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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蛰兽 ...

  •   生死门的输赢尘埃落定,整个斗兽场的氛围都变得轻松起来。

      朴朗因为生死门赌赢了一大笔钱,十分爽快地买通士兵弄来头肥羊,几个年轻人生了一团篝火,一边烤肉一边谈心,倒是十分惬意,连带着野兽群的鬼哭狼嚎也变得动听。

      卫淳满脸幸福:“真、真好,没想到最后我们几个都还活着,这次多亏阿玦哥打败了瓦尔密。”少年竖起大拇指,笑得牙根都要露出来,“一把红缨枪刷刷刷地,可、可真厉害啊!我可、可从不敢想,咱们汉人有一天还能打败草原的大力士!太厉害了!”

      长安狗皮膏药般凑在聂殃身边,眼巴巴地瞅着烤肉:“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的老大!”他碰了碰聂殃胳膊,“冰块脸,多放点孜然和辣椒面!”

      聂殃皱眉,转头冷眼睨着长安。

      长安不明所以:“怎么,冰块脸不爱吃辣吗?那老子自己来!”说罢,他毫不客气地夺过聂殃手里的羊肉串,拿起作料罐头就朝上面狂喷辣椒面,然后心满意足地大嚼特嚼。长安吃得一张嘴油嘟嘟的,还道,“你们别都傻看着我,羊腿继续烤起来啊!”

      见长安吃得满足,卫淳心里觉得十分高兴:“长安,我这里烤好的还有一些,你都拿去吧。”

      聂殃看不下去了,将那些没烤的羊腿都塞给卫淳:“你就惯着这小子吧!”

      朴朗借了萧玦的短刀正在研究,可研究了半个晚上也觉得只是一把普通的短刀。

      他回身看向躺在吊床里休息的萧玦:“阿玦啊,你这把短刀是怎么刷地一下变成把红缨枪的呀?我看来看去,好像也挺普通的。”

      普通两个字让小玄武兽十分不高兴!长安扑过去,油汪汪的爪子抢过短刀:“普通?不识货的家伙!这把绝世宝刀,可是无数巧匠费劲心血锻造而成,只有它认可的主人才能知道它的机关在哪里!别摸了,小心把刀摸生锈了!”

      瞧着刀鞘上的油爪子印,朴朗将信将疑地摸下巴:“你说是,那就是吧。”

      萧玦终于开口:“长安,你不觉得自己太聒噪了吗?”

      长安把刀扔给萧玦,“还不是因为老子关心你!切,不识好歹!”说罢,少年一屁股坐在朴朗身边,赌气地开始啃羊腿。

      朴朗笑道:“你们兄弟俩的感情可真好。”

      长安神情一僵,嘴巴里塞得鼓鼓的却如同嚼蜡。按照老祖宗的命令,他奉太子琰为主人。虽然叫萧玦为老大,长安却明白,他们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兄弟关系。

      半响过后,只听见吊床上的萧玦嗯了声:“长安有时候不懂事,你们别同他一般见识。”

      长安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嘴里哼哼:“是老子大度,懒得跟你们计较。”

      卫淳看见他们斗嘴,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亲人。少年叹了口气:“不知道我妹妹怎么样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吃药……我、我总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你们说,我们真的能、能平安离开这里吗?本来我觉得自己根本活不了,可现在,我、我有些害怕。”

      聂殃将烤好的一块羊肉放到卫淳面前,没什么语气道:“阿玦杀了瓦尔密,得罪楚国大半权贵,他都不怕,你怕什么。何况,这种事情,怕也没有用的。”

      卫淳一头雾水:“阿玦哥得罪谁了?”

      朴朗抖着钱袋子,里面的金子还叮当响:“傻小子这都不明白!所有参与这场赌博输了金子的楚人,他们最恨的能是谁?”朴朗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听看门守卫说,大司马那柄金刀让他赢回了一座金山!可这些还不算什么,听人讲,那座金子堆成的山连大司马府的门都没进,直接换成冬衣和粮食,分批送往北方赈灾救民!”

      卫淳睁大眼睛:“啊,这是好事情啊!”

      朴朗笑起来:“你个傻小子懂什么!就凭一次万兽宴,拓跋颢不仅掏了政敌腰包,又向容王表了忠心,还解决了北方的燃眉之急,再一次赢得人心与美名!就算我们都死在瓦尔密手上,楚国大司马依然可以让容王下令,让那些万兽宴赢了钱的贵族们把金子吐出来!”

      卫淳听完后,双手合十地感慨道:“大司马一切为了灾民,他真、真是一个好人啊,我希望他能一生平安,事事顺遂。”

      ……

      篝火劈啪作响,卫淳紧张地扶了扶帽子:“怎、怎么了?”

      几人沉默地瞧着这个汉人少年,表情一言难尽——

      卫淳磕巴道:“他、他真是一个好人!”

      聂殃表情冷漠:“他利用了我们,利用了所有参加万兽宴的勇士。”

      朴朗好笑道:“我只听说大司马深得东辽百姓的民心,怎么,他也得你们汉人的民心?”

