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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落定 ...

  •   隆庆六年十二月初八,隆庆皇帝朱载垕因病去世,终年三十六岁。庙号穆宗,谥号契天隆道渊懿宽仁显文光武纯德弘孝庄皇帝,葬于昭陵。举国服丧二十七日,停嫁娶百日。
      隆庆六年十二月十五,皇太子朱骏安继位。于正月初一改年号万历,是年为万历一年。
      万历一年正月十六,原兵部尚书赵寅池因救驾不利、渎职失察贬为江西布政使司右参政。正月二十八,原通政史王传録接任兵部尚书。
      这个人事调动的文书一下来,满朝文武都懵了。通政司是个什么地方?原来洪武皇帝设置此司是为了“审命令以正百司﹐达幽隐以通庶务”,但到了现在,通政司早已和南京六部一样,就是个官员养老的去处。王传録是嘉靖三十年的榜眼,当初也是少年进士风光无限,但被分到通政司之后觉得自己的仕途差不多到头了,谁能想到五十岁这年一举做了兵部尚书。
      “陈大人,陈大人,今日下衙后您可有空?下官新得了两坛西凤酒,陈大人可否赏光来寒舍……”早朝一结束,王传録赶紧趁陈彦允上轿前拦住他,满脸堆笑。
      “王大人,陈某可担当不起您这一声‘下官’。”陈彦允收住脚步,微微一哂。
      王传録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哎呦,陈大人,您不说我都没意识到。哈哈哈,我这也是在清淡衙门呆惯了,忽然让我做兵部尚书,可真有些习惯不了,哈哈哈。”王传録掩饰地用大袖擦了擦额头,“那陈大人今日可有空?咱们小酌两杯?就当是感谢从前陈大人对我们通政司的拂照。”
      陈彦允笑了笑,“王大人客气了,你我都是各司其职罢了。王大人若真要感谢,应当是感谢张大人。”陈彦允偏了偏头,王传録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刚好看到张居廉在准备上轿。
      王传録恍然大悟,“哎呀,我就说,若没有张大人,就我这资历,哪儿轮得到做兵部尚书。”王传録又殷勤地向陈彦允笑道,“陈大人,不比您是张大人身边第一亲近的人,像咱们这种,平日里见着张大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算是这心里头感激,也没份量去向张大人道谢呐。陈大人,到时候还得劳烦您替我向张大人……”
      “王大人过谦了。张大人是看重您的才华与能力,您不必如此。”陈彦允微笑着打断王传録,“真是对不住王大人,近些日子家母身体抱恙,晚上我得尽早赶回宛平,怕是要辜负王大人的美意了。王大人,您尽可放心,张大人啊,自然是器重您的。失陪了。”陈彦允意味深长地看了王传録一眼,撩起车帘,向王传録示意地点点头,钻进了轿子。
      “哎,陈大人要尽孝那自然是耽搁不起的,您一路走好啊。”王传録仍旧满脸堆笑地送陈彦允上轿,待陈彦允的轿子抬走后,王传録才往自己的轿子走去,一边走,一边困惑地喃喃自语,“张大人器重我?陈九衡这是认真的,还是玩儿我呢?张大人要是器重我,哪儿会让我做这么多年的通政史。这后头都是些什么弯弯绕绕。”

      因为国丧的关系,罗怀秋和叶限的婚期推迟到三月十六。叶限那日在宫里冒险的举动被叶贵妃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长兴侯,叶限整整一个正月都被禁足在府里,美其名曰养伤。
      一直到三月三花朝节长兴侯府上办筵席,罗怀秋去赴宴的时候才有机会见了叶限一面。
      “乡君,夫人请您去景安堂。”罗怀秋正与杜五聊天的时候,一个有一对深深酒窝儿的丫鬟笑吟吟地过来请她。
      “哦,我这就去。”罗怀秋不疑有他,冲杜五抱歉地笑了笑,“小五,我得失陪一下。寿德大长公主府上的事情你还只说了一半,等我回来你再接着说完啊,别忘了。”
      “知道啦,你快点儿去吧,别让未来的婆婆等急了。”杜五笑嘻嘻地拍了罗怀秋一下,声音有些大,旁边几家小姐也听到了,纷纷善意地向罗怀秋笑了起来。
      “就你话多!”罗怀秋无奈地笑了笑,只能再一一向别家小姐致意。
      罗怀秋跟着那丫鬟穿过垂花门进了后院,原该往右边小径走去景安堂,丫鬟却领着罗怀秋往左面拐了过去。
      “我没记错的话,夫人的景安堂不该往这儿走?”罗怀秋见那丫鬟神色坦然,一看就不是无意间带错路。
      果然,丫鬟转过头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乡君,其实是咱们世子爷请您过去。现在是往旌德院去。”
      知道是叶限,罗怀秋也放心了,跟着丫鬟到了旌德院。
      “叶……任之。”罗怀秋进去的时候叶限正坐在桌前练字,罗怀秋刚要叫他“叶世子”,叶限眼神淡淡地扫了过来,罗怀秋心里莫名一凛,硬是改口为“任之”。
      “你来了。”叶限将笔搁下,挥手让丫鬟退下去,抬起头看着罗怀秋。
      罗怀秋等着叶限继续说下去,谁知道他竟然就这么看着她没了后文。罗怀秋吸了口气,面带微笑,只得自己开口:“任之你直接叫我来旌德院就行了,何必这样麻烦。”
      叶限睫毛扇了扇,“我若是直接叫你来我这儿,你肯来吗?”叶限嘴角似乎翘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你肯定会说婚前私自相见不合礼数。若是不小心被那些小姐听到了,你又会尴尬,然后把帐都记在我头上。”
      罗怀秋现在是真的尴尬。她没想到叶限这么清楚她的脾气。罗怀秋抬起袖子掩饰性地拂了拂脸,别过头看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叶限的书桌上,“你还练字啊。”
      叶限奇怪地看了罗怀秋一眼,“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吗?”
