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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无眠之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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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幻境,天宫为止。云雾腾仙灵,紫气驾神明。凰歌笙乐平天庭,龙舞翔天祝帝王。玉帝贤明治景,诸仙众神奉尊敬天,三界为天宫繁盛。
歌舞升平的天界,似乎永远安享着盛世荣华。
天庭瑶池筵席不断,见过的人皆叹纸醉金迷。
可惜我不曾有幸一睹那奢华香艳之景。
放下手中的灵木檀香扇,拿起一旁沉重华贵的金叶沉香扇,运入灵力,对着坛中浓重烟雾轻轻扇去。正扇三下,反扇三下,缭绕浓雾被拨开一丝,隐约露出坛底一点星火。
“看好了,炼这‘转魂丹’需得依卦阵扇火。在坤、离、坎三位扇木扇之风,在乾、巽两位再扇金扇之风,一定得慢慢来,不得马虎。”我轻巧地从炼丹炉周围布好的卦阵上跃动,转瞬从乾位移至巽位。一身清云袍浮动如云,影似恍雾。
丹室中立于一旁的数名童子纷纷点头,又羡艳地望着我:“御哥哥好厉害,难怪上君会将转魂丹交给御哥哥炼!平常上君都不许我等碰香扇和丹炉!”
我只淡淡一笑,手上不停:“毕竟我跟了上君三百年。”
这里是太虚殿,太上老君的道场。我是太上老君颇为器重的弟子,灵力资质都略有小成,所以他会放心地将丹炉交给我掌管。
在上君身边待久了,我亦是喜欢清净之地。天庭的筵席我无意参加,唯有炼丹修心时的宁静才能让我舒畅。
旁人眼里,我清雅明俊,始终穿着一尘不染的道袍,长发黑似鸦羽,束以玉环一丝不乱,一看便晓得我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修道之仙。
上君说过,每个人都有叛骨逆根,唯有修道,方可除尽。
我也有叛骨。不知从何时起,打坐修炼时常会误入迷境,看到一片烧红的火海,耳边不自觉地惊起鬼啸般的哭嚎声。待我惊醒,只觉得冷汗如雨。也许是我修行太浅,破不了这叛骨之障。
只能加紧地炼丹修心,盼望早日过了此劫。
思绪间,一炉仙丹已制成。童子捧上紫金葫芦,我执起金柄拂尘,在那丹炉炉火处轻扫,炉鼎无声而开,数枚泛着银光的仙丹滚落而下,被我用拂尘接住,装入葫芦中。
“御大人,有客来访。”丹室外传来童子通报声。
我将拂尘交给身边童子,理了理衣袍,清朗而笑:“好好收拾丹药,我去去就来。”
足下丝履生风,步伐轻晃便出了丹室亭阁。穿过数重院楼,我只身来到太虚殿主殿旁的坪苑。玉桥驾浮云,幽花染碧丛,坪苑是殿中仅有的草木园林之地。
云雾弥漫,楼阁胜似墨中画景。玉桥旁一抹人影,似乎等了很久。远远看去,那人像在凭栏眺着太虚湖,想看透湖中倒映的太极幻象。
“太虚湖乃太虚殿圣地,任何人不得偷窥私闯,请阁下自重。”我恍如清风般踏桥至那人身后,轻语淡淡,又似苛责。
那人一惊,转过头来。俊逸清爽的面容散发着不羁之气,一身锦绣衬得他宛如翩翩贵公子。见着我,他剑眉一挑,随即展颜邪笑。
“御,你这小子就会装正经!”他习惯性地举起手,在我肩上擂了一拳,俊脸笑颜如小孩般天真,“怎么说我也是你青梅竹马玩到大的,少给我假惺惺!”
我拂袖而立,望着他淡淡说道:“阁下已被擢升仙官,在下高攀不起啊。”
“算了吧,谁不知道你们太虚殿的人向来不畏权贵。”他上下打量我一番,忽而贼兮兮地笑了两声,顺手搭上我的肩,“这才多久没见啊,你小子竟敢长得比我高!”