      长安举起手里的羊腿:“卫淳你就是只肥羊,还相信草原来的狼,太奇怪了!”

      卫淳结巴地说不出话来,他有太多想要解释的,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然而,有人替他说出来了:“他确实是个好人。”

      卫淳用力地点头,表示十分赞同以上观点。

      长安不可思议地转过身:“……你脑子被瓦尔密打进水啦?”

      聂殃抱着胳膊:“因为他今日替你主持了公道?”

      朴朗摊手:“可阿玦,你也替他赢了一座金山,谁都会替自己的摇钱树主持公道!”

      萧玦在吊床上翻了个身,他没有理会几人的话,只是枕着侧脸,脑海里不断想起拓跋颢那双眼睛:那是一双轻易能拨开迷雾,让天光倾入深渊的眼睛。

      卫淳见众人依然保持着偏见,再没有的认真:“大司马不、不是这样的人。他救过我,也救过我妹妹,他救过很多很多汉奴!大司马对我有天大的恩情,可他、他没让我们当他的奴隶,他还给、给了我们钱和粮食,让我们好好地在上渠活下去。”

      羊腿上的油脂滴落,篝火发出刺啦一声,只有萧玦认真听着卫淳的话。

      聂殃瞧着少年背影:“阿玦,你不是说,你不认识楚国的大司马吗?”

      “我忘了。……可我今日见到他,又想起来了。”
      萧玦手里摩挲着那串人骨项链,心里不断想着‘倬彼云汉、昭回于天’这句话。

      长安清楚萧玦在地陵中待了多久,从他出来,自己便一直跟着他,玄武兽表示十分怀疑:“老大,你不会认错人了吧?”

      萧玦笃定道:“不会。”

      即便隔了七年阴阳的岁月,他一直记得那个来自塞外的少年将军,一直记得有游枭穿过磅礴的大雪,收拢翅膀清越地落在少年手臂上。而他身后的军队不同于漠北铁骑的打扮,旗帜上印着东辽王族的象征。

      他跟大多数的东辽男子都不太一样。
      不够英武,也不够伟岸。

      可萧玦见过拓跋颢生气的样子,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哪怕拓跋颢的外表再如何病弱,那身骨血里依旧肆虐着漠北的铁马冰河。

      少年抬起右手,透过月色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禁微微一笑,笑意顺着皮囊的纹路渗进他的眼中,里面藏着蛰伏野兽初次尝到鲜血的快意。

      “老大你笑得好诡异啊。”
      长安扒在萧玦的吊床上,露出一个脑袋,“……你在想什么?”

      萧玦神情放松:“在想,原来不是苍天瞎了眼,而是早就安排好了世间恩怨。”

      长安突然警觉地竖起耳朵,“嘘,小心,有好些人过来了!”

      未过半刻,石门打开,竟是金烈一行人。

      金烈有些意外地看着烤架上的肥羊,但也没说什么,而他一挥手,身后士兵便端着东辽人的服饰鱼贯而入。

      金烈环视了一圈众人,道:“你们都不是东辽人,虽说我辽楚礼贤下士,可万兽宴是我们东辽旧俗,不管你们来自哪里,想要受封就都要换上这身东辽人的衣服,否则就是自动弃权。”

      石勒恶狠狠地瞅着萧玦,一副恨不能生吞活剥的表情。似乎一旦萧玦拒绝,他就可以名镇延顺将他就地正法。

      长安阴阳怪气地开嗓:“换上倒是没有问题,不过看这位石卫长的表情,这衣服上不会是藏了针,想趁机扎死我们吧。”

      石勒皮笑肉不笑:“害怕啊?有本事,别穿啊。”

      萧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下一刻少年上前,身影如鬼魅把石勒吓得退后了好几步。萧玦扶住石勒的胳膊:“小心,可要站稳了。”他从石勒手上接过衣服,“多谢。”

      金烈对于石勒惊弓之鸟的反应有些无语,剩下的士兵陆续将手中的衣服分发到每个人手中。最后,金烈指了指萧玦:“阿玦,你跟我出来一下,去一个地方。”

      众人脸色纷纷一变,才说完阿玦杀了瓦尔密得罪楚国多数贵族,金烈就要单独带走阿玦。

      长安挡在萧玦面前:“老子也要去!”

      石勒怒道:“这儿没你讨价还价的份!给我老实呆着!”

      萧玦将长安轻推开,微微一笑:“金统领带路吧。”

      少年生得俊美,而眉眼神情皆是坦荡无惧之色。

      这样的血性少年,竟然不是东辽儿郎。
      金烈心下叹了口气,转身出了石门。

      金烈听到萧玦的脚步声:“阿玦,你的伤都好了?筋断骨折可不是闹着玩的。”

      萧玦道:“劳统领挂心,一点小伤已经无碍。”

      瓦尔密的实力怎样,金烈清楚,就算少年能够杀了瓦尔密,可他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然而金烈听他脚步声,竟平稳如常,这下金烈倒真是佩服起这个少年的忍痛能力。

      没想到,金烈把萧玦领至斗兽场的出口,男子沉声道:“你是生死门最当之无愧的胜出者,你们要穿过这扇门,长阶之上,就是你们接受封赏的地方。”

      “去吧,这扇门之后,有人在等你。”

      萧玦奇怪道:“金统领不也一起吗?”

