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故事》心驰

14、第 14 章

　　阿诚与秀秀的婚姻虽然早已走到尽头，但毕竟共有一个唯一的骨肉。阿诚对秀秀心存感恩，因为他经济困难的时候是秀秀出资供阿兰读书，满打满算其实也就两年，但对阿诚来讲，这是一件有深远意义的大事。
　　阿诚大男子主义，觉得养家糊口其实是男人的事，女人嫁过来男人就该管她的一生，所以，当秀秀跟他提钱的时候，他排除万难地给了。其实如果换一个方式，阿诚这个钱可以给的更心甘情愿一些。

　　但秀秀这番理所当然的态度让阿诚有些寒心。
　　这个时候，阿诚已经听说阿兰在谈恋爱的事，起初他是不同意的，觉得上大学谈恋爱是不正确的，上学就是上学，谈什么恋爱。但妹妹小西说，现在大学生哪有不谈恋爱的，你不谈，人家都把好男人占上了。
　　但阿兰那是什么眼光啊，那是什么男人啊，一脑袋黄毛，一看也不是个成熟稳重的样子，阿诚第一眼就不满意。但因为这些年也没在阿兰身边管教，张不开嘴去骂阿兰，倒是跟秀秀提过一次，建议别跟这小伙子，家里条件差，人也不像个能成大器的。
　　秀秀意见不同，说孩子的事你别管，人家自己谈的恋爱，你瞎管什么。所以阿诚的意见并没有及时地让阿兰知道。
　　阿兰后来想过，如果爸爸早点提出异议，强烈反对他们在一起，恐怕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或许，她的人生会好过一些也说不定。在这方面，阿兰对父母有意见，但又不能提。

　　阿诚的事业越来越好了，虽说还没飞黄腾达，但经济水平算是直线上升。阿兰也顺利大学毕业了，毕业后就去了那小子的城市，省会城市倒也可以，只是他们俩现在这个样子让人摸不明白，阿诚总觉得恋爱这种事不该跟女儿谈地太细节，因为这实在太尴尬了，也不是父亲应该涉猎的话题。

　　一天一天往后拖，阿兰已经与于越住在一起。阿兰起初受委屈的时候会跟阿诚打电话讲一讲，阿诚在千里之外听见女儿的委屈，生气，但帮不上忙，也不想火上浇油，所以总是先把阿兰的情绪安抚下来再说。

　　阿诚愈发感觉他们老于家有点不对。阿兰住他们家居然每月还得交二百块钱，他这个当爸爸的还没借上女儿的一点光，倒是被他们给占了先机。而且还听说他们家没钱，条件不好，于越他妈还一身病，阿诚愈发觉得这桩事不太稳妥。但旁敲侧击一番之后，阿兰也没表示过他们家不好，还说他们对她都不错，就是穷了点。

　　阿诚在外混了半辈子，见过形形色色的年轻人，男人的世界他太明白了，换个角度想，穷，人好也是可以的。
　　但这个好与不好要怎么界定呢？什么样叫好什么样叫不好呢？

　　阿诚高估了阿兰的识人水平。阿兰虽说已经成年，可在原生家庭里受到的影响严重干扰了她的所有判断，她认为男人不打老婆，不喝酒不赌博不找小姐就是好男人了。于越恰好满足这个条件，而且他们老于家的确是气氛和谐，从不吵架，这对阿兰也是个致命吸引。

　　阿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了于越，把自己的青春和一切都搭了过去。

　　老于家有任何困难，阿兰都能理解，反过来就跟阿诚说，想让阿诚帮一帮，阿诚心想既然女儿认准的人，帮帮忙也没什么，反正之后都是一家人，可是帮来帮去的，这家人也没个什么表示。电话从来没有，来回从省城路过也从来没接过机，按照常理来讲，东道主起码应该有点表示，但是他们老于家安安静静什么也没做过。

　　事后，阿兰觉得这事儿不妥，跟阿诚解释过，说他们家常年不跟外界打交道，也没有社交，脑袋简单，想不起这些事儿来。阿诚能怎么办？他们老于家就是这种不懂事儿的人，你还能强制人家来看你？那事情不就变味儿了？算了，只要对阿兰好就行了。

