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人大师》袖底澜沧

4、徘徊于天台的少女

　　虽然都是动物，黑猫和杜宾犬身上还是能看出明显的差别。

　　被昵称为老杜的杜宾犬虽然也显得很机灵，这种机灵却仍然在宠物的范畴内。黑猫却不一样，它的神态要人性化得多，虽然是一张毛茸茸的猫脸，却能够清晰的表露出细微的情绪变化。

　　黑猫本来只是高冷的端坐着，在洛青河走近并向它伸出手，流露出准备抚摸它的意图之后，黑猫立刻表现出不屑，高傲的转身离开，顺便用毛茸茸的长尾巴打掉洛青河的手。

　　“真小气，认识这么久了，也不让揉揉毛，能看不能摸你知道有多残忍吗？”

　　手背上立刻红了一道，洛青河甩甩手耸耸肩，好脾气的笑着抱怨。

　　黑猫转过脑袋，回以一个不屑的眼神，又掉头迈着猫步走远了。

　　四处逛逛消磨掉时间，接近傍晚的时候，洛青河回到阴市一中。

　　登上三号教学楼的天台，时间算得刚刚好，洛青河刚刚站定，长卷发的时髦女学生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身边。

　　向看不见自己的女生笑了一笑，洛青河右手松松的插在衣兜里，左手并起食指和中指，掌心向外，指背轻轻抵在唇边，低声念道：“乾坤而交，阴阳而感，五行化育，六合交感——幻梦魂境，开！”

　　似乎有一道无形的波纹往四面荡漾开去，环境的气氛随之一变，一切都宛如开始着色的线稿般变得鲜活起来。

　　往女生的方向看去，她的身边出现了三名同龄的女孩。

　　女生的举动不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神情和话语也比重放中所看见的鲜明清晰了很多。

　　女生的朋友挽着她的胳膊，笑嘻嘻的问：“林若彤，你的口红真好看，什么牌子哪个色号的啊？”

　　林若彤对待朋友的态度也显得嚣张跋扈，毫不客气的回答：“切，告诉你你也买不起，照我说，你还是用你的便宜货去，没钱就没钱嘛，别打肿脸充胖子了。你上次那款粉饼，是用王洁婕的钱买的吧？”

　　问话的女生表情有些尴尬，努力维持着笑容，说：“我、我就问问嘛，又没说要买……谁说我花王洁婕的钱啦，谁不知道她爸爸扫大街妈妈是捡垃圾的，她的钱多脏啊，一股子臭气，送我我都不要！”

　　女生们哈哈大笑，另一个女孩问：“臭气包呢，她今天来不来？”

　　另一个说：“她敢不来！她弄坏了彤彤的手机又赔不起，咱们好心让她用别的方式还款，她可还没还清呢！不来，咱们就告到她家里去，要她还钱！”

　　朋友们谈笑风生的时候，林若彤拿出化妆包，对着小镜子细心的补了补粉，然后重新涂上一层唇膏。

　　看着她唇上漂亮的颜色，边上的女孩眼中划过艳羡嫉妒。

　　“诶诶，臭气包来了！”

　　洛青河转头望向天台门口，看见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神情有些畏畏缩缩的女孩动作怯怯的推开门，慢吞吞的走上天台。

　　与林若彤和她的朋友们相比，这个女孩显得不起眼得多。

　　区别不仅仅是神情和举止，她的肤色比其他女孩都深，肤质看上去也很粗糙，尤其是一双手，看着就像是做惯了家务并且没有好好保养过的。

　　垂在她左右肩上的两条麻花辫也是细细的，头发枯黄而且稀疏，头顶能看到白花花的头皮，给人一种与她本人的卫生习惯无关的肮脏印象。

　　她一出现，女生们脸上露出兴奋和嫌恶交加的表情，互相对视着，无声的用眼神传达对王洁婕的嘲讽。

　　嫌她走得太慢，一个女孩上前，拽住王洁婕的麻花辫往前用力一拽。

　　王洁婕哎哟一声，踉跄了一下，双手护住辫根。林若彤嗤地笑了一声，另外两个女孩起哄大喊：“哈哈哈，你居然敢直接用手碰臭气包，赶紧洗手啊不然手会烂掉！哈哈哈哈你不要过来，你沾上臭气包的臭气了，你别过来，不要碰我哈哈哈哈！”

　　拽过王洁婕辫子的女生举着手去追打嘲笑她的同伴，笑着闹着，几个女生逐渐将王洁婕围在了中间。

　　拽过王洁婕辫子的女生用一张湿巾仔细的擦着手，另一个女生双手各捏着一张纸巾，忽然上前夺下了王洁婕的书包，露出非常嫌恶的表情边用纸巾胡乱擦了擦，然后将书包拉链拉开，大喊：“啊啊啊啊好臭！”

