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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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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敬神坛。
默写完了整本的《男论语》天色已经暗下去,腿已经疼得麻木了,上官煜曦后悔没让人在地上铺个垫子。所以他不打算再等,刚写完最后一笔就坐到地上,一下一下锤着麻木的双腿。
但他还不打算睡觉,打算把剩下的几本也都温习一遍,可以想象明天开始他没有好日子过了。
看着立叔叔用来打他的棍子,上官煜曦咧咧嘴,用两根手指提着扔向远处。神女,也不知是美是丑是扁是圆,还真有些麻烦。
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格外轻快,很明显不是上官如立。暮儿这小子趁着管教不在又跑来他这儿了。
果然,一个白白的球体探进来,暮儿带着头纱,左右环视,第一眼没看到人,一回头却看见一张被放大了几倍的脸几乎贴在自己脸上,吓得往后躲了一步,拍着胸脯说道:“小叔叔你吓死我了。”
暮儿,上官茗沐,乳名暮儿,是钰肇帝与皇君的儿子,大皇女唯一同父同母的弟弟,从小受尽宠爱,哪怕进了敬神坛也偶尔能出去看看皇君和皇帝,比上官煜曦这个御弟好多了。
上官煜曦也很喜欢他,暮儿虽然受宠但并不刁蛮,也许是因为负责教养他的管事并不严厉,他还颇有几分机灵可爱。这寂寥的敬神坛里,只有这暮儿能给他解闷。
“进来。”上官煜曦挥手。
暮儿进来,指了指被丢在一边的木棍,“他又打你啦?”随即看到了地上厚厚的以沓纸,和上官煜曦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膝部,字迹工整娟秀,一看就是上官煜曦的字,“啧啧,这么厚,他又不在,你坐椅子上抄呗。”
“被他发现了,你就半个月见不到我了。”上官煜曦表示遗憾,他没有暮儿那么大胆子。
暮儿有一双比常人大的眼睛,比他父母加起来都大,他小时候上官煜曦多次在心里怀疑他是不是自己姐姐的儿子,但今天那双大眼睛里噙满了水,小眉头也皱得紧紧地,见上官煜曦坐在地上自己也缩在墙角,“小叔叔,我听说神女找到了。”
“是啊,已经找到了,过两天也许就会有画像送过来。”
原来小家伙愁嫁了。
“你可想嫁给神女?”
暮儿眼中都是疑问,“不是神女选我们吗?”
“咱们说说,也无妨。你想不想嫁给神女?”上官煜曦又问。
暮儿起初不太明白,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以前想,可是煜麓叔叔说嫁给神女会过得很累,要平衡几十个男人,还要权衡朝野利弊,想办法帮着我姐姐,很难做;不如嫁一个寒门小官,家虽小,烦心事也少,如我这样的身份,必定被捧着、宠着,说一不二,一生顺遂。”
“哎——”上官煜曦长叹一声,“你煜麓叔叔是个好人,比上官如立想得开。”
暮儿满眼惊恐,“你敢直呼如立爷爷的名字?”
“他又听不见,怕什么?”上官煜曦说道:“给你两天时间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嫁给神女,如果你不想,小叔叔就努力努力,争取让神女看上。”
“可是嫁给神女……”
“小叔叔不怕。”上官煜曦摸着暮儿的头,“你要好好想,一旦做了决定,就不能反悔。”
“让六郎来帮你擦药吧。”墨谪想了想说道,她不太会做这样的事。未来,没有那么远的未来,有很多比这个时代的药好用千百倍的药,可惜到了她那个时候已经只能在陈列馆里看到一些古老的样本了。
所以伴生体里没有药,还得用林家堡的。
墨谪不确定林坦知不知道陆叔已经死了,如果不知道……她不准备提起陆叔。
“可我……”林坦回头扫了一眼自己后背,脸上微红,被妻主责罚并不是什么特别丢人的事情,但闹得天下皆知就不好了。
“怎么?你以为他不知道?别说六郎,恐怕春熙夏鹊都瞒不过了,他俩那快嘴,现在恐怕整个林家堡都知道你在房里挨打了。”墨谪很认真的说道。
林坦倒吸一口冷气,他刚刚没有心情注意贺六郎,细想,他那么快跑了出去,焉能不知道妻主要干什么?
