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人大师》袖底澜沧

32、适合捉迷藏的地方

　　无规则排列的房屋，高矮不齐的楼房和平房，混乱搭建的违规住宅。

　　光从路口张望，是无法判断一条路究竟通向哪里的。

　　亲自步行其中的话，看起来像是路的地方，走着走着可能就一头撞进别人家里。

　　不知道什么地方就被杂物和违章搭建堵塞得严严实实，神出鬼没的垃圾堆和阴沟四溢的污水将本就逼仄的通道再度压缩，如果说街道是城市的血管的话，这一片小区肯定已经病入膏肓。

　　病入膏肓呢。

　　六层高的老式住宅小楼，房龄和街区同龄，都已经老旧不堪。

　　几乎称得上危房，斑斑驳驳的老旧楼面上有一道开裂的痕迹，像是生日蛋糕中间竖着切开的一刀。

　　这栋楼房随时裂成两半倒塌都不奇怪，毫无安全感的裂痕让人不禁想要用胶带把破旧的老楼缠绕起来捆一捆，好延长它的寿命。

　　说起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这种让人住在里面可以分分钟报警投诉谋杀的老房子，里面的的确确是有住户的。

　　他们的生活大多不算愉快，但毕竟还是在生活下去的。

　　不住在这里就要去睡和臭水沟垃圾堆为伴的违章建筑，甚至可能连这种棚户都没得睡，只能在晚上躺在别人家的屋檐下，身下垫着瓦楞纸，用旧报纸抵御风寒。

　　那样的话，自己会死掉吧。

　　危楼六层的一个房间，七岁的柯童从卧室的窗户往外眺望，用城市的风景打发无聊的时光。

　　虽然窗外杂乱肮脏的街道，并不比简陋凌乱的房间赏心悦目多少。何况陈年的窗户，原本透亮的玻璃都花得比毛玻璃还不如，木制窗框早就变形到无法正常开窗，需要非常非常努力的往外眺望，再加上不俗的想象力，才能将街区的风貌拼凑出一个大概。

　　但这对柯童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女孩在窗下摆了一张小桌子，每天父母出门工作之后，她一个人在家，最常做的事就是趴在桌上，透过朦胧的玻璃窗眺望外面的景色。

　　不清晰的玻璃将外面的街景变成了一个个粗糙的色块，色块拼接在一起，在女孩眼中被想象力重塑，就可以变成她在故事中听过的任何奇妙的场景。

　　这一片是公主居住的国度，这边是恶龙出没的山脉，恶龙掳走了公主，勇者离开宁静的村庄踏上征途。

　　小女孩的乐趣是大多数人无法想象的，贫困潦倒的家庭没有任何与生存无关的家用电器，努力爱着她的父母从捡来的废纸堆里找出残破的书页拼凑成童话故事，在每一个疲惫的夜晚就着手电筒的光亮讲给她听。

　　女孩非常聪慧，听过一遍的故事就能记住，第二天反过来流畅的讲给爸爸妈妈听。

　　爸爸妈妈笑着夸奖了她，可是到了深夜，女孩忽然被一阵阵压抑的哭泣吵醒。

　　是爸爸妈妈在哭。

　　为什么呢？

　　年幼的柯童无法理解，不过女孩很快敏锐的发现，每当她向爸爸妈妈讲过故事的夜晚，深夜就会被他们的哭声惊醒。

　　出声询问的话，爸爸妈妈会马上擦干眼泪露出笑容。可是眼圈还是红红的，应该很难受吧？

　　是因为她的故事讲的不好吗？

　　渐渐的，柯童不再说这些了。忙碌的父母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以为女儿渐渐长大，对幼稚的童话失去了兴趣。

　　柯童是个先天心脏病儿，没有钱进行手术，甚至连正常就诊和购买药物都非常吃力，外出活动会大大增加发病的风险，所以柯童的日子只能在家中度过，从来没有去过外面玩耍，上幼儿园，去学校念书这些对其他孩子而言已经是常识的事情，对女孩来说遥远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简陋沉闷的两室一厅住房就是女孩短短人生的全部，模糊的窗户是爱丽丝的故事里通向奇妙世界的兔子洞，柯童在洞口张望着，用想象力探索那个美妙的彼方。

　　叩叩叩

　　玄关老旧的防盗门被轻轻敲响，过了一会儿，传来钥匙开锁的响动。

　　柯童听见了，于是知道是住在楼下的王姐姐来探望她了。

　　在这个几乎所有孩子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的地方，五楼王家的女儿王洁婕是唯一一个高中生。

　　像是混在羚羊群里的长颈鹿，王洁婕的日子相当不好过。

　　“王家疯了吧，女孩子家家，读什么书。我家囡囡初中都没读完就去打工，现在在酒店，一个月赚好几千呢！”

　　“哎，你好福气，你家闺女那么漂亮，钱还不是大把大把的来啊。你看王家那个，出去卖都没人要，还不多读点书，不就指望一个高中生的名头，以后说亲多要点彩礼。”

　　同龄的孩子也不喜欢王洁婕，女孩子还好，见面不过无视，遇上爱撩闲的男孩子就倒霉了，他们喜欢围上来起哄。

　　“丑八怪，你读那么多书，以后要当大学生呀？”