      这什么意思?罗怀秋知道自己又开了个糟糕的话头,抿了抿唇,索性道:“所以你叫我来旌德院到底是要做什么?”
      叶限站起来,从书桌背后的博古架上取下一个小木盒,“我给你刻了枚章。”
      罗怀秋打开木盒,发现里头是块田黄雕刻的印章,石章壁上还刻了喜鹊登梅的花纹。罗怀秋有些惊喜,小心翼翼地将印章捧在手里,感谢地向叶限笑道:“谢谢你。这全是你亲手刻的?得花不少心思呢。你才新升了大理寺左寺正,平日里政务就有够忙的,再要抽功夫来刻这个,小心伤神。你还是多休息吧。”罗怀秋见叶限深色淡淡,赶紧再补上一句,“这枚印章我很喜欢。”
      叶限神色明快了些,“我就刻了两个字,壁身上的花纹不是我刻的。”见罗怀秋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叶限略感不爽,拉着罗怀秋绕到桌子摆有印泥的一侧,“你试试看。”
      从前叶限也不是没有拉过罗怀秋,但是像这次一样直接牵着手却从未有过。罗怀秋先前走了不少路,手上起了层湿漉漉的薄汗,自己都觉得不干净,被叶限这么牵着手只觉得很不好意思,拼命想抽回来。
      叶限感受到罗怀秋的挣扎,索性握着她的手,带着罗怀秋将印章上了泥,稳稳地扣在宣纸上。
      印章上刻的是小篆的“斯逸”,因为是自己的小字,罗怀秋也能勉强认出来,“这和你那个‘长顺’的花押是一个风格的。”
      叶限脸色黑了黑,“难为你还认得出都是小篆。”叶限从腰间取下自己的私章,端端正正地印在“斯逸”旁边,“看清楚了,我一般多用这个,‘长顺’那个是我外祖父刻着玩儿的。”
      “任之斯逸”,雪白的澄心堂纸上落下四个朱红的小字,圆润的小篆配在一起说不出得匀称和谐。罗怀秋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抬起头看向叶限。
      叶限原本其实是想问罗怀秋那日为何要私自潜回宫,回宫后又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到罗怀秋清澈的笑容,叶限忽然又问不出口了。朱骏安拥有了天下又如何,罗怀秋却是属于他的。
      “你……这几日好好待在府上,别再和永阳伯府五小姐胡闹,还有最后几天了,别再出什么差错。”叶限明明满心满眼都是喜欢,说出来的话却总是不那么让人舒服。
      “什么叫胡闹?杜五也是正经伯府小姐,怎么就被你说成这样了?”罗怀秋也摸清叶限脾性了,越是与他态度随意,他反倒越能接受,“我是不会出什么差错,倒是你,别再掺合到什么党争里去。张居廉现在是连兵部都控制了,文臣里头明面上没一个人敢不服他,你毕竟是长兴侯府出身,难免会受排挤。大理寺卿是我亲舅舅,若是遇到谁为难你了,你也别抹不下脸,我舅舅能帮到你的总归都是会帮的。”
      叶限听着罗怀秋一板一眼地分析着政局,只觉得有趣,明明讲的话都天真得很,却让叶限觉得熨帖。
      “你倒是挺知道的。”叶限终于忍不住,对着罗怀秋笑了起来,“放心吧,你以为张居廉真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只手遮天?王传録究竟是不是他推上去的还两说呢。”
      罗怀秋愣了一下,想再问问清楚,叶限却不肯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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