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秋拾果 ...
-
刚刚才过八月,金桂便悉数盛开,很长一段时间宫殿到处弥漫着桂花的香味。已是苗王的苍狼这一段时间内最常想起便是在北疆时与祖王叔、王叔还有金池相处的画面。那是到现在为止他活过最开心的日子。那时的他什么都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想,只是在一旁单纯的看着自家的祖王叔变着法逗弄自家王叔就觉得开心,更何况还有金池陪自己看戏。虽然更多时候,自己也是祖王叔用来逗弄王叔的道具之一。
但是,那时真的很快乐...很快乐....很快乐
他还记得刚去北疆的那一年,才一下马车,便看到将自己裹成一个球祖王叔等在那里,一旁是闲不住的王叔围着祖王叔不停的抱怨着什么。他小心的跟在父王身后看着王叔突然调转枪头对着父王开轰。
“你干嘛每年都来?你每次来王叔都要大病一场!”
“你说你是不是和王叔天生相克?”
“……”
耳边尽是王叔的抱怨和不满,而父王也是如后来千百次那般重复着同样的呵斥。
“胡闹!王叔是长辈,吾怎么不来拜访!”
“什么长辈么!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落后父王几步的王叔小声嘟囔着。
再后来便不记得了,只知道父王将他留在了北疆,一同留下的还有王叔——千雪。也知道了,那日将祖王叔包裹成一颗球的人就是自家千雪王叔。
祖王叔体温一直偏低,祖王叔怕冷,或者说是王叔觉得祖王叔怕冷,所以每逢北疆最冷的时候,王叔都会回来,将祖王叔包的严严实实。祖王叔每逢夜里就会咳嗽,有时白天也会。咳嗽的最厉害的时候,往往都是王叔在的时候。
王叔不在的时候,祖王叔有时会坐在树荫下下棋或是看书,闲暇之余便会望着北竞王府那片天空发呆,期待极少飞过的飞禽,坐在大殿时,面对美酒与舞姬视线也会移向殿外的那片天空。那时候他不懂。后来,便有人向祖王叔献上各种珍禽异兽。祖王叔从来不养那些动物,总是等使者走后,将关住它们的笼门一个个亲自打开,目送它们离开。时间长了,就再也没人进献动物,转而其它的珍贵异宝。
直到父王遣人送来一只隼,困住隼的笼子十分精致华丽,曾经年少的他一度赞叹笼子的奢华。只有祖王叔沉默无语,伸手戳了戳笼中的蔫蔫的隼。唯独这只隼,祖王叔没有放它离开,而是将它留了下来交由金池照顾。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只隼代表的是什么?只是好奇祖王叔为何不像以往那般将它放飞。
入冬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祖王叔的咳嗽声也一日复一日的密集,终于等到了王叔归来。祖王叔早已许久未曾出门,却执意在这天出门等候王叔。看着被自己用皮裘裹成一个球的祖王叔,他有些能体会到那日祖王叔出来迎接父王王叔的心情。
祖王叔难得的开始絮叨,“小王的小苍狼啊!你怎么和千雪似的,给小王穿这么厚作甚?”
“小苍狼啊,你给小王穿这么多,小王还怎么走路?”
“小苍狼,你怎么能不听小王的话呢?”
“小王那乖巧的小苍狼哪里去了?”
“金池啊!快将苍狼拉走,他都不听小王的话了......”
归来的王叔对父王送来的那只隼产生了极大兴趣,时不时就绕着笼子转几圈,无奈祖王叔总是将隼一直放在视线所及的地方,王叔没有机会将其偷出来玩,为这还和自己抱怨了几句。相对于王叔的兴致勃勃,祖王叔则显得兴致缺缺,偶尔会看着那只隼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祖王叔显然不喜欢那只隼被困在笼子里。即便有金池的尽心照顾,隼还是日渐消瘦,昔日光滑的羽毛也慢慢炸了起来。所以他做了一件很胆大的事,乘着祖王叔和王叔不在,他悄悄将隼的笼门打开,觉得太明显,又悄悄虚掩了回去。做这一切时,隼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一动,一直到他离开,也没见到隼动一下。
等到金池发现,那只隼已经不见了。祖王叔盯着笼子看了许久没有说话,一旁的金池早已跪下请罪,他无措的站在一旁,不知道要不要向祖王叔承认错误。
只有王叔瞅了一眼那个精致的笼子道“麦看了,再看隼也不会自己飞回来!”
