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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银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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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在和烛台切发生过那样不愉快的冲突后,贸然和这把刀剑一同出任务其实并不明智。如果可以的话,夭夭更想执行审神者手册里的任职建议,尽量减少关系紧张的成员一同出阵的机会,即使不得不如此,也会在其中安插一个可以充当润滑剂的刀剑男士,比如长曾弥和蜂须贺一同出阵的话,里面一定会有浦岛虎彻来调解两位兄长的矛盾。
但夭夭吃不准烛台切的态度,伊达氏曾将叛臣和青铜烛台一同斩断而盛名天下的太刀,在被赋予了人性以后却是出乎意料的温柔体贴,家务全能,甚至还带了点老妈子的罗嗦。比起她从前佩戴的鱼藏,因刺杀吴王僚,即使过了数千年还有那么点耿耿于怀以致模样都阴沉冷漠,烛台切的性格简直愧对他的长相穿着,白瞎了那显形后酷炫狂霸拽的气场。
“请用。”
正想着,眼前就出现了黑发付丧神拿着烤串的手,黑色的皮质手套,哑光,配着上面肉香四溢,外焦里嫩的雉腿,违和得就像他明明弯着唇角,但眼底分明一丝笑意也无。
“谢谢。”夭夭接过,原想问问他是不是还在因前几天自己对幼年夭夭的处理方式生气,但对方转身就走,继续去料理别的刚被他们打下来的野味。周围第一次出任务的物吉贞宗正兴奋地和今剑一起玩闹,三日月捧着从本丸带来的保温杯喝茶喝得悠然自得,骚速剑和山姥切国广给烛台切打着下手。现在也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她只得把满肚子的话连着雉腿肉一块咽了。
总觉得自己的本丸随时处于暗堕边缘,夭夭叼着木签子,眼睛有些放空地望着远处山林里袅袅升起的炊烟,那是将来德川最有权势的女人,斋藤福今晚落脚的地方。
元和元年,为了确保自己所侍奉的少主,现在还被称作竹千代的德川家光的世子之位不被他偏心的母亲废长立幼,斋藤福以参拜伊势神宫为名离开了江户城,寻求德川家康的支持。虽然退居二线过起了太上皇的生活,毕竟是拿下了整个日本,开启德川幕府时期的一代霸主,他的影响力并非区区退位就跟着烟消云散的。是以,这次的队伍里夭夭特意带上了侍奉过德川家康的物吉和骚速剑,以及后来被献给德川家光的烛台切。
这个时空并非远征的首选,可以为本丸所用的资源极其匮乏,跟着斋藤福走到了相模国,手头也不过得了区区两匣子木炭。
但夭夭此行另有目的:这个时空目前还没有被时溯军所侵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时之政府研发部门其中一个实验室就建立在此,根据竹内奈奈子透露,几乎所有的变异刀剑男士都会被鸦秘密集中到这里做真剑实体实验。从前高层对此行径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是在发现时溯军可以感染刀剑男士暗堕后,他们急需这个鬼才阴阳师加紧开发传说中的妖刀千子村正以抗衡,所以那时候他要故意刁难夭夭,后者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一句夭夭并非日本地区的时之政府正式聘用,再多来几次检查勘测,鸦就能拿系统更新费当保护费让她交到本丸破产为止。现在,风水轮流转,趁着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时候,不帮保守派一把将他拉下来,那真是对不起夭夭过去十七年的教育了。
如今高层对于鸦的弹劾仅仅是僭越和贪墨,作为秋后算账这还不够分量,过几天风声小了,他还是研发部门主管,夭夭要的是他再也不能沾手权利中心。
暴露这个秘密实验室,让检非违使的大规模讨伐来引起政府高层对其权利严重倾斜的忌惮,加重量刑,使鸦再不能翻盘。与此同时,还要保证这个时空不被他们所改变,一点夭夭等人来过的痕迹都不能留,杜绝被鸦的手下抓住把柄的可能性。
翻着手头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的资料,为了减少时空扭曲,夭夭连四维立体屏幕都没带来,而是最原始的纸笔记录。其中,有几个名字和人物绘像被重点标注,其中还有一个大概坐标,和斋藤福所要前往的骏府城一致。
夭夭点上了一个绘像,身形很模糊,别说面容,就是对方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然而这是竹内奈奈子要她格外注意的重点人物。姓名:未知。长相:未知。年龄:未知。身份:未知。性别:依然未知。然而这个人已经跟踪斋藤福一路,从她离开江户城就几次发动袭击,虽然被夭夭等人截住了,可一次都没能将他消灭。
“夭~夭!”后面突然被抱住,欢快的童音一听就是整天元气满满的今剑。短刀蹦蹦跳跳了好久,突然搂住夭夭的脖子,小脸上细细的汗都蹭到少女细嫩的颈部肌肤上。
她也不恼,回手敲了一下今剑的脑门,“怎么了?”
