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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团圆(四) ...

  •   【肆】

      忘忧走后,日子倒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少了一个陪解语喝茶的人而已。

      戏台上的故事依旧热闹,戏台下的人世依旧喧嚣。

      这场戏,是槿辞独唱。琴声似溪水汩汩而流,时而婉转,时而热烈。槿辞还未开口,台下的茶客就已被这琴声勾去了几分心魂。雅致的琴音是出自琴师暮云之手,每一个音节里都满是缠绕的情丝。

      临窗之处坐着一位黑衣美人,她静静喝茶,这悠扬的琴声似乎勾起了她的某些心事。

      “啪……。”琴弦断裂的声响,惊了满座。也吓了解语一跳,她本来兴致满满地在听戏的,如今赶忙起身去看暮云,只见他修长的手指上有鲜血溢出来。

      “你的手受伤了,我去帮你找点药。”

      那人却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拦住她说:“解语,不劳费心。”

      “别客气啦,你可是要靠这双手吃饭的。”她大咧咧的跑去了楼上找药。

      满座尽是宾客嘈杂之声,没有人注意到戏台下僻静的临窗角落里,坐着的黑衣美人微微地蹙起了眉,低头沉吟片刻然后离开。留下了一杯没有喝尽的茶。

      这个黑衣美人就是桃夭,兰萝与槿辞的师父 。解语曾听槿辞说过,这一年,是她到团圆阁的第三年,自打她来青城开始,桃夭就一直在这里。槿辞是桃夭一手调/教出的徒弟,在她的记忆里,桃夭从来只穿黑衣。槿辞从没有问过她原因,桃夭也从来不提。

      再说槿辞,乐声随着琴弦的断裂戛然而止,槿辞只得怔怔地站在戏台的中央,明亮的烛火映在她清秀的面容上,美得有些空洞,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自己初来团圆阁的情景。

      “你叫什么名字?”一身黑衣的桃夭倚在一棵开的正旺的桃树下,双眉如黛,肤若凝脂。她的嘴角微微勾起好看的弧度,令身后的桃花都黯然。

      “我叫槿辞。”少女诺诺地答到。

      “槿辞……真是个有趣的名字。”那黑衣女子默念着她的名字,若有所思。

      “槿辞!没事啦,快下来去休息一下。”兰萝说宾客都散了去,一语拉回了槿辞的思绪。可她却没有动弹,她看向琴师暮云,眼光里却有一丝无奈,她喃喃问道:“世人都是这般求之不得,忘之不去吗?”

      “……。”暮云依旧沉默,只是那原本平静如水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波澜。

      从前,解语听人说过一个故事,是一个剑客和一个戏子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就与寻常的故事一样,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遇,猝不及防。

      十年前的团圆阁,有许多背着包袱的人被这热闹的景象吸引,凑近门前来一看究竟。

      “老先生,这是什么表演啊,好生热闹?”

      “团圆阁的表演,看来你们不是本地人,也怪不得不知道了。今个表演的这位桃夭姑娘可是青城里戏唱的最好的人。”

      “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好名字。”

      满座客人中,有一个清瘦的少年,他的背后背着一把长剑,正看得入迷。桃夭一曲还未唱完,便听得不远处有人喧闹,这是一个年轻公子,相貌清秀俊朗,穿着看起来虽然朴素,却面带贵气,此番他喝的烂醉,跌跌撞撞地朝着戏台而来。

      “都说团圆阁里的茶可以醉人,今天我倒要来尝一尝。”

      “公子,我们桃夭姑娘正在表演……。”一旁的小丫头忙上前拦住对方。

      “桃夭?谁是桃夭?我要她来给我泡茶。”那人指着戏台子上的女子,蛮不讲理。桃夭谢了满堂宾客,然后停了下来,走到那人道:“团圆阁里的茶可以醉人,醉的是清醒之人。公子你喝醉了,还望你不要坏了大家的兴致。”

      “你们戏子不就是要钱吗?……,我有钱,你看,我有的是钱。”说着拿起银锭子朝桃夭甩去,眼看银锭就要甩在桃夭脸上,后者还未来得及闪躲,那银子便被剑鞘打落。

      “兄台,你喝多了。”没等那人再度发作,持剑之人便在他脖颈间击了一掌,击晕了这人。桃夭当即冲台下伙计使了眼色,不一会这人便被五花大绑抬了出去。

      团圆阁的宾客散去之后,桃夭换下了戏服,换上了一身素色衣裳,她直径朝那清瘦少年走了过去。

      “今日多谢公子出手相助。”桃夭在那清瘦少年的对面坐下,一双玉手纤细无比,熟练地将热水兑入茶壶之中。

      “姑娘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只是,不知那位公子如何了?”

      “那个醉鬼啊,被我浇了好几桶凉水,现在在后院柴房呢。”说起方才捣乱的那人,桃夭立刻变作了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与方才戏台之上的温婉绝色不同,换上了寻常衣裳的桃夭透出了本来可爱的少女模样。

      “姑娘,这样不妥吧……。”那年轻剑客道:“虽是他先出言冒犯了姑娘,可是当时他喝得烂醉,怕是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应该是无心之举。”

      “怎么?你这是在心疼他啊?”桃夭打趣般的微微一笑,却不料那年轻男子竟然真的脸上一红,一副有些窘迫的样子,“姑娘莫要取笑在下,只是那位兄台挨了我一掌,我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好啦,我这拿你开心呢,不过,你总是要先接受我的道谢吧。把这壶茶喝了,我带你去看他。”

      “恩,多谢姑娘。”说着这人拿起茶杯直接灌进嘴里。

      “喂!茶是不能这样喝……。”话音还没落,桃夭便看得那人的眉头就皱起了两个大包,茶水太烫,可眼下男子已经喝进了口中,这是桃夭为了谢他沏的茶,他又怎么好意思当着她的面吐出来?

