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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五十二章 其生若浮(二) ...


  •   蓦然地,我飘浮了起来,悬空的身体不受我控制得伸展开,而一清道长的身影散为一团黑雾向我漫延。

      只见黑雾凝聚,似条黑蟒蛇般沿着我的脚踝盘绕而上,冰凉得蛇体环绕过我的膝,我的腿,和我的腰,直到胸口,黑蟒蛇扬首,一双青眼直视着我,裂口吐出了腥红的舌信,下一瞬,直窜入我的心窝。

      心口一阵冰冷和灼热交杂的刺痛后,我闻到一股浓烈的夹竹桃花香,似是不断从我身上涌出般,香气越来越浓,就在香气浓得快令我窒息时,那气味又瞬间消弭。
      紧接着的是手心的剧痛,我瞧见右掌心的金光忽地消失,而心魔之血开始燃烧,我像握着一丛火焰般,烈火从掌心延着血液和筋脉蔓延,须臾全身即烧得火辣疼痛,冷汗却如雨般不停滴落。

      我从空中瘫软了下来,阖眼抱头。剧痛中意识渐失,不知过了多久,但我猜想此时应是夜半子时了,因为凄厉的哭喊声已传来。

      是每晚恶梦中那九张七孔流血的女子面容!她们来向我索命了!来要回她们残缺的身体了!
      她们的指尖刺穿我的皮,争相撕扯着我的肉,迫不急待的拆开我的骨头、挖出五脏六腑。

      “找到了,这是我的肝!”
      “这是我的骨!”
      “我的心!”
      “我的肠子!”
      她们兴奋得尖叫着、笑着、哭着,狰狞且绝望。

      满手满身的血腥让我的胃液翻搅,我不断干呕,血腥味从胃中涌出倒灌入鼻腔,我急促的喘却似没有半点空气。

      就在我蜷缩在石床上不断抽搐时,黑暗中忽有微光闪烁,似漫长寒夜后的第一道曙光,破晓。随之,暖融融的金光垄罩我的双眼,驱走了恶梦,和煦的木质香取代了反胃的腐臭,薰风吹拂中我似是听到他在我耳边温柔得安抚着。

      他说:“莫怕,有我在。”
      这嗓音太温柔,让我想如同以往般沉沉睡去……

      但是,当金色光芒骤停,我向唇上重重一咬,逼自己睁开眼。

      真得是他!
      他的白发、憔悴的神情、失去金边的干枯眼瞳,都在告诉我这不是在做梦,这是真实的他,一位因我而神力衰败且浑身病痛的凄凉神仙。

      白行风将我搂在怀中,并划破自己的左掌,捧着血想送入我口中,见我突然睁开眼,莹白手掌颤了颤,数滴鲜血延着手腕滑落白袖。

      原来……
      他掌心常有伤,不是什么感情线,不是无意所伤,也不是伤口久不愈合,而是他喂血后所留下的痕迹,所以在无心院行风因昏睡无法喂血时,我身上出现的淤斑是尸斑,也因此,他醒来后又因喂血而病情反覆。

      原来……
      他以神族血脉喂养一只天地难容的魔物,遭了天谴,使他的生命逐渐虚弱,但我却无法看出,只能无知得寄生在他身上,一点一滴得掠夺他的生命,直到最后他也将油尽灯枯,就如同那头已全是雪白的发。

      白行风愣怔了少顷,却仍是扶着我的头想让我饮下他的血。

      我一挣扎爬起,身体像被车裂般筋骨欲断,浑身皮肉皆要分崩离析,让我未站起身即跪下,却连跪也跪不住,只能狼狈得滚落在地。
      我闭紧了眼,想靠着冰凉的地面让发晕的脑清醒些,却犹如滚在针毡上,每一针皆辗压入骨。

      求生不得,也不该求生,求死不能,此刻我连自残的力气都没有。

      “一会儿就不痛了。”白行风将我揽回,像哄个孩子般柔声道。

      仿佛滚烫浓烟灌入了我的口鼻,灼烧着咽喉,直到捧着血的掌心再度凑近,带来解渴的清凉香气。
      我从不晓得鲜血是如此诱人,就像我以前爱的蜜糖水般有着浓郁甜味,看着慢慢渗出的红色液体轻晃,像陈年美酒般闪烁宝石般的光芒,我着迷得啜了一口。
      舌尖尝到的鲜甜麻痹了发疼的脑,甘美的琼浆玉液顺着我的咽喉滑过,浇熄了喉间的火,却唤醒了体内的魔,我克制不住的想要更多,张了口便往他的手掌狠狠咬下。

      血花飞溅,染红了我的视线,热血畅快得涌入我的唇齿间,而那只手掌只是颤了颤指尖。

      我迷惑得仰望那张苍白的脸。
      我咽下的是他的血,啃咬的是他的肉,但白行风却似素日和我用膳时,挟菜、挟肉、挑鱼刺般平静得笑。这近一年的日子里,每夜竟皆是如此荒谬、如此可悲又可笑,而我却一点也不自觉。

