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吴小乔传》浣晴

34、死别

　　“瑜以凡才，昔受讨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遂荷荣任，统御兵马，志执鞭弭，自效戎行……”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执笔代书。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傥或可采，瑜死不朽矣。”

　　我笔尖顿了顿，鼻子酸酸的，用力忍住不去哭，不想还是控制不住肩头的颤动。
　　“你等等。”我放下笔，想去看看药煎得怎样了。其实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还没好呢。”周瑜躺在榻上笃定地说。
　　我不信，掀开盖子一看，果真没好，扑面而来的药味熏着了鼻子，好一会儿没缓过来。
　　“继续吧。”我重新拿上笔。
　　他说：“就这些了。”
　　这里离大营不远，隐约可以听见士兵操练的声音，药香溢出壶口，轻轻浅浅，布满了我在巴丘短暂的秋天。
　　“阿苘，”他轻声唤我，“你有没有那种……特别想跟我一起做的事？”
　　我背对着他，煎好的药放在案上，我拿着扇子一下一下地摇，力度控制的很谨慎，太凉或太热都不行，还贪心地想让他立即喝到。
　　我的眼泪又上来了。
　　……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
　　我装作不咸不淡地回答他：“没有。这世上有一定需要两个人完成的事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低声笑了，似乎是对自己不冷不热地嘲讽：“我知道了。原来没有。”
　　傍晚时孙权去看他，我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坐了很久，拖着坐麻的腿回屋，正好看见主公从里出来。
　　他的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我心中叹口气，上前行礼。
　　他又开始难受：“公瑾他……”
　　我冲他笑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以前一样……我江东人杰地灵，英才不缺他周瑜一个，主公勿忧。”
　　孙权觉得惊讶，怎么我这个做夫人的跟别人这么不一样。
　　不过是因为习惯。
　　脑中早就排演了无数遍他离去的景象，早就哭了无数回。
　　周瑜昏迷了好多天，我不敢放松，好几天没合眼，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也没敢回床睡觉，只是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趴在周瑜床上，闭上了眼睛，想着应该很快就可以醒来，周瑜要是有不适，可以叫我。
　　醒来时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隔了一个春秋。
　　缓缓睁开眼，又一不小心跌进了夫君明澈动人的眼眸里，他如从前那般安静地看着我，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深情。
　　我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过去，心中有一种荡开的欢欣。
　　他艰难地伸出手，抚上我的头发：“夫人，从今往后，别再想起我了。”
　　刚才的幻觉就这样被打破，我狠狠地摇头，汹涌泪水迅速流过脖颈，湿了衣裳。
　　“夫君，你要走了么……”我想死死抓住他的手，可是又怕他会难受。
　　他似乎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坦然，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想帮我擦掉眼泪，手覆上我的脸，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夫人要找一个最好的人家，不要担心，我喜欢的，他们也一定喜欢。”
　　我抽泣道：“你想得美……你要是敢走，我就住到铜雀台上去，还要把江东的情况全都告诉曹操……你等着，我会报复你的……”
　　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还是想坚持着说完话：“阿苘，对不起。”
　　他对我说过多少次对不起？
　　我稳住心神，这么多年来，终于可以有机会当面说出这句话：“夫君，我只要你对得起自己。”
　　他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手指渐渐松了……
　　他嘴角轻轻上扬，他说过，他会笑着离开。
　　最后的最后，我没有错过那最后四个字。
　　“若有来生……”
　　我痛哭失声。
　　若有来生，周瑜，我再也不要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