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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帝王赋】第一世 孤望之巅 下阕 ...

  •   有时候,日夜的奔波时常会让我忘却时间,一晃神又是一年。
      “羿宸……”姑姑坐在榻上笑着看我为她削水果,“快二十了,要及冠了。”
      我对姑姑回以一笑,波澜不惊:“嗯,快十五年了呢。”
      我看见姑姑忽然眸光黯了黯,淡声道:“十五年了……真快啊,那是,本宫才刚刚二十五,都不小了。”她说着说着又抬头看我,“羿宸那会儿连本宫的腰都不及,如今,也是高大魁梧,玉树临风。”
      “本宫记得,那会儿,你名字叫阿竹。”
      我微一铮,勉强而又生涩地匆匆将手中的削完的梨递给姑姑:“这梨不错,甜津津的,脆生生的,刚好符合姑姑的口味。
      姑姑忽然笑了。
      那笑,与她杀爹娘前的那个艳丽四射的淡笑一模一样!
      笑靥浅浅,笑靥浅浅……
      幻灭,破碎,堕落。
      我忘记了我是怎么回到御史府的,只记得她的那抹笑意。
      还有。
      她对我说:“羿宸,应子栀已经无用了,你……可明白该怎么做?”

      我回到府中,独自一人立于花前月下,反复咀嚼着姑姑那锐利直白的言语,默然了许久,临潭照影,我望着自己的倒影,不觉有些彷徨。
      梁羿宸,该下手吗?
      不,还是换一种问法:梁羿宸,时机成熟了吗?

      “阿竹,四更了。”
      我回眸,看见栀子一声靛色襦裙,腰间一根鹅黄的蹀躞带,袅袅婷婷,褪去了从前的几分灵气纯真。
      我先是看着她的眼睛,再慢慢滑至腰间。
      “这条蹀躞带的色调,不太配栀子你的衣裙。”
      她对我嫣然一笑:“阿竹觉得什么颜色最好?”
      “月色。”
      我们齐齐望向空中的一轮圆月,泛着淡淡的柔和的亮黄。
      “确是瑰丽,阿竹,那样的色调,恐是最好扎染师也要望尘莫及。”
      “那……我们亲自动手染,不就成了?”
      “嗯?”
      下一秒,我将她推入月色的倒影之中,水花溅湿了我的衣袍,可我不在乎。我看到她一个不知水性的人,在一轮明月中剧烈扑腾着,挣扎着,嘶吼着,哀求着,失望着,留恋着,空洞着……
      下沉。
      直至水面再次平静如初,不起一丝波澜。
      我慢慢踱步离开,穿过回廊,拂过烟柳,看过宫灯,踏入自己的寝屋,深吸一口气。
      结束了,梁羿宸,一切被你亲手给结束了。

      第二日,我仍如常地用着早膳,燕窝粥,白馒头,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
      外头忽然一阵喧闹:“来人啊!有人溺水了!”
      我笑,这一刻,终于……
      是的,一切都未曾改变,兜兜转转,绕了好大一个圈。从那个竹林中最无忧无虑的稚童,经历了一个十五年的轮回,回到如今倾权朝廷的梁羿宸。终究是什么也没有改变,那个稚童,那个少年,那个男人,自始至终都只能看着自己最深爱的人,一个个长眠于世;自始至终都只会沦陷自我盯梢权力,一点点扼杀现实;自始至终他们的离去,只会换得我一掠而过的浅笑,我也只能笑着,一人孤独。

      因为栀子的身份是家奴,她没有体面的葬礼。
      我告知了姑姑栀子的死讯,她脸上很平静,但我仍从她的眸底探到了几分喜悦之情与讶异。
      “羿宸,你快要办及冠礼了,在本宫的栖华宫办,好……吗?”姑姑已经四十一了,身上地珠翠金钗却越来越多,仿佛想用珠光宝气来填补岁月的无情流逝,她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儿越来越重,似是欲掩藏暗地涌动的鲜血与迷失。我明白,五年前的那个活脱脱的素然美人,已然不见了。
      我抬眸对上她的视线,淡淡的笑着:“不必了,一切从简就好。”
      “羿宸……”
      “对了”,我的笑深了几分,对着姑姑惨白的脸。
      ——“那片竹林,到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决绝的转头,不再看她。
      十五年了,那片竹林的血腥味……
      终于又要出现了。