“本来也瞒不过,你还没向他道歉呢,他是正夫,也比你年纪大,你要多敬着他些。”墨谪说着,已经吩咐人叫贺六郎来。
林坦这才不再说话。
一会儿,贺六郎进来,早知道林坦会受些皮肉之苦的他并没有太惊讶,妻主的惩罚,并不重,至少相比于储媛或者村里那些女人们,简直太轻了。那些人手里,哪个挨了家法的男人不是鲜血淋漓去了半条命?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如林坦这样神采奕奕。
是以贺六郎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太过惊讶,只是默默帮林坦擦药。
“慢着,”墨谪叫停了贺六郎,又对林坦说道:“你没有什么要对正夫说?”
贺六郎却比林坦明白得更快,赶紧说道:“都伤成这样了,还说什么?妻主怎么还教训不完了?”
墨谪还是看着林坦。
林坦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口,“林、林坦顶撞正夫,又对正夫动手,是我的错,请正夫原、责罚。”
但有那么一瞬间,林坦忽然感觉到,他有了一个新的家,这个家里有三个人,有墨谪有贺六郎还有他,他位置最卑,有的时候需要忍耐和让步,但仍然是他们三个组成了一个家,他们要互相照料,墨谪不会代替贺六郎向他道谢或者原谅,不是曾经的他们和他。
“芝麻大的事,有什么责罚不责罚原谅不原谅的,你心情不好,我明白,谁还没有遇上事的时候?这种时候妻主和我不照顾你,还有谁照顾你?”贺六郎继续给林坦擦药。
“六郎,我想提林坦为侧夫,这需要什么吗?”
贺六郎摇头,“提位不是娶夫,不需要什么,如果二弟喜欢可以在家里办个小仪式,也就够了。”
“不必。”林坦说道,“林家堡遭难不宜办喜事,不如再过一段时间……”
“不能等。现在没去京城,一切都是妻主说的算,可一旦到了京城……”贺六郎面有忧容。
墨谪起身,也沉默了,她对于京城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况,这几天也无心多打听一些,虽然她自信一切都会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但也还是觉得事情早定为好,以免出了始料不及的事,失约林坦。
“不如竟请三长老给做个见证,再加上黎紫叶,她爱凑热闹,打造一副银饰,挑个双数的日子换上,如何?”墨谪说。
“最好请上常大人。”贺六郎提醒。
林坦本是奴籍,这在江湖门派不算什么,可既然墨谪要去京城,这籍贯就不能忽视。林坦奴籍不能为平民夫,更何况是神女,只凭一个仪式,到时无凭无据只怕有人不承认。
“也好,”墨谪点头,看向林坦,“等你伤好些吧。”
林坦答应。
转眼十天,林家堡的事物没有那么多了,黎紫叶和三长老两个人就可以应付,林坦再也不能“躲清闲”,虽然出了很多意外,但他依旧是林家堡堡主,许多事情需要他拿主意,他开始重新整编林家堡剩下的人,然后发现墨谪说的是对的,林家堡这次死伤虽多但剩下来的都是精锐,每个都可以独当一面,这些人有傲气但也有衷心,他必须学着用不同的方式去收住每一个人的这份衷心。
林家堡积攒的大部分财富还在,一切并不算太难。
今日是那个林坦提为侧夫的日子,至少这个晚上林家堡是热闹的,众人也都是高兴的。墨谪忽然有点嫉妒林坦,这件事以后洗清了林家堡多年陈腐,原来,还有那么多人会真心为林坦祝贺。
又十天,墨谪终于再也忍不住常顺的唠叨,启程去往京城了。贺六郎与她同去,林坦亲自为他们准备了许多东西,常顺那早就调来了神女仪仗,这一队浩浩荡荡几百人,拥着神女从林家堡出发了。
其实不过八百里路,骑一匹好马两日可达,即使这缓慢的仪仗队,十天也可以到了。林坦骑着他的通体乌黑坐骑黑影,就是见到墨谪那天骑的那一匹,站在林家堡大门口,看着队伍越走越远,从浩浩荡荡变成模糊不清,转过山路不见了踪影,最后连脚步声也没了。山顶忽然飘起细小的雪花,寒风迎面,雪花也打在脸上,林坦裹紧了斗篷,直到再也找不到一丝离人的踪迹,他缓缓走回林家堡。
他居住的屋子,已经住了五年多,还好这里一直没变。林坦一推门,就感觉到屋里没生炭火,听见暖阁处窸窸窣窣的声音,林坦信步走到最喜欢的那个位置坐下,“陆叔,冷了,再不生火你的风湿病就要犯了。”
然后看见暖阁方向一个稚嫩却陌生的侍儿连滚带爬地出来,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吓得全身颤抖,“堡主饶命,堡主饶命,奴才这就去生火。”
是啊,陆叔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