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缚》日番谷的雪

1、一

　　然而虚实的前方就像被一层一层茧丝围成的一个巨大的茧，不停的蠕动着。等待破茧，却又害怕挣脱的疼痛，迟迟未绽。

　　午后·树下·少年，黑色的秀发直落腰间，水润的脸颊略显苍白，纯色的莹眸干净澈洌，安静地伏在石桌上小酣。

　　耳边时不时地传来蝉喧嚣的叫声，却倏地戛然而止，少年惊醒。喉结上下移动，干涸的很，迷蒙的双眸顿时睁大。怔忪地环顾四周，然后起身走进屋中，拿出了墨砚放在桌上。

　　节奏而又轻小的扣门声。

　　『鼬先生。』

　　少年静逸的坐在木凳上，双手轻轻扶书，恭敬的看着眼前来人。

　　『宁次，把上次教的《洛神赋》背一下吧。』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

　　少年的眉头紧紧皱起，脸渐渐红起来，支支吾吾的，然后无力的叹了口气。

　　『背不过。』

　　一旁的男子嘴角翘起，点了点头，拿起书桌上凝重的书，用力却很轻的敲了敲少年的头。

　　少年假装起疼痛的表情，下一秒便微笑起来，揉揉眼睛。

　　『喂。鼬先生』

　　『怎么？宁次你是嫌打得不够要我补么？』

　　说罢，便作势拿起书。

　　少年的脸明显带着笑意，举起手来假意遮挡，盈盈的步子躲闪着，不经意间，撞到了书桌一角。

　　乍看着白色的身影就要摔下，男子却不期然地快步上前接住了。

　　于是树叶陨落间，黑白交织的残像。

　　接下来的一刹那，白皙的脸颊浮上了点点绯红，纯粹的眸子移向别处，故意躲闪着什么。

　　时间静止了，短短一瞬便是昙花一现，只是还弥留在两人的记忆里。

　　那一刻，恍惚间能听到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不守章法得规则着。嘭、嘭、嘭……世界安静下来只省跳跃的声音，脑海里，则是空白一片。

　　『我……』

　　许久，二人的双唇轻轻开启，欲言却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噎在喉间。

　　树叶稀疏作响，阳光透过缝隙坠在二人的身上，偶尔随着风左右摇摆，斑驳的印在衣上，光影涣散。

　　却萧然恍惚之间，面对着的脸庞有些逆光，刺眼得看不清。

　　「滴答。」

　　晶莹堕在了朱色的窗台上，渐起骇浪一片。

　　慵懒地张开眼，漂亮的眸子凝着窗外破晓的天。

　　无论对谁，都只是个梦。

　　深夜，静的格外出奇。潺潺流水声，夹杂在水气中扑面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

　　夏日的夜晚不知为何会如此荒诞，也许是僻静的缘故，任何声响都犹如被放大，涟漪在凄清的苍穹中，轰轰烈烈的。

　　淡灰的瓦墙，镂花的精致门窗，池沼里养着些许金鱼和各色鲤鱼，祖母绿的泊中荡着点点莲，清雅脱俗，鱼戏莲叶间，又是一景。整个府邸，就环抱在狭长幽美的复廊里。复廊的外廊，紧贴着府内的碧水河塘，隐隐地看到府中树影婆娑，古亭挺立，翠竹淡花，随风摇曳，玲珑剔透，气象万千。

　　往来之人并没有过多的话语，如此匆忙却平淡的穿梭在高府中，压抑的很。

　　随之而来的一抹萧瑟，唏嗉声伴着远处的白衣少年缓缓踱步而来，脚底下的莲盘印迹顺着影子的方向蔓延，步步生莲花。

　　夜幕苍茫，黎明前的黑暗一望无际，此时少年的心却难以平静，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什么在挣扎着，和谐的静谧即将被打乱，要那样么？真的要那样么？！呵，自嘲，为什么？谁又来回答？

　　正在他思忖时分，身边的骤然传来些许轻响，惊讶得少年身体微微轻颤，定神一看，原来是夜晚嬉戏的小猫。

　　可爱的黑色毛发，金色的猫眼清澈灵动。于是他顿下身细细端详，最后竟止不住伸手爱抚。

　　半晌，方才起身，骄傲的眸子却黯了几分，沉淀在黑暗中。

　　涟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

　　夜闻阶下星佐泪，终日浮生醉梦间。烟雨未识绮罗香，笙歌散后宁为君。

　　内院的喧闹声掩盖住了白衣少年内心的亢奋，风清晰地从身边滑过，抚过脸庞，吹乱一缕发丝，散在眼前，模糊了视线。

　　举手挥刀间，就又是一个生命的终结，骇人的红，妖醢的色，触目惊心，祭奠在这夜色诡异中，无人知晓。

　　人群惊慌尖叫的潮水淹没了黑暗中人利剑的喧嚣，格外讽刺。

　　霎时，雨没有征兆的下了起来，吞噬了夜空，苍茫，无际。

　　白衣的少年将剑刃抵在了他纤美的脖颈，铮铮地冰冷，清清冽冽，一如他。

　　然后稍稍用力，温润的液体紧吻着细嫩肌肤滑落，在身上交织成一片旖旎。

　　突如而来的大雨洗礼了喷溅的鲜血，与血液的恶红溶解在一起，渐渐冲淡。白衣少年浑身湿透，或者雨水，或者血液，都顺着头发、睫毛、袖口、剑刃无力的滑落。

　　渐渐地，他感到眼前的景物变地晦昧不清，若即若离。

　　顿感手中有些失落，少年低头一看，他已体力不支的顺着自己胸膛跌落，发梢沾上点血液，浓稠粘腻。

　　忽得瞧见，他从身上掉落到下摆上的梳子，榆木的，梳骨上还刻着株株梅花。

　　「哐当。」

　　利剑落地。

　　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芦苇河畔·夜萤灯火·俊朗少年。

　　依稀记得，他清新的笑，如清早的朝雾，云淡风轻；依稀记得，他淡淡的哀愁，挥散不去于脑海之间。

　　芦苇河畔·夜萤灯火·俊朗少年，匆匆一眼，便是沧海桑田，矢志永远。

　　那把刻着梅花的梳子，便是他留给他的信物，因为他说过，以后要来找他。

　　萦绕三生石的羁绊。

　　这窗里夜半亮光，那不是彻夜等候，你为我点的烛火。

　　不过是一次邂逅，红楼那一场梦。

　　『对不起。』

　　薄唇中低沉地吐出这句话。

　　少年把他横抱起，放到了一旁的石阶上，隐隐月华下，凝着他柔美的容貌，轻轻用指腹勾画着他的轮廓。

　　许久，昏倒少年拼命的摇头，嘴里低喃着什么。好似说着。我要杀了你。

　　他一楞，脚步踉跄着向后退，最后竟捡起剑，转身离去。

　　我会再回来找你的。

　　少年握着剑的手，不自觉得紧了紧。

　　昨夜的雨在地上留下的痕迹被太阳照的刺眼，眼前一片虚无，身上的所有液体好似被晒干一样，每根血管内都充斥着讽刺的空气，不敢去触碰。

　　清晨时分，等到少年想再回去看一眼时，却发现他早已不在原地。

　　醒了？还是什么？

　　找遍了各处，仍不见踪迹。

　　少年没有看见，他被一个男子抱走，口口应着：

　　『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