之为“祸”呢？
“罢了。本也只是来向你告别的。”玄铁拍了拍那坛酒，将其留在了这间竹屋，“那就等我回来再说吧。你一切小心。”
“保重。”
玄铁此行，则是去往自己所镇的方向加固基底，其他三剑也会陆续前往，无剑则坐镇剑冢，如今正闭关修行，准备冲破最后的境界，以便更好地守护五剑之境。
可是他总觉得，最近木剑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许是因为五剑之境面临可能到来的危机的原因，最近的木剑虽然面上依然温和，可却难得地隐隐透着焦躁。
他一向都是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很少有能让他感到无措的事情。五剑之境，便是他最为牵挂的。
玄铁很理解，却不曾想，最终他做到了那个地步。
一步错，步步错，偏偏……他们还要一直走下去。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劝木剑收手，可是那人……又如何能听进去他们的话呢？五剑之境于他，更重于他自己的身家性命。
所以后来玄铁常说，木剑身上有两重枷锁。一是他因同室操戈而自缚于身的刑罚，二则是，他加在自己身上太多的执念。
·
人世江湖大乱，纷杀迭起，无数刀剑折断，或是被投入铸剑炉中，越来越多不明不白的兵魂涌入通道，源源不断地持续了三天。
通道虽说是通道，实际上则虚无缥缈，表现在外的，只不过是一道简朴而沉重的门。
鱼肠则是看守这方通道的“守门人”。当年五剑之境初辟，五剑尚且可以兼职守门，但后来五剑之境渐趋大成，五剑需专注于五剑之境的稳固，无法分出身来，便寻求那些不亚于五剑的古名剑的帮助。
那些古名剑皆是看透世事沧桑之人，本隐居避世，然相邀之下，亦有不少人站了出来，甘愿担下这个任务。
而成了守门人，便终身不得离开，直到有人愿意接替，或是身死。
最后成为守门人的，便是鱼肠。此后远离故友，独身守门，度过漫长的孤寂岁月，却无怨无悔。
不是没有人想要接替他，只是他拒绝了。
三天后，纵然有鱼肠的指引与支撑，终究是力不从心，通道终承受不住此等符合，裂开了一道细缝。
细缝裂开，五剑之境的力量便迅速减弱，对于魍魉的压制也被削弱不少。鱼肠费尽心思修补，却补了这边那边又裂开，奔忙数日，不得停歇。
最后在修补一道裂缝的过程中，魍魉王的嘶吼声响在不远处。
纵然鱼肠看遍人心，可终究是低估了人心可怖。
刀剑虽利，虫毒虽毒，又怎抵得过那人心为刃，野望为毒。
玄铁在外没用上三个月便归，回来的路上恰逢魍魉行动。他斩杀了袭击而来的数十魍魉之后，内心的不安感愈发地强烈。他没有先回剑冢和其他四剑商讨，而是先去了通道查看。
越接近通道，魍魉便越来越密集，但却很少攻击于他。到了“门”不远处，魍魉竟然已经四处散去。
当他赶到通道那边的“门”之所在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秋风瑟瑟，满目萧索。
只有地上留了那一把，已碎为几段的鱼肠剑。
破碎的白色衣角散落于地，染了鲜血淋漓。
·
五剑之境遭受剧烈冲击，守门人身死，通道破坏，无剑提前出关。
因为是提前出关，无剑并未来得及突破最后的境界，便匆匆地赶赴魍魉之祸集中爆发的地域。
后来她在那里，遇见了交心的挚友，遇见了从此并肩作战度过横祸的战友，终于尝得这世间别样的情义滋味，也尝遍了这世间苦涩伤痛。
第一次魍魉之祸彻底爆发之时，木剑第一个赶赴他所镇守的方向，无剑则紧随其后，去往了“门”那边。
那边，是魍魉之祸爆发的中心。那些通道上裂开的缝隙，似乎对魍魉有极大的吸引力。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自第一天之后，魍魉王似乎再也没出现过。玄铁似乎是知道什么，但他只是匆匆交代了一些事情，便又去了自己所镇守的方位。
无剑也只当是事态紧急刻不容缓，便没再多问，只身离开剑冢，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无剑之名，她从一开始就担在身上。
却偏偏有人被心中执念蒙了双眼，固执地视而不见。
无剑抵达“门”的所在，已是五日之后，看见那门前空无一人的竹屋以及那座新立的墓碑时，无剑默然而立，最后跪于新坟前，深深地拜了下去。
“门”前，她取了一把剑，割下自身血肉，填补了那几道鱼肠还未来得及填补的裂缝。
之后以鲜血为封，暂时关闭了通道。
两个月后，冀州。
无剑与守城的战士们一同击退一波袭击的魍魉之后，又参与加固了冀州的防守。等稍稍腾出空来时，她便去了冀州中央的一座山上，以血为引，通过山脉将这天地之间的“气”聚起，打入五剑之境的基底之中。
再回到城中的时候，刚刚与她并肩作战的两男一女正有条不紊地安置伤员，排查潜在危机。
他们身上气质内敛，远不及她身上锋锐之气，却更有一种古朴成熟在内。
除了他们自身与生俱来的平和之外，更是一种时间与阅历打磨出来的润泽。而他们的外貌打扮，皆是淡然出尘，脱俗清逸。
仿佛是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的仙人，却又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度。
“三位辛苦了。”无剑走上前抱拳一礼，“在下无剑，未曾请教三位名号？”
“原来是无剑姑娘。”三人回礼，为首一人说道：“在下含光，这是舍弟承影，舍妹宵练。”
“无剑，久仰。”
古剑含光、承影、宵练，皆是古时最具神秘色彩的宝剑。结合他们自身的特点，便也明白为何会有这般气度了。
“原来是含光、承影、宵练三位前辈。”无剑随即行了个晚辈礼，“承三位鼎力相助，无剑感激不尽。”
“不必如此客气。”含光说道，“我们既选择来到这方境界，遇此等灾祸，断没有袖手旁观之理。”
宵练也说道：“如今冀州虽然暂时击退了魍魉，却仍处于混乱之时。无剑姑娘身为五剑之一，牵扯极大，还请务必多加小心。”
“我知。”无剑颔首说道，“还请前辈放心，无剑自有分寸。”
而她的分寸，便是以身填补五剑之境，哪怕换得一身残破血肉，亦可为之。
其他人皆以为她与五剑之境相连，才会因五剑之境的破坏而血躯残破，却不曾想到，她又在他们所看不见的地方，为这也因这无剑之名付出了多少。
遥想这第一次魍魉之祸，多么漫长，其中又夹了多少人的偏执与信仰。信任与否，坚持与否，错怪与否，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对是错。
荒原无边，似有歌者对酒长歌，拍遍几生蹉跎。
颠沛流离，挣扎于世，带着满身鲜血与伤痕。
歌者恸哭，兴亡满目。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梦间集】丹青秋雨辞（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