　　将书包高高举过王洁婕头顶，里面的书本文具劈头盖脸的掉下来，稀里哗啦的砸在王洁婕身上，再摔在地上。

　　王洁婕忍耐着低呼一声，也不知道是身上痛，还是在心疼掉了一地的文具。空了的书包重重的砸在她背上，女孩黝黑的面孔上眼圈泛起潮红，呼吸带上了抽鼻子的声音。

　　林若彤右手举在唇边，小心翼翼的吹了吹指甲，斜眼睨了王洁婕一眼，说：“哎呀，怎么弄得这么乱。你们把臭气包的东西都弄出来，不是让臭气扩散得更快了吗？连我们都要被熏臭了，还不赶紧收拾干净？”

　　女孩们哈哈大笑，纷纷点头说：“就是就是，臭死了！喂，臭气包，快点把你的臭东西收拾干净！”

　　慌乱的看了一眼女孩们，王洁婕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迟疑着慢慢蹲下来，伸手抓过书包，一件一件捡起水泥地上的物品放回书包里。

　　啪嚓一声响，一个女孩笑着说“哎呀对不起呀”，边说边刻意挪了挪脚，将鞋底下踩裂的中性笔直接碾得不能再碎，过后若无其事的放开。

　　王洁婕扁了扁嘴，没有说话，伸手去够另一本书。林若彤瞥了她一眼，忽然伸手推了旁边的朋友一把。

　　那个女生一个趔趄，身不由主的往前迈了一步，正好踩在王洁婕伸出的手上。

　　女生穿的是硬底皮鞋，虽然是平底，这一下也够重的。王洁婕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她和那个女生同时大叫一声，王洁婕掉着眼泪捂住了手，踩到她的女生跳到一旁，拼命尖叫：“哎呀呀，彤彤你干什么，人家的鞋子要不能穿了啦！”

　　林若彤哈哈大笑，做出做作的嫌弃表情，指着朋友说：“她碰到臭气包了，哎呀好臭，哈哈哈哈，快躲开她！”

　　被嘲笑的女孩露出生气的表情，开始追打起朋友。

　　四个女生在天台围绕着王洁婕追逐打闹，将散落的文具书本踩得乱七八糟，是不是踢腿抬脚，有意无意的踢打着王洁婕，最后也分不清是谁先带走，一脚将王洁婕踹倒，四个女生一边嚷嚷着好臭好臭，一边不断踢打着她们的同学。

　　王洁婕双手抱住头，蜷缩在地上打着滚努力闪躲。不过被包围的她丝毫没有办法逃脱，泪水和呜咽没有得到任何同情，反而加深了四个女生对她的厌恶。

　　“好丑啊，又臭又丑，我要是你啊，早就去死了！真不知道你这种人活在世上有什么价值！”

　　“就是就是，照我说，这些什么扫大街的，捡垃圾的，就不该生小孩嘛。生了也别送来读书，读了成绩也是垫底，大学都不一定考得上，高中毕业之后还不是去茧垃圾，白白来浪费学费！”

　　“哈哈哈哈，你们说，臭气包会不会是捡垃圾里学历最高的？高中毕业的捡垃圾女，哇好厉害啊！”

　　“哈哈哈哈！”

　　“要我说啊，这种没用的人，就不应该活在世界上嘛。”林若彤爱惜的抚摸着指甲，混杂着怜悯和憎恶的眼神落在王洁婕瑟瑟发抖的黑瘦身影上，眼底忽然划过真切的痛恨和仇视。

　　“彤彤你说什么呢，这是个臭气包呀，臭气包怎么会是人呢？”边上的女孩拍手笑道。

　　林若彤目光森冷，忽然尖锐的大笑起来，说：“没错，臭气包怎么算是人！既然人都不算，那还活着干什么，赶紧去死吧！”

　　林若彤修饰精致的青春脸庞表情忽然变得无比扭曲，上前狠狠抓住王洁婕的头发，边拖边拽，将人带到天台边缘。

　　天台边缘没有铁丝网护栏，只有一圈半人多高的水泥台。林若彤把人按在水泥台上，王洁婕拼命挣扎，却摆脱不了林若彤的手，发出惊恐的哭喊。

　　另外三个女孩就这么看着林若彤突然发狂的举动，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眼神木呆呆的，仿佛突然变成了三具逼真的人偶。

　　林若彤像是突然发了狂，少女稚嫩的嗓音锐声尖叫着：“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你为什么要生下来！有谁喜欢你吗，谁会喜欢一个臭气包啊？！你的人生到底有什么价值？！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无视王洁婕的哭号和挣扎，林若彤不断的抓起对方的头重重的砸在水泥台上，没过多久，王洁婕的惨叫和反抗逐渐变得微弱，满头满脸是血，脸上的血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看上去愈发狼狈肮脏丑陋不堪。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

　　不知不觉，林若彤自己也已经是泪流满面。泪水糊花了妆容，在脸上划下一道道淡红的痕迹，宛如泣血。

　　“去死啊……求求你了……去死吧……”

　　林若彤边哭边喊，将已经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王洁婕推过水泥台，眼看就要把她推下楼。