      “噗……。”桃夭看着他的样子忍俊不禁,待那人咽下口中的茶,桃夭说:“这茶的名字叫“锦年”,我叫桃夭,你叫什么名字呢?”

      “在下姓吴,单名一个尘字。”

      “走吧,吴大哥,我们去看看那个醉鬼酒醒了没。”

      吴尘和桃夭还没有走到柴房,便听得里面人大叫着:“放我出去!”

      桃夭将锁扣打开,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门里冲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桃夭气不打一处来,还没等发作,不料那人先兴师问罪起来:“你是谁,这里是哪里?你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这位兄台,这里是团圆阁,这位是团圆阁的桃夭姑娘,你喝醉了酒后来团圆阁耍酒疯,挨了我一掌后才被关在这里,你不记得了吗?”吴尘简单地回答了那人的问题。

      “啊…是这样嘛,”那人捂着头,一副痛苦的地样子,“若是这样,倒是我的不对了。在下暮云,今日多有得罪,还请两位见谅。”

      “看在吴大哥的面子上,我就原谅你了。”桃夭冲暮云做了个鬼脸。

      “你这丫头,说,我身上这水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暮云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裳湿了大片。

      “切,这是你活该。”

      一来二去,吴尘、暮云和桃夭就这样熟络了起来,三人倒是意趣相投。

      可是,桃夭爱上吴尘,正如书中英雄美人的故事一样,只有英雄和美人,在这个故事里,暮云仿佛只是个来搞笑的。我们猜到了故事的开头,无非是些花前月下的绮丽。我们也猜到了结尾,不过是一场求不得放不下的忘不了的团圆之约。

      十年前的仲夏吴尘对桃夭说,北方战乱,男儿应当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十年之后,我倘若回来,便娶你过门。就这样,那个当年名满青城的花旦从此再也没有唱过戏,只为了一个十年为期的约定,为了一个以剑为生的人。从此任它花满青城,全都成了虚无景象。

      十年,可以改变的事情太多了,旁人只当这是个故事,却从没有想过要追问这个故事的结局。事实上,有些故事没有结局也许才是最好的完满。

      那天夜里,被惊醒的又何只解语一人。偌大的团圆阁,却好像空的只剩下了那戏台中央的女子。空灵的声音,斑驳的烛影,戏台中心那抹黑色宛若舞尽了人世凡尘的爱恨悲欢。一刹间,世界都黯淡了,唯有桃夭,还用那清丽的声音凄凄地唱着一出团圆的唱词。解语忽然想起她从前问过桃夭的话。

      “桃夭姑姑,你为什么总穿着黑色的衣服?”

      “因为有人对我说过,黑色是最能藏得下情绪的颜色……。”

      “那桃夭姑姑喜欢那个人吗?”

      “傻丫头……。”

      “桃夭姑姑,你知道暮云喜欢你吗?”

      “解语,你还小,不懂得这世上情爱之间,一生一世只容得下一双人。”

      (那天夜里我才知道这一天是戏子与剑客的十年之期,吴尘用了十年去许诺,桃夭用了十年去等待,暮云用了十年去守护。谁又比谁幸福一点呢?)

      那天以后,桃夭褪去了一身黑衣,去了山中的一座寺庙里,终日守着青灯古佛。而暮云在酒窖里烂醉了七天七夜,在他的琴声里,有一种哀伤,却从来没有人读得懂。

      “暮云,你不要再喝了。”槿辞一把夺下暮云手中的酒壶,与解语合力将他扶了起来。

      “你们不要管我,让我喝酒…。”他挣脱槿辞解语二人,奋力要夺回自己的酒壶。挣扎之间,却有眼泪落下来。

      “你们都把这酒当作毒/药,不让我喝。十年前,若不是我喝醉了,如何碰得到他们,桃夭那个死丫头,还泼了我好几桶凉水。”他竟然笑了起来,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纱布上还有断弦割伤溢出的血迹。“你们知道嘛,那年我眼睁睁地看着吴尘死在我的面前,该死的人是我,他替我受了一箭,该死的人是我啊。我最好的兄弟,他还笑着对我说,从前他欠了我一掌,如今还清了,可是他欠桃夭的,却永远都还不清了。青城,团圆阁……桃夭…吴尘。这一定是一场梦,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他的眼眸中浸满了悲伤,很深很深的悲伤。

      十年前,暮云曾看着桃夭爱上吴尘,三年后,他带回了吴尘的死讯。桃夭说:“十年,他凭什么让我等他十年,他还可以不回来?你一定是在骗我,你是个骗子。”桃夭好像在一天之中长大了,再不是那个能和他打闹的小姑娘,他忽然觉得心痛,忽然发现原来那天碎掉的心不是只有桃夭的那一颗,还有自己的一颗。

      “这十年,是吴尘与桃夭的十年之约,可我却站在他们之间,一并痛了十年。槿辞,这把琴我怕是不会再弹了,送给你吧。”其实暮云没有很傻,只是要怎样和一个女子比长情,这天下怕是无人知晓。

      “你要走?”

      “我想把剩下的这几十年给自己,忘了吴尘,忘了桃夭也忘了团圆阁。”

      “那好歹再喝一次团圆阁里的茶吧,”解语说着起身为暮云泡了一壶“锦年”,那是他们三个人遇见那天喝过的茶,锦年,锦年,素锦华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团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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