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章鱼的早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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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章渝才明白，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如何说服妈妈答应让她看完动漫世界才去睡觉更困难的事。
章渝在语文课上出了风头，骄傲和激动的感觉也因为初来乍到而被放大，章渝坐在最后一排，暗暗握了握拳，一定要重振旗鼓，再现幼儿园的辉煌！
然而章渝的意气风发被英语老师写在黑板上弯弯绕绕的字母打击得黯淡无光。
章渝出生在小县城，幼儿园只是教教儿歌、念念童话故事，转学到昆阳市之前章渝曾在县城小学读过一个月的书。县城小学教学资源落后，好一点的学校三年级开授英语课程，甚至有些学生直到初中才开始接触英语。
国辰小学不一样，虽然不是昆阳市最好的小学，但国辰小学是除了外国语小学以外昆阳市唯一一所一年级就开班教学英语的学校。爸爸特地拜托小姨把章渝送进了双语班，希望她能赢在起跑线上。
······
章渝转到国辰小学一年级三班，已经是国庆节之后的事了，同班的小朋友们已经学了一个多月的英语，不仅能唱字母歌，有些学生都能说一些简单的英语句子。
英语老师是一个姓彭的年轻女教师，比起班主任的严肃沉稳，英语课堂的气氛明显活跃得多。
章渝却不属于活跃在第一线的那一批。
彭老师走上讲台，对着大家绽放出亲切但职业的微笑：“Class begins.”
班长清脆而又响亮的声音：“Stand up！”
章渝还没反应过来，教室里的同学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章渝之后跟着起立，因为她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凳子被膝盖一顶倒了下去，发出不小的声音。章渝连忙把凳子扶起来，偷偷看老师和同学们的反应，然而没有一个人看向自己。
“Good morning,boys and girls.”
“Good morning,Miss Peng.”
“How are you today?”
“I’m fine, thank you!And you?”
“I'm fine, too. Thank you. Sit down, please.”
“Thank you.”
为了凸显英语课的不同，连上课之前例行的问好都是英文版的。
长大之后章渝听说外国人从来不会回答“I am fine , and you？”，却始终不受控制的对第一堂英语课之前的问好环节影响深刻，她第一次感受到“孤独”，大概就是在那个不知道回答“I am fine , and you？”的早晨。
为了使学生们更投入地学习英语，彭老师每节课都会叫一些同学上台表演，或者是在黑板上做题。
当彭老师又一次问道：“Who wants to try?”，下面齐声回答：“Let me try！”教室里满是举起的手臂，甚至有些调皮的学生已经准备站起来往上冲了。
彭老师叫了几个特别亢奋感兴趣的学生，突然注意到坐在最后一排低头盯着课本一言不发的章渝。在吵嚷的教室里，章渝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最后一排那个新来的同学，你上来试试吧。”彭老师刚工作不久，这是她教的第一个班级，希望每一个学生都能很好地融入英语课堂，面对沉默的章渝，英语老师主动要她到讲台上参与互动。
有几个没被点名的学生已经发出失望的声音。
全班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章渝的身上，然而这一次她感受到的不是骄傲，而是窘迫。
“我不会……”章渝不敢看彭老师充满希冀的眼神，低着头看着自己一节课下来还是一片空白的英语课本。
“没关系，老师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水平，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互动，上来感受一下吧。”彭老师只当章渝是初来乍到感到羞涩，已经走下讲台准备亲自拉她上去。