　　“大学生有什么用，一个月能赚多少？”

　　“大学生可厉害呢，那个什么天上人间，不都是大学生？”

　　“哈哈哈哈，读书不如活好啊，丑八怪你长得这么丑，再读书就更丑了。还不如先练练别的……哥哥们可以帮你啊。”

　　“倒贴钱我都不要她，看那张脸谁硬得起来？”

　　十八无丑妇，十来岁的青葱少女，容貌平平也从骨子里透着一股新鲜水灵的劲儿。小流氓们一开始只是嘴上占便宜，后来胆子越来越大，逐渐动手动脚起来。

　　王洁婕反抗着逃跑，行动逐渐慎重起来，平时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回家之后就坚决不到外面乱走。

　　上个月王洁婕出了事故，暂时停学在家休养。都是不出门的两个女孩子，王家父母和柯家父母偶然聊起来，就让王洁婕有空的时候上楼陪陪小妹妹。

　　老旧的防盗铁门开门的动静很大，突然开门可能会吓到柯童，所以开锁之前要先敲敲门，告诉小女孩有人来了，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读书识字的王洁婕就像是故事里无所不能的仙女变成了现实，柯童非常喜爱这位住在楼下的大姐姐，听见敲门声就迫不及待的离开卧室来到了客厅。

　　再激动，她也牢牢记住爸爸妈妈说过的不许跑步，尽量慢慢的往前走。

　　王洁婕走进来，手上拎着她的书包，柯童一见眼睛就亮了，人还没到跟前就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对王洁婕说：“王姐姐，我来帮你拿书包好不好？”

　　“很重的哦？”王洁婕关好防盗门，谨慎的确认是否重新锁好，转过身对上柯童满怀期待的眼神，心头不禁柔软起来。

　　心软归心软，柯童根本拿不了重物，劳累和气喘都是必须避免的。住在这种危楼的家庭再宠爱柯童，能给的照料也有限，七岁大的姑娘瘦瘦小小，看上去只有五岁，抱起来几乎能整个装进书包里，王洁婕可不敢把包给她。

　　打开背包取出一本故事书，这是王洁婕小时候最喜欢的童话书，虽然也是从旧纸堆里翻出来的，不过比起柯童拥有的一叠旧纸片显得完整许多。

　　“帮我拿着这个吧。”王洁婕笑着说。

　　柯童发出惊喜的呼喊，像捧着小心轻放的易碎物品战战兢兢的接过，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童话书褪色了的彩色封面，连路都忘记走了。

　　王洁婕不禁莞尔，也有点心酸，走上前摸摸柯童黄发蓬松的脑袋，说：“去客厅坐好，姐姐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

　　“谢谢王姐姐！”

　　女孩响亮的应声，乖乖在客厅的塑料小板凳上坐好，故事书抱在怀里爱不释手，满怀期待的等着温柔善良的仙女姐姐给她讲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淘气的小男孩。

　　小男孩居住的小镇上有一个传说，日落之后还不回家的孩子，会被恶魔带到永恒迷宫，从此再也回不了家。

　　所以镇上的小孩都是早早回家，从来没有人在日落之后还敢到外面玩耍。

　　主人公越来越好奇夜晚的小镇究竟是什么样，终于有一天，他和小伙伴们商量好，在深夜大人们全都入睡之后，悄悄离开家门在公园会合，准备在夜晚的小镇中进行一次大冒险。

　　结果所有人在公园集合之后，正准备出发，却忽然发现前面的路变成了一个巨大迷宫的入口。

　　王洁婕讲故事的水平不算好，语气单调的平铺直叙，刻意营造气氛的地方听起来有些矫揉造作。

　　不过柯童听得十分认真专心，完全沉浸在了故事中，主人公遇到危险的时候她也面露紧张，每一次转折都会忍不住惊呼或者微笑，主人公悲伤的时候，她也跟着眼中含着泪光。

　　嘭的一声响，隔着楼层传来，音量不大却十分突兀。

　　整栋楼居住的都是疲于奔命的社会底层人员，除了王洁婕和柯童这样的孩子，白天是大人们外出忙碌的时候，几乎没有发生过白天楼里还有别人在的情况。

　　故事被声响打断，一大一小两个女孩都有些愣怔。

　　王洁婕侧耳静听，觉得声响好像是从自己家那层楼传来的，可似乎又不对。

　　危楼的住户寥寥无几，六层只有柯家，五层也只有王洁婕家，她的父母不到天黑是不会回来的，再说刚才的动静也不像是她家开关门的声音。

　　谁知道，管他呢。

　　王洁婕打开书包，从里面取出文具盒和练习本。

　　“小童，我们今天继续来学汉语拼音，不过我们先把昨天教你的复习一遍，来，姐姐问你……”

　　柯童的注意力立刻从那声巨响上被拉了回来，女孩对知识仿佛有着天生的敏锐，海绵一般贪婪的吸收着王洁婕教授的每一点滴，半点不觉得枯燥乏味，有些苍白的童稚脸蛋上充满了专注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