      闻言,金烈神情有些尴尬,他摇了摇头:“不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快进去吧!”

      一扇沉铁铸成的门,上面刻着青面獠牙的野兽,在夜色中显得十分瘆人。

      萧玦警惕将手放在短刀刀柄上,心里一瞬间划过无数种猜想:也许是比瓦尔密武功更强的武士磨着长刀,又或是什么嗜血猛兽,更甚者,是几十名藏在黑暗里的弓箭手正准备射杀自己!

      吱呀一声,铁门开了条缝,缝隙缓缓拉开——

      一双眼,难掩桀骜难驯的野性,杀意与恨藏得比夜色更深。

      少年毫不畏惧地站在铁门后,他藏在阴影里,坚信自己手中的刀,快过世间所有兵刃!

      铁门彻底打开,萧玦抬头看着长阶上等待的人。
      少年不禁愣住,浑身戾气一瞬间散了个干净。

      月光寂静地落在阴影之外,它告诉少年,没有阴谋诡计,也没有杀戮血腥。

      一切暂时安全。

      -

      栖梧宫中,太医巫师挤满外殿,宫人们紧张地低着头忙进忙出,大气也不敢出。女子闭眼紧蹙秀眉,长发散在牙床上,整个人被困在了一场醒不来的梦境里。

      拓跋殊深深地看着昏迷的女子:她瘦得厉害,手腕细得伶仃,仿佛一捏就会碎在他的掌心里。

      他还记得,在长华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脸颊上还有些婴儿肥,笑起来时挡不住的明丽,比长安城外的红樱还要美。

      可那样的美,似乎也好似红樱,只片刻停留在长安。

      女子紧紧攥着手,额头浮现豆大冷汗,眼角滑落出一颗一颗的眼泪。拓跋殊瞧见那眼泪,皱起眉,语气不耐:“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夫人到底还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闻言,跳舞的巫师吓得脚步一错,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

      太医抖如筛糠:“回大王,夫人只是受惊陷入梦魇,也许……也许还要睡上两三日,哦不不,是一两日!一两日就醒!”

      没想到,本来昏睡的女子突然喊出了一个名字——
      “怀琰!等我!再等等我!”

      突然,长华挣扎着坐起身来,却正对上拓跋殊那双眼。

      她头皮发麻地瞧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害怕得说不出话来,嘴角抿起的线条一塌糊涂。她记得,上一次梦中失言喊出荆良的名字,换来的是怎样羞辱的惩罚。

      拓跋殊微微一笑:“美人梦里,在喊谁的名字?”
      容王那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吓得殿中诸人跪了一地。

      长华美瑟缩在床榻角落,眼泪一颗颗地落,只好狼狈地抹着眼泪:“没……没谁。”

      “——怀、琰,你喊的是萧怀琰。”前朝太子,她的亲弟弟。拓跋殊挑眉,他当然知道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个颇有骨气的血性少年。

      长华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她紧紧攥着手,不发一言,一双眼警惕地望着拓跋殊。拓跋殊像是没看见女子眼底的防备和恨意,端起一碗黑沉沉的药:“来,把药喝了。美人胆子一向很大,怎么还会怕斗兽场上的搏杀?孤没想到瓦尔密会死在一个汉人手里,也没想到你会被吓到。”

      那个会用红缨枪的少年,几乎和怀琰长得一模一样。
      长华垂下眼紧张地攥着手,嗫嚅道:“我……我想……”

      拓跋殊笑,捂着她冰冷的手:“美人想怎样?”

      长华瞧着拓跋殊的笑容,心一下子坠入冰窖。女子强忍着情绪挣脱容王的手,道:“妾身只是有些累,想休息了。大王请回吧。”

      拓跋殊不动声色,给女子掖了掖被角:“也好,你休息吧,孤晚些再来看你。”

      等到容王走后,殿内的宫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小宫女梅香走近来:“夫人,您睡吧,奴婢在这里守着您。”

      长华眉目轻蹙,抓住梅香的手:“梅香,你说这个世上会不会有死而复生的人?”

      梅香老实摇头:“人死怎么会复生呢?夫人是不是太思念那人,所以出现幻觉了?”

      那一刻,长华眼中的光一层层地灭了下去。半响,她松开梅香,姿容倾城却笑得苍白无助:“你说得对,是我傻了。不是怀琰,那个人,怎么可能会是怀琰。”

      梅香忍不住问道:“夫人,怀琰是谁啊?”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怀琰,是我弟弟。”

      长华想到火烧梧桐宫的那个夜晚,想到怀琰对自己最后说的话:没什么好交代的,王室女不和亲,这是襄王祖训。……长姐,多保重。

      长华强忍心中难过,缓缓道:“他也是这个世上,唯一不会把我推出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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