“老师……”章渝不愿意表现出自己对英语的一无所知。
然而彭老师依旧很热情，她走下来亲切地拉着章渝的手，对她说：“英语课上叫我Miss Peng吧，你有英语名字吗？”
章渝摇摇头，她不明白英语名和中文名有什么区别，难道她拥有了老师取的英文名，就能融入这个新班级，就能在英语课上大大方方地举起手说一句“Let me try.”了吗？
“那你就叫Kiki吧，班上还没有女生叫这个名字。”彭老师翻到章渝英语书的扉页，在姓名那一栏“章渝”的后面写下“Kiki”。
章渝跟着彭老师站上讲台，她望着台下一双双的眼睛，这些眼睛的主人们都有着陌生的脸，等着看她接下来如何把英语课堂搅得一塌糊涂。章渝死定了。
黑板上有三组题目，都是简单的问候语和回答，只需要把它们正确地连接起来就可以了。
章渝站在中间拿着粉笔，黑板上弯弯曲曲的字母看起来和拼音并无区别，却失去了它们平日里的慈眉善目，只剩下狰狞的笑脸，不怀好意的笑容让章渝简直想扔掉粉笔跑下讲台。
教室里很吵，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黑板上的题目，两边一起被叫上讲台的同学也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快又好地画好了连线，接受老师的表扬之后心满意足地跑下了讲台。
刚才还略显拥挤的讲台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章渝一个人。
章渝不由自主地偷看旁边同学的答案，然而老师出的三个题目都是不同的，别人的连线成果对她来说毫无参考价值。
下面已经有人开始不耐烦：“这么简单都不会吗，你学没学过英语啊？”
接着又是讨论声，章渝努力想分辨别的学生对于这几道题给出的答案，但她一个单词也不认识，不知道应该怎么念黑板上的题目，就算是听到答案也不谁是谁。
章渝只好乱画一气，还没来得及把粉笔放回粉笔盒中就跑下了讲台。
······
对于黑板上那组题的答案，章渝已经不在意了，她努力摆出一副不在意的表情，手指却在课本扉页“Kiki”的字样上来回摩挲。
原来不是拥有了英文名就代表着可以回答出英语课堂上老师提出的问题，章渝想起老师叫班长的英文名“Tina”，是比“Kiki”更有外国人感觉的名字，章渝翻翻课本后面的单词表：看，连课本最后都有“Tina”，没有“Kiki”。
沮丧的英语课。
章渝一瞬间跌下了神坛，语文课上声情并茂的朗读已经被时间冲淡，只剩下英语课上回答不出问题的窘迫。
这是《章鱼的早晨》吗？章渝感到很疑惑，第一堂课和第二堂课急剧的情绪大转弯，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跳进了最近少儿频道正在播出的动画片《马丁的早晨》。马丁每天早上都会经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那为什么马丁可以变成力大无穷的超人，自己却只能变成答不出问题的章鱼？
章渝正对剧情走向奇怪的纠结之中，突然有人问她：“你在想什么？”
章渝下意识抬头看向前桌，章渝是插班生，班里已经排好了座位，所以她并没有同桌。前桌就是英文名叫Tina的女生，她的头发又黑又亮，用彩色的头绳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看起来自信又有气势。
“我在想《马丁的早晨》。”章渝很老实的回答。
“我也看了《马丁的早晨》，昨天晚上演的是马丁变成了小巫婆，一下子就把一只□□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小男孩。”
其实章渝并不觉得那个小男孩很英俊，外国动画片里的小孩子都有又圆又大的鼻头，脸上还有小雀斑，长得和英语课本上的Sam一模一样，看不出到底谁英俊谁不英俊。
章渝很及时的转移了话题：“我叫章渝，你叫什么名字？”
“李稚圆。”
章渝一下子想起《蜡笔小新》里妈妈抱着小新说要送他去幼稚园的剧情，笑了起来。“我们俩很挺适合坐前后桌的，你是《蜡笔小新》的幼稚园，我是《海绵宝宝》的章鱼哥。”
“什么幼稚园？”对方显然没有听懂章渝的意思。