      我当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而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全身无一处不疼痛,但感觉到痛便意味着我仍活着,而活着就是我最大的过错。
      他用他的命换来我的苟延残喘,然而我又为何活得如此不人不鬼。我用尽了仅存的力气推开他,一头向石墙撞去,但白袖拦来,将我制住。

      白行风将我抵在石墙上,吻得蛮横,辗转间又像对待易碎的瓷娃娃般小心翼翼,趁着我意识恍惚,他一咬牙,即捏着我的下颚扳开牙关。
      随着他的探入,我惊觉到腥甜味从他的舌尖不断涌出,我使力得拉扯着他的衣袍和他的发,但他却不为所动。

      温热液体不断溢出我的嘴角,染湿我的下颚,他似是发觉我憋气抵抗,遂更加施力得将我捂在石墙上,隔着衣衫亲昵得摩挲。

      我越是抗拒,抵着我的厮磨就越是热烈,疼痛与颤麻交相引诱,浑身如百蚁钻孔,蛇虫附骨,鲸吞蚕食我尽存的理智和气力。
      终是逃不过,扺抗不了,这具魔族给的身躯热切得渴望他的血和他亲密的抚慰,颤抖着、流泪着、恐惧着、怨恨着,如此肮脏龌龊,却仍不知羞耻得承迎着,抽噎间便是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和着泪咽下。

      不知已饮下多少血,四肢百骸的疼痛已渐缓和,手脚一恢复了控制,我推开白行风便使劲得挥掌,清脆的巴掌声落在那如白玉的面颊上。

      然而,白行风低首垂眸,不怒不语,修长的身影分毫未动,只任由唇角的血滴落,在白襟上染成一朵朵碎花。

      我嘶喊:“你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吗?你知道我这具令人作呕的身子是如何得来的吗?你是疯了,还是不要命了,你怎能如此对我,谁准你如此对我,你怎么能如此不管不顾得对我……”

      他浅浅抬头,沉默,但他的缄默意味着他知道所有内情。

      “在初次见我前你已全知道了,所以你才来凡间取我性命。”我望着白行风,视线描绘过他苍白的脸庞、泛青的眼窝、及霜白的长发。

      风,是天地之气,是我仰以维生的一呼一吸,但若吐纳间气数终将耗尽,那么……
      我也该为之止息。

      我扯出笑容:“我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帮我最后一次,送我一程,动手了结我可悲的命吧。我一身罪孽,却在浮云朝露间,见过了四季,尝过了世俗五味,也算是老天开恩,该知足了。”

      白行风的眸光惶惶得飘散了片刻后,急忙抓住我的肩,稳下声色:“孟欣,听我说,这里不安全,先随我回去,回去后我会告诉你所有实情,回去后我们再谈。”

      回去?
      回去继续喝他的血、啃他的肉,让他糟蹋自己与我同床共枕吗?

      他越是隐忍、越是作践自己,就越让我痛苦。
      “别再哄骗我了,我不回去。”我奋力得挥开他的手,吼道:“本当我这个凡人高攀了神仙,但我却连个人也不是,本以为上天对我开了个玩笑,让我遇见你,但没想到我这一生本就是个玩笑,一个拼凑他人性情和回忆得来的笑话,就连江孟欣这个名子也不知如何得来,一只魔物何来姓名,当初在西湖畔脑中闪过了这名,便当作是自己的。”

      白行风望着我,我却分不清他双目中的煎熬,是不舍、担忧、悔恨,抑或是他的五脏六腑也如同我一般地疼,只知那眼神让我害怕得想逃。
      逃得远远的,瞧不见是否就不会如此纠结了?

      心思混乱中,我仓猝逃开,踉跄了几步,复又被揽住,从背后传来他胸膛的隐隐颤动。
      “你是否是凡人、叫何名字、是何性情、有无回忆那都无妨,我只要你记得你是我白行风的结发妻子,就足够了。”

      在我的耳鬓,一滴滚烫如沸的水珠随着低哑的嗓音落在颈侧,滑入衣襟灼烧着我的心口,我的视线再度雾水茫茫,可是我莫名得想笑。

      “白行风……是你忘了吗?你忘了你是谁吗?你是承继神族血脉的神君,是斩妖除魔受人景仰的神将,你的妻子怎能是只污秽的怪物,怎能是只噬血的魔物,”泪珠滚落,模糊了唇角讽刺的弧,“怎么能是……我呢……”

      “我不在乎别人当我是谁,这么多年来这个角色我扮演得还不够称职吗?上天又可曾因此对我对你,施舍一丝怜悯?但此时,你瞧,”白行风转过我的身,轻抬起我的脸,以袖口擦拭我脸上的血污和泪水,“只要你不嫌弃我早你一步白了头,白头相守是做得到的。”

      “你说过不嫌弃的,不能食言的。”桃花大眼盼着,似个讨糖的无知孩童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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