      一身滚金色的赤云袍服,脚上是缀满血色琥珀的锦履,腰间系着沉重的翡翠腰带,眼前,是匆匆翻新的行宫,旿宸宫。
      只记得寂静的竹林一下子人声鼎沸,好陌生。
      姑姑的脸庞依旧因为病情而惨白惨白的,她又穿了一声胭红的衣饰,衬得她越发地憔悴。
      我饮了一杯酒:“姑姑该喝药了吧。”
      姑姑身旁的芙渠还算机灵,听罢立即端了药汁来。
      姑姑皱着眉,嗅着难闻的药味,竟耍起了性子:“难以下咽,有什么好喝的,不就染了些风寒,本宫咳嗽都好了。”
      我笑了笑,抢走姑姑面前的蜜饯,柔声道:“姑姑喝了药,羿宸就把蜜饯还给姑姑,怎样?”
      芙渠在一旁轻笑:“太后赶紧喝了吧,梁御史可是没收了娘娘的宝贝啊!”
      我的目光又落在芙渠上,故意泛起更加浓烈地笑意:“姑姑身边的芙渠真是善解人意,聪慧贴心。”
      姑姑的眸光突然暗了下去,浅笑了下,便端起碗一口饮了下去。
      我将蜜饯递上前,笑脸盈盈。
      熬到了及冠仪式开始,我遵循着司仪官的指令,上前,下跪,叩首,因为父母缺失,三冠中一冠由皇帝李秉常,二冠由国相梁乙逋,三冠由姑姑。在一片冰冷与迷茫,瑙布冠,皮弁,爵弁,一冠冠加上,宾客开始读祝辞,我一字也未听。
      “羿宸,长辈们给你取好了表字。”姑姑显出一丝笑意,“谋惟。”
      我微一顿,“谋惟?《诗经大雅,生民》载谋载维?”
      “正是。”
      我笑,没有说话,谋惟谋惟,计谋也,是想让我一生陷于八面玲珑吗?

      客散了,只剩得我与姑姑两人。
      “羿宸。”
      “姑姑。”
      我们四目相对,各怀鬼胎,都想从对方眼中探出一丝究竟。
      “羿宸……是不喜欢这个表字吗……”姑姑扭过头,不再显露眸底的复杂。
      我仍看着姑姑,丝毫不结束自己的窥视,笑了一声:“姑姑多虑了。”
      姑姑回过头,焦急地辩解:“谋惟,不是那个意思。”
      一对上她的眼睛,我的眼神终于开始寸寸冷了下去:“是吗……”
      姑姑红了眼眶:“羿宸,姑姑不想逼你……”
      “姑姑?”我收回目光,质疑了一下这个十五年的称呼,我慢慢蹲下身来,微微笑着,“太后娘娘原来……一直认为自己是我的姑姑。”
      姑姑站起身来,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浓烈的惊惶:“放肆!梁羿宸!你一直以来都是本宫的亲侄子。本宫自然是你的姑姑。”
      我也笑着站起来,目光逼向她:“亲侄子?……还是……傀儡?”
      那一个巴掌是预料之中的,她气愤至极,这一层纸,很薄,她不想捅破我自然也懒得去捅破,只是……如今不一样了。
      “本宫知道!你一直在朝中扩大势力,加以胁持本宫的权力!权力削弱,不代表你可以对本宫为所欲为!别忘了,十五年前带你迈入皇族的人,是本宫!”
      “不需要你带我!根本不需要!”我顿时涌起戾气,“太后娘娘,我前面的话,尚未说完呢……您是我的谁,我很清楚——
      “皇额娘。”
      她面色如灰,两行清泪莫名地就流了下来。
      “先帝所爱之人一直都是我娘,你,当时身居皇后之位的你早就心生妒嫉,先帝驾崩,你就迫不及待地来找我娘了,不是吗!可惜,你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我。”我渐渐又浮起笑容,“是啊,先帝与我娘生下我后为了保护她,让她与仰慕已久的梁洛嵩隐居假意成婚,掩人耳目,这样,虽然难成眷属,但至少能保她一命。”
      “太后娘娘,”我放声大笑,无不痛快,“梁洛嵩!你的哥哥!宁愿护我娘也不愿帮你一把,亲人尚亦如此,你何其可怜!”
      她的泪仿佛要流干,靠着玉几,痴痴地笑:“你不懂,你不懂……你不懂我有多爱谅祚,为爱他,哪我已嫁与没藏氏一族,我也要与他继续,我宁愿背上‘小小年纪,红杏出墙’的名声!因为我爱他,从小就爱他!”她气息稍顿,看向我,放柔了语调,“我知道他们有个孩子,你。我知道,他们极力想保你。所以,一开始,连梁姓都不给你冠,想让你远离浮沉,你……与谅祚长得好像。”
      “所以,你把我当替代品,爱上了我。”
      “一派胡言!”
      “之前,我太年幼,不明白你看我的眼神中的复杂,后来栀子也是,现在,我明白了,那是——情愫。”
      我眼神一转,夺过一旁竹篮里的银剪刀,毫无留恋地刺向梁落瑶的心口。
      她不躲,空空承受着突如其来的剧痛,笑着,望着我。
      嘴角的鲜血,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妖艳:“羿……宸……”她向我倒来,脚下的纷繁绫罗绸缎,不甚将我二人齐齐绊倒。
      我心麻木,我一直以为我的心已经麻木,但鲜血仍旧会反复冲破我的底线,手不自觉将她搂进怀里,她的泪卷进朱红的胭脂,染成如血的香露。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原是这般。
      不是胭脂抹去了泪水,而是泪水卷走了胭脂,使其,回到从前。
      她的妆已了无,我终于又看见十五年前的那个纤纤美人在我面前,一张素净的脸,仿佛在竭力将我从仇恨的深渊中捞起。
      没有用了啊!没有用了!我拼命摇头,眼眶一热:“姑姑……”
      “反正……反正已经牺牲了一个应子栀了,再……再牺牲……一个本宫无妨。只要……是为了你 ”
      “姑姑……”我有些不知所措。
      “羿宸,一开始……我,我确实想利用你……巩固自己的权势,羿宸羿宸,便是意为明……明日的君王!但……但后来我对你……无半分虚假……相……相信我……”她浅浅地呼吸着,忽然猛地发力拔出剪刀划伤我的左臂,一个很深的伤口,我也没动,任她的痛苦霎时侵蚀我。
      “来人啊!”她用尽全力将侍卫召来,“宫女……芙渠,蓄意谋害本宫……梁御史拼死保护本宫受了……重伤,快……快传太医!”