章渝一点也不介意，摇摇头对李稚圆笑起来。
······
不知道是谁规定的，上学放学必须要有人同行才能算“有朋友”。不管和别人在学校里玩得有多投机，放学没能一起回家，就不能算是“最好的朋友”。
章渝对这种不成文的规定嗤之以鼻。
但目送着成群结队的同学手挽手离开教室，章渝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章渝，一起回家吗？”说话的是李稚圆。
章渝仿佛抓到救命稻草，她不愿让人发现自己很渴望有人同行，装作云淡风轻地点头：“行啊。”
甚至没有在意是否顺路。
李稚圆向她介绍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女生：“这是黄云欢。”
黄云欢看起来不太爱笑，她只是淡淡的对章渝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
尽管新朋友的态度算不上友好，但新环境中的第一个朋友来之不易，章渝还是有些小庆幸自己在第一天就获得了能够一起回家的伙伴，她把桌子上散乱的文具盒和课本一股脑的塞进书包里，愉悦地对李稚圆招招手，“走呀。”
李稚圆语气轻松，“你能帮我们背一下书包吗，今天我们不太舒服。”
她看起来并没有生病。
章渝有些不乐意，但她不愿意一起回家的伙伴就此离她而去，只好拿起李稚圆的书包，黄云欢跟着李稚圆朝教室外走去，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把自己的书包也挂在章渝的手上。
一个肩膀挂着李稚圆的书包，一个肩膀挂着黄云欢的书包，手上还得拎着自己的书包，章渝撞撞跌跌的跟着李稚圆和黄云欢一起回家。
出了校门习惯性的朝左走，被李稚圆一把拉住，“你去哪儿？”
“回家啊。”
“不是说好一起回家吗，你帮我们背着包，先跟我们一起走吧，咱们路上也能说说话。”
不就是想让我帮你们拎包吗，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章渝在心里很明白。
明白李稚圆和黄云欢并没有把自己当做朋友，章渝还是因为不愿意失去一起放学的同伴，显得自己没有朋友，沉默的跟着她们向右边走去。
章渝不明白自己明明不愿意帮李稚圆和黄云欢背书包却还是选择忍气吞声的原因，虽然妈妈说选择得到一些东西就会相应的失去一些，但她其实并不能理解自己下意识的选择。
我想和同学一起回家，是因为我想和别人一样，回家的路上也能笑得那么开心，聊昨天晚上的动画片，说今天老师的毛衣穿反了。我和她们一起回家的路上一点也不觉得开心，为什么我仍然每天都主动帮她们背书包呢？
章渝在把李稚圆和黄云欢送回家之后，悄悄的问自己的朋友龙须虎。
龙须虎是章渝在看过《哪吒传奇》之后想象出来的好朋友，她所有的心事都会向龙须虎诉说。龙须虎在动画片里是山鬼姐姐的好伙伴，章渝在动画片里最喜欢的角色就是山鬼姐姐，她坚信自己有了龙须虎和自己作伴，以后也一定能像山鬼姐姐一样美丽善良的女孩子。
以往跟龙须虎分享自己的疑惑，它都会中肯的提出建议，然而今天的龙须虎却有些郁郁寡欢。
章渝在虚空中轻轻摸摸龙须虎头上蓬松的毛，在心里为龙须虎找借口：刚刚黄云欢的书包好轻，一定是龙须虎暗中使用了魔法，现在耗尽了精力，没力气说话了。
龙须虎不能回答的问题，又交还给章渝自己思索。
章渝后来听别人说，学校是纯洁的象牙塔，离开学校进入社会才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是善良的。
其实学校也并不是那么纯洁，章渝的转校生第一课，就来了个下马威。以前章渝以为最令人沮丧的是妈妈终于同意买的氢气球付完钱却飞走了，后来才发现原来答不出的英语课问题最令人沮丧。
期待的朋友也仅仅把自己当成一个背书包的小跟班，最要命的是章渝没有提出拒绝的勇气。
想象中的自己在放学的适合潇洒的背着书包独自出门，面对着李稚圆和黄云欢咬牙切齿的脸大笑着扬长而去。现实中的章渝只能沉默的背着三个书包，绕远路把她们挨个送回家，放学的道路仍然是一个人走。
章渝的转校生初体验，就在无止尽的沮丧和自我安慰中进行着。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章鱼的早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