“你看!”今剑献宝一样的将手中的东西举到夭夭面前,“物吉找到的,四叶草哟!”
“不愧是传说中的幸运之刃。”
“送给你的。”今剑笑嘻嘻地把四叶草夹在夭夭的耳边,然后退后几步,认真地点头,“我们想要夭夭一整天都特别幸运哟!”
这孩子,夭夭想着,然后摸了摸耳边柔嫩的绿叶,仿佛还带着露水的湿润和阳光的温暖,笑道:“谢谢。”
为了能让刚来本丸不久的物吉贞宗在任务中更快上手,晚上的踩点儿和巡逻就由今剑山姥切带他出门儿,也是夭夭想尽量把人支走她好和烛台切好好谈谈。但是跟山姥切交代完今晚任务详情并送走他们,回头夭夭只能看到三日月站在身后,清辉透过树影洒满了他一头一身。明明皓月当空,距离有上百万公里那么远,但偏偏这个付丧神仅是玉立于此,就能演绎与所有人日月同辉,永驻身边。
丰神俊秀的青年男子虽不是岩融那样高大得几乎要顶天立地,但被他的身形所阻挡,夭夭只能看到他们当晚扎营的地方跳动的火光而已。她依稀记得这个时候烛台切应该还没有睡,然而三日月仿佛看穿了少女的心思,开口道:“现在去找他也不一定能谈出什么结果哟,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的话,小姑娘最好还是先解开自己的心结比较好。”
夭夭一怔,旋即反驳道:“我并没什么心结。”
“是嘛?”三日月无所谓地笑笑,右手伸向她,宽大的袖口间露出来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刚好烛台切殿也没有心结呢,如此你今晚就该有时间陪爷爷我散散步了?”
“大晚上不睡觉,你不怕明儿白天犯困吗?”夭夭一点也不想和这把千年老刀月下漫步,尤其是被那双倒映着金色月牙的眼睛凝视的时候,总有种不仅是扒光了衣服,甚至还破开了皮肉直视筋骨肺腑的异样感觉。
但三日月哈哈一笑,连着发间的金流苏都跟着微微晃动,不由分说,拉起夭夭的手就往前走去,“老年人觉少,无妨,无妨。”
野外的晚风阴寒透骨,尤其是当出了树林子,没有枝叶灌木的遮挡,即使披着一袭骑马用的披风也有些难挨四面不间断的飒飒冰冷,三日月的狩衣虽服饰层叠繁复,但应该比夭夭镶着一圈兔毛的披风要更不抗冻。可他闲庭信步,唇角的笑容半分未减,好像迎面吹来的只是二月柔媚可人儿的春风。
被携手又或者是胁手走了好一会儿,大概耳朵都有些木了,她才道:“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吧?”
“怎么?你莫非不享受这种夜游平野的宁静吗?”三日月停了下来。
“风都吹成这样了难为你还能感受到宁静,而且,三日月,你再走下去我觉得我们会迷路。”夭夭指了指和来时的小道相比,他们现在脚下几乎都看不出有人走过的杂乱植被。
三日月歪了歪脑袋,语气有些困惑,“好像真的迷路了呢。”
“卖萌可耻。”夭夭毫不留情地吐槽,然后转身试图原路返回,“你也知道自己作为太刀夜视能力不好,就别搞什么半夜散步了,迷路老人还请替那些在阿津贺志山找你找疯了的审神者们考虑考虑吧。”
“哈哈哈,迷路老人是你给我起的nickname吗?”被戳破自己晚上看不清路还差点走丢,三日月反而笑得更欢快,连日英混杂的口癖都跑出来了。然而下一句话锋就转了味道,“不过我三日月宗近再老眼昏花也应该只会在阿津贺志山迷路的,你还记得当初入手我的时候是在哪里吗?”
