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搔头》卖火柴的女子

3、第 3 章

　　萝又回到了水底，醒来的时候手里握着那束青青绿绿的草，她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也就是说只要有了这草，便可来去自如。萝笑了，东方大人无意和自己做对，这就好。也许，东方朔本来也是个异人。
　　有事无事萝每晚都要溜出去逛逛，手里总握着这草，不过她心里想这样子麻烦不说，如果让人瞧出了端睨，怕是不好。所以她悄悄拿了织作宫女的金针银线将神草缝在了内衣角，如此就方便多了。
　　皇上自从三天前在招仙阁见到了“神女，”每日里茶饭不思，形容懒懒地。众方士日夜准备着迎神，东方朔每日里优哉优哉，偶然到了太液池，很无意地看了看水面，笑了笑。萝也微微一笑。
　　李延年不停地抚琴而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李夫人卖力地舞着，一身白衣宛若惊鸿，皇上不停地说“好！”手掌都拍红了。李延年转求东方朔，得了一株异草，说是叫“照魅草，”叫李夫人藏在了绣鞋底。
　　滕光殿的碧玉钟终于敲响，太液池畔的七所灵波殿密密麻麻都是人，散发着桂木的香气，大家都在期待着盛大的迎神活动。不是么，以前的宫墙矮小破旧，不足以招来神仙，这一次想来可以如愿。
　　那么多的方士只是个摆设，终星烘月般围着东方朔，口里念念有词。随着东方日白，天边彩云竟托着那轮红日，色泽如同虹似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末了只是淡紫长长久久挂在天空。人群中一片私语“紫气东来，好祥瑞呀！……”董谒忙伸出食指表示禁声，顿时人人脸上肃穆之色。董谒上前跪在皇帝面前，“陛下，西王母驾着紫云车来了。”“是吗？不知神仙驾临，失敬了。”以武帝为首，黑压压的人群跪了一地，“求神仙保佑我朝国运昌隆，万万年……万万年。”
　　“嘻嘻。”云层里传来女子的笑声，紫气更浓，滕光殿顶端的“悬黎磬”愈发悠扬，宫女歌唱着“来云依日”曲更来劲了，是啊！神仙今日降都门，哪个不想一睹其风采，就是日后炫耀也好有个资本，譬如，我某年某月某日和某某看见神仙了，真得?当然……
　　紫云渐淡，空气里停留着一种特殊的香气，方士们紧闭的双眼终于睁开，东方朔缓步向前，还是一袭黄衣，他随手从殿旁的垂龙树枝上取下一朵白色的珠花，淡淡说道：“皇上，这朵珠花是神仙送给陛下的礼物，夜晚随便置于谁的宫里，如同皎洁的明月之光，何需燃烛。”
　　“至于这香气么——”东方朔又是一笑，“自然是神仙的体香，宫中女眷也会带着遗香，数月不散。”
　　女眷群尤如炸了一般，纷纷拢起袖管闻着幽香，皇帝见之微微皱眉，——这些女人，怎么狗见骨头似地，不过也真香。闭目细想之下，李夫人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旋啊旋。
　　“你，你，还有你。”东方朔随便指了几个面带喜色的宫女说，“前方就是龙泉池，有个追云舟，你们送一送罢，神仙要回昆仑山。”
　　看着几个女孩子在水面用力地摇啊摇，那黑黝黝的撸，萝止不住地笑。她真想出去见见这一场繁华的梦，可是不见李夫人，萝不放心，总想看看这个小妞是怎样俘获君心的。
　　她的延年哥哥出现了，还是一袭白衣，跪在了皇帝的面前，依旧弹着琴。李夫人身穿白绒绒的羽衣，天鹅似地在中央轻轻盈盈一拜，皇帝的脸上满是喜色，嘴唇动了动，“弃儿。”弃儿？他叫她弃儿。
　　弃儿脚不沾地，身轻如羽飞掠到河面，和着乐师的弹奏在一倾碧波翩翩起舞。歌声如泣如诉，舞者如光似影，……一只孤单的天鹅在浩大的苍穹下饮泣，声声血泪抛红豆。闻者无不动容，萝不自觉地幽幽叹息，李夫人心内狐疑，低首看着水面，恍恍惚惚一张熟悉的脸。身形微微晃动，旁人不易觉查，但是她们却是两心明白。
　　这样的一整天折腾，暮色苍茫，皇帝率众臣起身待要离去，萝还是一点作为都没有，心内一急，藏身的石鲸首尾皆动了起来。转眼满天云彩变了颜色，下起了沥沥的雨。萝狠了狠心，趁着这点水气冲了出去，恰巧此时皇帝偶然一回头，看到已翩翩飞至招仙阁的她，龙颜大喜，“神女。”