“小王只是在想,这只笼子空着挺可惜的。”祖王叔如此回答。
“有什么可惜的,那只隼关在这只笼子里才可惜,早想放出来了,可惜麦不让。”最后一句,王叔降低了声音。祖王叔,则看了王叔一眼笑了笑。
“苍狼吆,走,王叔带你去打猎,再呆下去骨头都要生锈了。”
......
很难得,那日祖王叔也陪同自己和王叔一起打猎,只不过王叔唠叨了一路。抱怨着祖王叔的排场太大,带这么多人还怎么打猎?猎物早被吓跑了!祖王叔只是盯着王叔一直看也不说话,只是嘴角一直挂着微笑。王叔便转过头,继续道。自己身体不好,还凑什么热闹?咳嗽刚好了一点......
“你说你来做什么?这么多的人能打到猎物才真的神奇!吓都被你吓跑了!”
“今年冬天格外冷,也不知道你跟着跑出来做什么?你又不会打猎!自己身体不好又不是不知道!”
“哎哎!你麦这样看我,我不说了还不行么!都说了你麦这样看我!我错了,我错了,你麦看了!”
尽管王叔在车外这样啰嗦时不时撩起帘子看进来,马车内祖王叔安静的抱着自己,安逸的喝热茶,教自己下棋。在选择一个不错的地方安营扎寨后,王叔便迫不及待甩下大队人马,留下他陪着祖王叔,自己骑着马便去了深山。自己陪着祖王叔看着侍者门从马车上卸下帐篷、箱子等大件,开始搭建营寨。
或许是觉得无趣,祖王叔裹着厚厚的皮裘拉着自己随便寻了一个方向就走。身后是越来越远的营帐,前方是银装素裹、到处白茫茫的景色,祖王叔拉着自己的手一如既往带着一丝微凉。
“小苍狼啊!你可知,你放走的那只隼很有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祖王叔没有低头,更没有看向自己,只是看向远方,看向除雪以外的第二个颜色,碧空如洗的天空。
他望着祖王叔,又望向祖王叔所看的天空,心中隐隐有了一丝悔意,他希望祖王叔开心,却也不希望那只隼因此而死掉。
“小王的乖苍狼啊,以后无需如此。”祖王叔微凉的手,从自己手中抽离,却又放在自己的头上揉了揉,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祖王叔是如何知道自己放走了那只隼。
不知何时祖王叔缓缓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等他回神的时候就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身处茫茫雪地之中。孤寂、恐惧慢慢涌上心头,比起担心自己他更担心那只被他放飞的隼。它是不是比自己更觉得害怕?沿着白色中唯一指明方向若隐若现的脚印,脚印的尽头熟悉的身影。
他......没有被抛弃......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被冻结在脸上,映射出那人眉目温和的暖意。
那个冬天来得很早,也很长,是他记忆中度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天。
真的,很冷,很冷,很冷......也...很长...