我撩去鬓发,绷不住脸陪他嬉笑出声:“升了官还这么没礼数,虹眠仙子没少教训你吧。”
他吐吐舌头,一张俊脸霎时变成苦脸:“别提她。我都不敢回然远殿,这不上你这儿来了。”
“我听说是延光大人你整日不思进取,只会调戏仙女?”肩膀微微一沉,把他的手臂甩下,不客气地揪他把柄。
“冤枉啊!御,明明是仙女们调戏我!”他假惺惺地抹上一把泪。
“呵,好一个浊世佳公子,能引得仙女思春,你功不可没哦。”无视他,我继续损。
此人是我幼时玩伴,出生仙中权贵之族,近来天界册封仙君时将他这年纪轻轻的风流小子封入“然远三君”之中。他延光的大名轰轰烈烈地归入以苛刻闻名三界的虹眠仙子麾下,从此之后,他便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延光生得俊俏,能诗善赋,终日被如花似玉的仙女包围着。迂回辗转在百花丛中,他若能专心修仙就怪了,怨不得作为然远三君之首的虹眠仙子日日惩戒他。
这混小子故作风流地拂去垂落的发丝,拿我调侃:“御啊,我说你是修道修坏脑子了。瞧瞧你高挑的俊模样,身板英挺的,要是往那瑶池边一站,只怕所有的仙女都要弃了我去看你了。而你,就晓得闷在这没人的冷殿里修道修道!哪天修成太上老君那模样,还不让仙女么的心都碎了?”
“我这样挺好,不劳延光大人费心。”正了正衣襟上的青纶带,我低声笑道。若在天界还管这琐事,岂不是与凡人无异?
“老古板。”延光也不客气,冲我咧嘴,“依你的资质,位列仙官轻而易举。原想让你入天庭,与我同列为官,也好帮帮我的……”
“帮你跟仙女调情?你打的好算盘。”远望天边云卷云舒,我觉得还是这里逍遥自在。总有种感觉,一旦我踏入天庭高堂,就会纠葛不清。如此,还不如敬而远之。
延光自觉无趣,舒展筋骨倚在玉桥阑上,低头凝望太虚湖底的众生幻象,渐而神情迷茫:“御,你说为何要有这天界,为何会有这幻象?到底哪个真,哪个假,哪个实,哪个虚?”
我摇头:“上君用了五千年,仍未参透这幻象。我用了三百年,更加参透不了。”或许,等我参透之时,这三界天地,也就没了意义。真假莫辨,虚实同归,还有何好悟的?
“哎,”延光猛然一拍脑袋,急急地拉过我的胳膊,“忙着跟你叙旧,差点忘了正事!”
“正事?”我笑他,“你心里除了风流快活,装得下什么正事?”
他一抚长袖,摆出正派的模样,装得不苟言笑:“我可是奉旨来的。瑶池御宴开始了,众仙都备了珍宝上贡。太上老君适才想起炼了新丹,要你赶紧拿‘朝玉纯阳丹’与‘夕露至阴丹’去宴上,准备献给玉帝与王母。”
“哦,我去取,你带去给上君好了。”我厌烦宴会的酒色浊气,可不想去沾染。
延光看出了我的心思,鄙夷地瞟我一眼:“想指派本君?上君让你送去,没让我送去。再说,你们太虚殿的贡品让我送上,成何体统!”
是了,各仙官互不交管,他身为然远三君之一,岂能代管我太虚殿的事。
如此只能我亲自去了。
“御,把你那身素纱道袍换了,”延光得寸进尺地指挥我,“宴席上灯红酒绿,你这一身看着碍眼。”
我淡淡拂袖回身,向丹室走去:“我没必要迁就你们。”修道者,怎能舍弃孤标傲世的骨气。
延光深知我脾性,耸耸肩不再说什么:“随便你了。快些,别错过宴会的好戏。”
取了仙丹,用寒玉匣装了,我走出太虚殿。延光已等我多时,吩咐手下童子抬来风辇,转头冲我笑道:“去瑶池一路守卫重重,随我乘辇进去,没人会拦你的。”
这小子就一点好,够义气。
一路上果然够威风,天将们对延光客气有加。
“你倒很有派头么。”我微叹道。
延光得意地挺胸昂首:“好歹我也是有品阶的,天庭之上,谁不得给我三分薄面?”