夭夭停下了脚步,“博多湾,那次是国广带的队。”
“嗯,确实是山姥切君呢。而且据说是第一次出那里的任务,就找到了我,这可真是跨越了时空的缘分。”
知道这把天下五剑说话经常让人喷饭而不自知,但在他严肃了表情和语气的时候,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夭夭扬起了头,看着男子眼中明亮的新月,“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以讲故事的口吻继续说道:“明明只会在阿津贺志山以极低的掉落率出现的我,却在硬是在博多湾被山姥切君找到了,小姑娘想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以为你也是被时之政府所宣传的最美天下五剑的美貌而吸引来成为审神者的,想要取悦你,想要让你开心,这份心情强烈到能打破时空的壁垒,让我提前出现在你的面前。也不仅仅是山姥切君,准确来讲,我们所有的付丧神都是因为感知到你的召唤,才相聚在本丸,听从你的声音,回应你的感情。毕竟说起来,歼灭时间溯行军,保护历史,和我们这些死物有什么关系呢?相反,像不动行光这样的刀剑,说不定会更认可时溯军改变本能寺之变的行为呢,最近新播放的活击刀剑纪录片不就是一个类似的例子吗?”
“毕竟,在成为你的刀之前,我们先是那些历史中人的所有物。但是,因为你的存在,我们从记忆和思念中化身为人,才有了现在的样子,所以本能地欢喜于你,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夭夭摇头,自嘲道:“只不过是因为我提供了你们所需要的灵力后因为依赖才产生的错觉,一个人如果不值得别人爱,也不配别人爱的话,一开始的好感也会逐渐被消磨殆尽。老实和你说吧,我想要和烛台切谈谈,就是希望他能明白,我只是一个本丸的管理者,在其位,谋其政。你们不需要强迫自己喜欢我,如果觉得我的执政有问题,提出来就是,只要别耽误本丸的运作就好。再不济,忍受不了,捅我一刀,我绝不反抗,只要记得给我留一条命好让我完成这份工作。”
“正因为你是这样的感情,所以烛台切才会烦躁不安。”三日月的脸上已看不出一丝笑意,他冷了声音,凌冽的风托起广袖翻飞,隐隐有了属于天下五剑高傲强大的夺人气势。
“如果没有必生的意志,无论是人也好,刀也好,最后只会折损在战场上。”
“不要说了,三日月。”夭夭笑得惨然,几乎是要哭出来的表情,她隔着厚实的披风,抚过被红绸扎得严严实实的脖子,那底下有一道无论如何都消除不掉的伤痕,“我已经折损掉了,生这种东西,对我而言,没有意义。所以你们不用喜欢我,更不用视我为你们的因缘,没有意义,也不值得。”
周围的风吹得越发猛烈,几乎形成了摧枯拉朽的力量,肆虐起来,遮天蔽月。来时的路已看不清,该走去哪里也无人知晓,风中零星几点艳红恍若血泪纷飞,如泣如诉。
三日月手覆上了本体刀,明明夜晚视力等同于无的他分明看到有粉红色的花瓣随风飘落在夭夭的头发上,这个季节,花应该还没开呢。未等他开口,周围已经爆发出铺天盖地如同樱吹雪一般的绯红浪潮,滚滚而来,一转眼,目之所及,皆是殷粉茫然。
乱花迷眼,潜藏在这异常纷乱中,竟有雷声虺虺,似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长嗥咆哮,又仿佛是大地被遥远的地平线所大口吞噬,以至于连脚底下的土地都在颤抖皴裂。
“快走!是桃花瘴!”
一片混乱中,已经看不清身影的夭夭清啸出声,与此同时,三日月长刀出鞘,锋刃所到之处,开天辟地,万物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