　　“你的名字?”就着淡淡的白光，皇帝痴迷地望着她。萝心内缓缓动开了，细细地说：“刚才在水面跳舞的女子真漂亮，奴家听着听着不由地飞来了。”“她是朕的爱妃，弃儿。”说到李夫人，皇帝的眼睛都起了亮色。萝略略抬头，瞟了眼琉璃罩内比月还要皎洁的白色珠花，笑了笑，东方朔说得好，有它何需燃烛。弃儿，哼！萝开了口，“奴家闺名丽娟，不知皇上是否顺耳？”
　　“丽娟？”皇帝犹犹豫豫牵着萝的手，她没有动。“爱妃，这招仙阁你可喜欢？”萝单膝点地，“丽娟愿和弃儿姐姐一起伏侍皇上。”
　　皇帝夜夜缠绵于招仙阁，不早朝是一定的，李夫人让平阳公主捎话过来，请皇上过去。皇上想了想，似乎不太高兴，对姐姐说：“弃儿的心也太小了，多向丽娟学着。”平阳公主走了，萝跪在枕侧，泣道：“请皇上移步弃儿姐姐宫中吧，白白叫丽娟担了这恶名，独占君恩。”
　　“弃儿没这样小气，我也是随便说说，让她警醒的意思。”皇帝将萝拢入怀里，呐呐着，“朕不想走，朕一离开，你若是悄悄飞走了，岂不要朕哭死。”
　　皇上不肯，可是李夫人亲自来了，苍白了一张瘦削的瓜子脸，萝躲在层层红云帐里，没有露头，只是看着。
　　李夫人静静地伫立，仍然是高傲的很，半晌方说，“招仙阁里果然不比寻常，水晶宫似地。”萝还是不置一词，眼角的余光看着浅绿的屏风，一对鸳鸯正游得欢。随来的宫女有点忍不住了，也是有点侍宠而骄的意思，可是她不明白今非昔比了，至少萝心里是这样想。小丫头上前摸了一把，口里说着，“这里的宫女也太懒了，屏风上水汪汪的，也不擦干净，不怕渍湿了地毯皇上怪罪。”
　　“这，这——”小丫头张口结舌，明明看上去湿淋淋的，一摸之下干干净净，半点水迹全无。就是这屏上的水光，衬着整个招仙阁都是水气森森。“你来宫里的日子也不短了，愈发没了规矩！”李夫人斥道。“姐姐莫要怪罪，丽娟刚来，按礼应该前去拜会各位姐姐的。但是丽娟身体素来柔弱，皇帝让人和皇后说了一声——娘娘也说，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应这些虚礼。”萝说，“妹妹改日定去见过姐姐。”
　　“姐姐，你叫我姐姐么？李妞怎敢担当，”李夫人凝视细望，“还是我叫你姐姐吧，既然身体不好，歇着就是。”萝在里面，脸一阵红一阵白，没话找话说，“妹妹刚才所见乃是水藻屏。”李夫人没有再说什么，悄然退下。
　　但是李夫人怀孕的消息却像风一样悄悄传遍建章宫的每个角落，皇帝渐渐到招仙阁的次数少了起来。萝傻了，呆了，这点她是不能的，雾沉沉的清晨，萝颓然坐在太液池畔，两腿浸着那冰凉的水，脑海里一片空白。心里恨恨的，也不知所恨为谁，想去找人好一场哭诉。找谁呢？任谁也是白搭，在这件事情上，东方朔也是不能的。
　　萝累了，半夜时分，鬼魅一般站在李夫人的床头，她本来就是鬼。真不愧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好姐妹，李夫人仿佛知道萝要来，半倚在锦被里冷漠地看着她。那个老男人浑然不知，鼾声大作。
　　终于什么也不说，萝悄然而退。李夫人的肚子大了起来，约摸有八个月大小，皇上一次也没有来招仙阁。他有点儿摸不准，这两个姐妹从来也不曾红过脸，仇敌似地冷，弃儿总归有了皇子，不能让她伤心吧。
　　萝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泪，托人捎了多少个信，千呼万唤地皇帝来了她这儿，一进门站立不是的，萝一阵子伤心。她安然坐在了铜镜前，打开了梳妆盒，笑嘻嘻地和他说，“皇上，你帮奴家把这枝玉钗给插在发间，可好？”那老男人眼看着一枝碧玉钗在盒里，待要伸手挑起，扑楞楞化作一只燕子从他手际飞走。登时就白了脸，拥着萝泣道，“丽娟，朕知道你是个仙人……说什么也不可以扔下朕一个人……朕以后只陪你就是了。”
　　萝胜利了，得到了她想要的。听说李夫人产下了一个男婴，那又怎么样呢？皇上日里夜里只陪着萝，这就够了，萝只想要弃儿伤心，她也学着皇上叫李夫人弃儿，当然只在暗地里叫着。可是为什么要她伤心，萝也说不上来，只是想要她伤心。当萝想着这些的时候，满心里都是当年的李妞口中吐出的痰，这些年梦靥似地陪着她，每每从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