　　但是，好与不好的消息来的越来越少，因为阿诚有时候没耐心听阿兰唠叨，阿诚一边觉得女儿心事重，性格差，一边觉得自己帮不上忙干着急，所以就说了一些重话，从那之后，阿兰再也没跟他提过老于家的事儿。

　　他不知道，在这段期间，阿兰受了多少委屈。

　　过了许多年，阿诚才知道这一段，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晚了！

　　他很后悔，如果早知道他么老于家这么欺负人，他是坚决不能同意这个婚事的。

　　阿兰嫁进了老于家，双方父母见面的时候，阿诚就发现了，老于家夫妻俩都是没什么水平的人，虽说亲家母是个老师，但言谈举止完全看不出来，傻里傻气之中透着一点挑剔和算计，为人师表那些东西在她身上也看不出来，以阿诚多年来识人的本事来看，这夫妻俩是那种没什么大出息的人，说白了就是好吃懒做，没有远大理想，更别提哪天指望他们家飞黄腾达借点光！
　　他们不再跟他借钱，不给他添麻烦就烧高香了。

　　阿诚没计较他们家的彩礼少的事，既然都已经接受了老于家，也就算了吧，别挑剔了。

　　俩人就这么结婚了。

　　才结婚俩月，阿诚就听说亲家母得病的事，而且是个非常拖累人的病。要钱不说，还得要人伺候。再见的时候，阿兰已经在床前伺候婆婆了。

　　阿诚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感觉，那是他的宝贝疙瘩，现在居然在他们老于家端屎端尿，再好的人家，再好的人，也配不上他女儿的这些付出。

　　这是阿诚的心底话。但是能怎么办呢？女儿已经嫁过去了，只要他们俩感情好，他这个当父亲的能帮上忙就一定帮。阿诚又出钱又出力，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波澜，但心里很不舒服，这个病太拖累人了，他的宝贝女儿以后可怎么办呐！

　　阿诚心疼女儿心疼地要命，却不见老于家那两口子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自己一身病，没钱拖累人，不对娘家人有所亏欠就罢了，还说什么从来不给儿女添麻烦。阿诚听这些话就不舒服，什么叫没添麻烦，还得添成什么样叫麻烦！

　　那个亲家公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从来不出门，买菜与外界沟通这些最基础的事都做不了，还不是阿兰想着帮着，阿兰长这么大也没给自己家里买过菜，现在天天买，一天三顿的买，有时候还得给人家做，阿诚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能说。

　　这个亲家，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说这些风凉话来表示对阿兰的不满意。

　　亲家公还曾在他面前说过那种话，说什么阿兰这孩子虽然有个性但是个好孩子。这叫什么话啊？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

　　阿兰为他们家当牛做马这么长时间，现在居然还有脸跑来他面前挑剔阿兰有个性，就是轮也轮不到他，但阿诚也没说什么难听的，他忍了。

　　这一年到头，阿兰受了多少委屈，做了多少事，端过多少屎尿，阿诚都不敢想，一想就心里难受，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就嫁进这么一户人家，没借到任何力不说，还一直在拖后腿，看别人家女儿都嫁得好，他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他的女儿那么乖，那么好，怎么就嫁进这么个人家，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但是想归想，阿诚也只能按照现在的形势计划未来，两个孩子已经结婚了，于越虽说没什么大出息也没什么富贵命，但这孩子确实是个老实人，跟起初的印象完全不同了。黄头发变黑了，穿着打扮也都像本分人，但还是看得出这孩子身上一股稚气，不像是个立事的男人，顶多算是个男孩。
　　看在他为人老实忠厚的份上，这事儿，阿诚也没再阻止。反正日子是两个年轻人过的，只要他们俩好就罢了。

　　阿诚年年在外，一年两年才回来一次。人在远方，可心都在孩子身上，也不知道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遭罪，他们家有没有欺负孩子。

　　阿诚的工作越做越好，口口相传，越来越多的人找上门来想要合作。
　　阿诚怎么也没想到，老了老了却迎来了事业高峰期，也算是大器晚成吧。也好，孩子现在状况不佳，他这边总算有了起色，能帮就帮一把。将来孩子再有孩子，还不是他的事，让亲家考虑这事儿太不现实了，他们能把自己那摊子事搞清楚，不给孩子添麻烦就已经是帮了大忙。