后来,王叔终于忍不住跑到更远的地方狩猎,因为祖王叔王叔在附近没有找到一只猎物。带着些许烦躁、些许抓狂,王叔最终选择甩开祖王叔和自己。
几日后,未等到王叔归来,祖王叔却已经咳得似乎喘不过来气,在金池和自己的一再请求下,祖王叔妥协打道回府。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回府的路并不太平。
任然不死心想等王叔的祖王叔将自己的马车远远落在后边,不知何时却被狼群包围,群狼看上去似乎和夏天没什么区别,祖王叔却皱起了眉头。而自己却紧紧地抓住祖王叔的衣袖不敢放手,他答应过王叔要照顾好祖王叔的。
狼群的攻击被侍卫们一次次挡了回去,狼群有了死伤,同样侍卫也是。这样的周旋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分出胜负。随着天色渐暗,狼群的攻击变的密集且分工明确。但也随着天色渐亮,狼群的攻击愈加惨烈和疯狂,似乎不惜一切代价。
直到一个侍卫将一匹高高跃起的狼腹部划开,鲜红的血液伴随着内脏涌出。还有一个奇怪的东西,他伸着脖子去看,却是一匹小狼?还未来得及的出生的狼崽。他看到那匹母狼像疯了一样,疯狂用前肢想要将狼崽刨回自己的身下,似乎想要将那只狼崽重新放回肚子里。
被刨出来的狼崽似乎微弱的动了动,他可以清楚狼崽的毛发和五官,似乎再过不久狼崽就可以平安出生。没等他在看清楚更多,狼崽便被母狼刨回身下。血液混合雪水早已将母狼的皮毛打湿,看着明显皮包骨头的母狼奄奄一息的趴在狼崽身上。
他莫名一惊,再狼群看去,残余的狼似乎都瘦的不像话。而这些狼一次次疯狂的扑向侍卫,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那匹母狼身前,直至全军覆没,直至侍卫将长刀插入早已没了声息母狼的身体以及它身下的狼崽。
疯狂、绝望!
没有一匹狼选择逃跑或是后退!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看向身旁的祖王叔。却发现祖王叔早已闭上了双眼,惨白的脸色泛着青灰。骨节分明手指紧紧握住,过大的力气使得手指泛白,就连原本不高的体温,似乎也降至冰点。
马车仿佛被隔绝一般,安静的听不到一丝声响,从车窗外吹来的雪花,落在肌肤上,丝丝凉意侵入骨髓,似是冷到骨子里去。直到祖王叔重新睁开眼睛,马车才突然回到现世,耳边重新响起声音。
“将狼群埋了吧!”
回去之后他才知道,狼群袭击他们是因为没有吃的,它们已经饿了很久,天太冷,雪太厚!
而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只母狼的疯狂,以及它眼角隐约的泪珠。
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苍狼站起身来渐晚的天色仍未唤回心事满满的王叔。苍狼默默站在千雪的屋门口许久,摇了摇头。
人啊!
......
金桂才落,深秋将尽。开了一个秋天的金色细密的小花已然落尽,余下的残香依然弥漫在不大的院子里,翠绿的树叶昭示着旺盛的生命力。
千雪有些局促,自那日他将那匹母狼杀了之后,事情的发展就变得越来越奇怪。准确的来说,是单夸变得奇怪。不知道该说他是悲春伤秋,还是说他凄凄切切?
总之,如果说之前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的话。那么现在几乎可以说无视他的存在,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千雪很……怎么说呢?感觉心里有只猫在挠心抓肺。千雪能感觉得到单夸在想心事,但是他为什么也要跟着他百爪挠心?想归想,千雪守了大半月确定单夸的脚已经没事了,终于按耐不住跳起来便跑了,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他。千雪觉得自己的心里很慌,憋得慌,堵得慌,说不出来为什么。
跑了出来却又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围着单夸的小院绕了一圈又一圈。
“王爷,饿了吗?”
千雪抬头引入眼帘的是单夸站在门口招呼自己,不知为何之前烦躁的情绪不翼而飞,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看着千雪一改愁苦的神色,单夸刚到嘴角的笑意便敛了下去。他何尝不知道千雪在关心自己,他何尝不知道千雪在自己身上寻找什么,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欺骗千雪。
苦涩在舌尖蔓延,似乎身前身后他只有欺骗与他才能享受这片刻的温馨。不愿去想这伪装揭穿之时,会有怎样的后果。或许这片刻的温馨他留恋的太久了,是时候该走了......在一切还是最美好的时候。
簌簌落下的金色小花带着浓郁的香气,仿佛下起一场金色的雨。当空一轮满月不知何时悄悄少了一丝,恰巧被飘过的云彩遮住。素雅的小院,院中的灯光一夜未熄灭,窗上的人影却从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