      那夜的月亮很圆,很亮,像极了栀子溺水那日的一般,瑰丽而优雅,孤独而血色,却不曾浸透出一丝一毫的悲悯。

      她还是死了,临死前却是笑着的,我问了她,可还有什么心愿。
      她说,希望先帝能看着她,再说一遍那个一生的诺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然而,之前,她似乎已圆了这个梦,我忽然想起那天她考我对句。

      她那时曾笑着道:“足够了,足够了……”

      “我……我真真是要离你而去了……不能再事事袒护你了……羿……不,阿竹。”
      最终,她笑了,娇媚万千,美得胜过世间一切绚烂,然后,她闭上了眼。
      芙渠被定了罪,侍卫在靠近边境的地方找到了她,并当场杀了,所有人都认为,她是想逃跑。我知道,非也。因为我在席间的一句赞美,必定挑起了梁落瑶的妒心,按她的性子,应是立即遣她回家乡了,据我所知,芙渠的家乡正在边关一带。
      有梁落瑶这个太后亲口指认,以及那把属于宫女的银剪刀。
      至于为什么姑姑在当日立即遣走芙蕖,为什么宫女的剪刀出现在她的屋内,为什么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这么自然,这么理所当然……
      她至死,要保护的。
      十五年前,父皇与爹娘死了,一年前,栀子死了,如今,梁落瑶死了。
      我在姑姑落葬后立即辞去了御史大夫之职,回到了那片竹林。
      我立于竹林一片高地,在这竹林之巅,睥睨远方,睥睨天下。
      不需要什么君临天下,不需要什么万里江山,我止步于巅峰,只是不想让更多人陪葬。眼前只剩得这一方明净,不再陷入什么阴谋,算计,权力。
      梦中,栀子向我伸出手:“阿竹,别来无恙。”
      梦中,姑姑朝我浅浅笑:“羿宸,越发狡黠。”
      梦外,我却孤身一人,遥望曾经记忆中的花好月圆,却再也回不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帝王赋】第一世 孤望之巅 下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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