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浮灯]天命结束之后》柳外断虹

1、天命结束之后

　　重九第一次睁开眼，就明白自己身为九曜星君的责任，为苍生为正义而活，在漫长的神生中，他恪尽职守，没有过一丝一毫别的念头。

　　可他第一次下凡，就遇到了命定之人。他为了那个既不善良也不无辜的少女，抛下了苍生，为了与她长相厮守，他甚至擅自动用神器分开她内心的阴暗面，与她避居荒野。

　　少女意外身死，他为了挽回她的生命而耗尽神力，身躯腐朽，自此堕入地府，以最低微的苦役身份等待少女回归地府的那一日，一等就是百年之久。

　　他身而为星辰之主，脱胎于混沌，长于天庭，蒙玉帝亲自指点教诲，从他有记忆开始就不知卑微低下为何物……而他甘愿与过去一刀两断，日日辛苦奔忙，卑躬屈膝，一切只是为了在心上人路过黄泉奈何时，能够再看她一眼。

　　他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心上人，可那少女再入轮回之时，已经再也记不得重九。

　　但这也……没有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凡人，太脆弱也太复杂，太短暂也太薄情。

　　其实即便她没有意外身亡，她的一生一世至多也不过百年。她能许给他的一生一世，只不过是他漫长生命中短暂的一瞬，却要留他一个人永世孤寂。

　　她会拥有新的爱侣，她会与其他人说着曾对他说过的软语温言，并且同样一心一意，笃信不疑。她再也不会记得自己的生命中，曾有过一个重九。

　　即便他还记着她，爱着她，但是这一切对轮回后的她而言，已经没有了意义。

　　他所求的情，就是如此吗？

　　重九生而为神，一直以为自己广博无私，如今遇上了情爱纠葛，才知道自己也不过如此。他做不到不去在意，不去焦灼，不去嫉妒，继身躯腐朽后，原本皓月一样光明的内心似乎也在渐渐被黑暗侵蚀。

　　上一次的插手，以悲剧收场，他不敢再强行干涉对方身为凡人既有的宿命，即便是……他心中依然对她怀有名之为爱的情感。一百年来，他都在接受当初这一念之差的惩罚，才终于从彼岸花前，盼到了与心上人的重逢。但他只能看着，以后的千万年，也只能继续这样看着。

　　他至今仍旧对情爱懵懂，已经丢掉了为神时的一切骄傲，但最后的底线，他要守。

　　他知道，假如继续放任自己下去，只会迎来又一个悲剧。

　　重九下定决心，终于脱下苦役的罩袍，露出了百年未曾现世的九曜星君真容。天界感受到星辰之力的重新现世，急匆匆派人来到地府，将他带回了九天之上。

　　这一次回归，暌违百年，他身心俱疲。

　　他沉默地跪在凌霄宝殿前，等待最终的裁决。

　　过去了很久，玉帝出现在阶前，亲手扶起了他：“九曜，我亲手创造了你，你就如我的孩子一般……我不该放你独自下凡，以致你铸成大错。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一切过错都是出于九曜的私欲，与陛下无关！九曜愿意接受一切处罚。”

　　“群星都已经因为你的离开沉默了太久。你回过头看看，如今的星河一片死寂。孩子，告诉我，这是你想要的吗？”

　　重九膝盖一沉，想要重新跪下去，但被玉帝阻止。

　　“这一百年，你在冥界的经历我已经知道了，很高兴，你最后还是选择回来了。”

　　玉帝的手落到了他头顶。

　　“孩子，先去看看你的星星吧，它们……等你了太久了。”

　　一股巨大的愧疚涌上了重九的心头，他第一次鲜明地意识到，他的一时任性给身边人带来了什么，玉帝大人虽然不说，他又怎么会不明白，除了星星，玉帝大人也一直在找他，一直希望他能归位。

　　他在冥府等着他的姑娘，天上又何尝不是有人在等他。

　　这一夜，他在星河里站了很久，银河都微微沸腾了。他收到了无数朋友的问候与关切，他们也为他担忧了百年之久，如今终于获知他平安无事，俱是激动不已。

　　他想，他应该彻底放下了。

　　从银河出来，他去了月老那里斩断了姻缘线，这段强行捆绑的命运，终于结束了。

　　从此，他不会再兴起情爱之念，可是这样更好。他已知情爱蚀骨的滋味，亦曾为此奋不顾身，但是他生而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理应博爱苍生，那个姑娘会有更好的归宿。他们的缘分注定只有那么浅，只够他陪她走这一程。

　　一千年以后，九曜星君偶然去凡间，恰逢重阳节，可作为“重九”的经历，早已经遥远到不堪细数。星河亘古，不会为谁转移……理当如此。

　　——他没能认出来，刚才擦肩而过的少女，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