“好好一清净天庭,硬被你这种人弄得跟人间官场一样污浊。”
“行了吧你,”他不屑地白我一眼,“我这点威风算什么,你还没见过凤琬……”说着,延光贼溜溜的眼神恍然兀现一丝惧意。
我不觉有些诧异:“凤琬大人?被册封为‘天辽三君’之首的凤琬?”
“是啊,”延光拍了拍我的肩,在我耳边低语,“凤琬虽是近来才被册封,你却不知,几百年前他就已是声望显赫的天将。所以……此人气焰嚣张得……简直是令人发指。”
“为何我却听说,凤琬为人和善?”我皱着眉,长久的闭关修行,真的让人目光短浅呵。
延光嗤之以鼻:“城府深的人会不懂掩饰自己?别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仙奴胡说。跟凤琬接触多了……唉,一见他,就浑身发寒。你瞧这外头,哪没有他的眼线?就连玉帝,也不及凤琬的势力……”
“哦。”无趣地应答。天庭,对我来说太陌生。
“总之,”延光隐去了嬉笑,认真地说,“小心点。出了事,我也帮不了你。”
我闭了眼,淡淡一笑。
百年来,天界东征西战,收服妖族,摧毁魔界。当年的功臣领将全于近年册封仙君。
这“仙君”之名,类似于人间的王公诸侯,仙官也不及他们的地位。以凤琬为首的天辽三君重权在握,凤琬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海遥三君、地广三君、然远三君依次执掌各等朝政。唯有风长三君,依附于凤琬手下。那三人出身卑微,皆是些歌伎舞娘之辈,能得到天庭册封,全仰仗凤琬的宠幸。换句话说,风长三君就是凤琬的伶人玩物。
“御,见了那些仙君,收收你清高的模样。那些人,你可得罪不起。”延光罗嗦着,伸个懒腰。
“哼,”我仍是笑笑,“延光,你父亲是击垮魔界的功臣,你出生便承蒙父荫,一世安享富贵。哪像我,连自己出生何处都不知晓。”我并非清高,只是过于敏感。没有家事背景,如何立足权贵?唯有摆出一身傲骨,孤立太虚清殿中。
“少来多愁善感……”延光斜眼,瞥见已到瑶池玉门,随口敷衍我一句。
风辇车帘外响起一声娇嫩的女音:“这不是延光仙君的风辇么?仙君这么久才来,瑶池仙子们可望穿秋水、愁煞花容哪!”
延光朝我一挑眉,自己掀帘而出,一身风流习气显露:“几日不见,仙子越发标致了,想必今日宴会的花魁非仙子莫属哦。”
“仙君过奖了,蝶儿哪里担当得起。”那女子娇笑一阵,声如银铃。
我理了理衣袍,也随着延光下了风辇。车帘掀开,玉门的七霞艳光晃得眼睛生疼,云雾虹霓四溢流芳。玉门高耸,天兵天将守卫一侧。若非仙中权贵,是难有机会来此仙境。
“这位是……”那女子见了我,疑惑地问向延光。
抬头,便见那一身金纱粉罗裙的俏丽仙女,巧笑嫣然地立于玉门旁。一双媚眼含秋水,蝴蝶乌髻欲翩飞。
“在下太虚殿仙侍,御。”我温淡一笑,朝那仙女稍稍施礼,“祈蝶仙子的确人如其名,美艳无双。”
她打量我一眼,不由得抬袖掩唇笑道:“早听延光提起过你,今日一见,御果然是淡雅出尘,又有些木讷呢。呵呵,别人夸赞蝶儿,都是一脸谀笑;而御,却夸得那么勉强呢。看来蝶儿还入不了太虚殿小小仙侍的眼,真是惭愧哦。”
这女子一席话,说得让人觉得尴尬。延光讪笑两声:“御,祈蝶一向这样,你不必在意。”
我微微点头,仍是礼貌应对。
风长三君之一的祈蝶仙子,受凤琬宠爱,向来刁蛮任性。任她嘴上尖酸,却无人敢得罪。只因为,她是凤琬的人。
心里恍然有一种感觉。今日一宴,三生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