　　忽然，从旁突兀的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小臂，阻拦了林若彤的动作。

　　“住手吧。”一个清澈的青年的声音以温和的语气说道。

　　林若彤惊讶的抬头，看清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青年，慌张的厉声质问：“你是谁？！”

　　洛青河脸上微微显出无奈的神色，专注的望进女生眼中，认真的问：“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是谁？”

　　“什、什么？”林若彤微微一愣，眼神变得迷茫。

　　不过一瞬间后她回过神来，开始试图从洛青河手中挣脱，边挣扎边喊：“什么我是谁……我是林若彤啊！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人吧，我警告你赶快放开我，我爸是□□！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我爸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转头看向不远处木然呆立的三个女孩，林若彤大声喊道：“喂你们！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帮我把这个奇怪的人赶走！”

　　三个女孩各自站在一个点，围成一个等边三角形，她们朝向林若彤的角度不同，此时却忽然齐刷刷转过头，身子一动不动，然而包括背对琳若彤的女孩在内，三个人都将正脸正面朝向她。

　　惊恐的睁大双眼，林若彤发出濒临崩溃的大叫。

　　“你、你们——……”

　　她吓得喘不过气，语声变成了气音，断断续续的喊：“鬼、鬼啊……有鬼……有鬼……救命啊……救命啊……”

　　“为什么要喊救命呢，臭气包？”三个女孩的其中一个，嘴角忽地咧到耳根，冲“林若彤”笑嘻嘻的说。

　　惊恐万状的女生一愣，呆呆的反问：“你、你叫我什么？”

　　“臭气包，臭气包，”另一个女孩也咧嘴笑开了，嘻嘻嘻的问，“为什么要喊救命啊，臭气包不是想死吗？”

　　“你、你们疯了吗，我不是臭气包，我，我是……”

　　“臭气包就是臭气包，”第三个女孩笑嘻嘻的说，“你要死就赶紧去死啦，真不知道你怎么还有脸活在世界上，快去死——快去死——快去死——快去死——”

　　“快去死——快去死——快去死——快去死——”

　　三个女孩以同样的频率重复着同样的话，嘻嘻哈哈的望着天台边缘的女生挤眉弄眼。

　　“我、我……”

　　“林若彤”彻底陷入茫然，无措的转头望向手里抓着的女生。

　　忽然，面部朝下的王洁婕头平转了一百八十度，扭头正面对着“林若彤”，面无表情的说：“想死就赶紧去死，你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臭气包？”

　　“啊啊啊啊啊——！

　　我不是臭气包！我不是臭气包！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被洛青河抓住的女孩彻底陷入狂乱，疯狂的摇着头否认着。满脸是血的“王洁婕”和三个诡异的女孩如过眼云烟般消散，“林若彤”慢慢的失去力气，双腿发软慢慢的跪倒在地，像是舞台剧的演员被转换了打光，整个人逐渐失去了鲜亮的色彩，变得暗淡无光。

　　白皙的皮肤变得暗沉粗糙，浓密漂亮的卷发变成两根稀疏的麻花辫垂在肩上，女生双手捂住脸，悲惨的放声痛哭。

　　“我、我不是臭气包……我不是……不是……”

　　被严重欺凌的少女不曾憎恨那些欺负自己的人，反而深深怨恨着不讨人喜欢，所以招致欺负的自己。

　　她将自己幻想成光鲜亮丽的形象，自身分裂出加害者，一遍又一遍的凌虐着自己。

　　温暖的手掌轻轻按在王洁婕的头顶，洛青河摸摸口袋，掏出一条折叠整齐的手帕递给少女。

　　王洁婕顿了顿，没有来接，反而说：“会、会弄脏的……不用了……”

　　“我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所以，冒犯了。”洛青河说着，蹲在少女面前，将手帕打开，直接伸手过去给对方擦起了眼泪。

　　王洁婕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躲，洛青河趁机将手帕往她手里一塞，说：“让陌生男人帮忙擦脸感觉果然是很奇怪吧，还是得麻烦你自己动手了。”

　　“呃……哦……”王洁婕一时没了主意，捏着手帕呆愣了一会儿，见洛青河没有半点不耐烦或者嫌弃的意思，才慢慢抬起手，小心翼翼的用手帕触碰脸颊，期间一直谨慎的观察着洛青河的神情，仿佛对方一表现出半点不愉快，她就马上认错把手帕还回来。

　　不过洛青河的神情一直耐心而温和，王洁婕擦完了脸，他态度自然的收回手帕，重新叠好放回了口袋里。

　　“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洛青河问。

　　王洁婕呆了一呆，茫然的望向左右：“这里……是……”

　　周围忽然弥漫起白色的雾气，雾气之后，景色朦朦胧胧的发生变化，洛青河抬起头，看见黄昏时刻色彩混沌的黄泉河水，变成了雪白色的天花板和光芒刺眼的白炽灯。

　　“这里是……医院……”

　　王洁婕的记忆逐渐回笼，从幻想出来的“林若彤”的身份剥离之后，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清晰。

　　“我……我进医院了……对了，我、我想死……我从、我从学校的天台上……跳楼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