　　阿诚自己也想过自己这一生，劳碌命。结婚之后为老婆，后来为孩子，现在家里兄弟姐妹也都靠他提拔，他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却没有一个人能让他靠一靠，让他歇一歇。
　　秀秀整天跟他算计这个那个的，指不上。兄弟姐妹也都是工薪阶层，还得需要他帮助。

　　他的确是把三弟带出去了，赚到钱了，但对小西，阿诚还是心怀愧疚。小西到现在也是孤身一人，没再找个伴。阿诚一想这件事就觉得无地自容，他觉得小西离婚全都是他这个不争气的哥哥造成的，所以，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管小西的下半生。

　　算一算，他要养活的人，有老娘，有小西，有女儿，有女儿未来的孩子，有赡养老娘的大妹。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说起老娘，阿诚很是心痛。

　　如果他有足够的能力，也不至于把老娘交给嫁出去的妹妹赡养。小西照顾老娘六年，身心疲惫，精神负担很重，事业生活都受影响，经过兄弟姐妹家庭探讨后，决定把老娘转送到大妹家里赡养，让小妹歇一歇，生活费由几个哥哥们共同承担，当然，阿诚是拿钱最多的。

　　老娘到了大女儿家，不适应，毕竟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个时候的老娘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精气神十足还能骂人的老太太了。

　　四面楚歌，阿诚不得不在外拼命工作，但老娘的身体每况愈下。

　　阿兰也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看看奶奶，虽说奶奶当年对她有诸多伤害，但相信都不是恶意的，血浓于水，不管什么时候，血亲都是最亲近的。

　　听姑姑说，奶奶已经开始糊涂，有时候认识人，有时候就谁也不认识，还总说一些奇怪的话，好像看见了一些已经不在世的人。

　　阿兰此时在自己的烂摊子里，无暇顾及其它，但当真看见躺在床上的奶奶时，阿兰很是难受。奶奶老了，糊涂了，但还清楚地记着她，忘了谁也没有忘了她。阿兰想起依稀场景，小时候奶奶带着她玩儿，给她做饭，甚至骂她，挑她毛病。那个时候虽然有诸多委屈，但她仍旧不想看见今天这一幕，哪怕让她一直看到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奶奶也好。

　　奶奶的病很是拖了好几年，这些年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她。她只能瘫在床上看电视，再被女儿女婿抬出去晒太阳，女儿女婿对她都很好，照顾地也很好，大女儿特别细心，她排不出便来，大女儿就用手帮她，知道她不能正常进食，就给她做流食，每天半夜起来给她喂水，换尿不湿。女婿对她也是没得说。一切都很好，可是她想家，她不想死在外面。

　　她天天盼着小西来接她，小西一来，她的希望就燃起来了。但小西总是骗她，说现在天冷，等开春就接你回家，但是一个又一个春天过去了，小西还是没有带她回家。

　　对于这件事，阿兰对姑姑小西也有点意见。奶奶已经老成这个样子，想落叶归根，想回家也没什么错，毕竟她的日子不多了。
　　但小西十分坚守原则，不肯接奶奶回家。

　　奶奶不在的时候，小西就已经把房子翻新了。阿兰有种感觉，好像小西姑姑故意把房子重新装修，不再准备让奶奶回来住了。

　　阿兰心想，这种事她是做不出来的。怎么能狠心到这个程度呢？但同时，她也很理解小西姑姑的处境，照顾奶奶那么多年，身心俱疲也是可以理解的。叔叔大爷们也都同意把奶奶的房子留给小西，没有人有异议。也许小西姑姑是真地忍了常人所不能忍吧。

　　阿诚一边想着老娘，一边想着水深火热的女儿。日子十分煎熬。

　　阿兰这时候的确也过地不怎么样，每天都像一场噩梦，她努力地睁眼睛，希望从梦里醒来，但是怎么也醒不过来。她每天要面对的都是病人和屎尿，还有每天吆喝叫卖的菜市场。她的人生被人强行扭曲成了其他样貌。

　　她需要在家创作，需要找时间给婆婆康复，需要出去买菜，需要把一切涉外的事情打点，需要饭后刷碗，收拾房间，需要在公公婆婆需要她的时候站出来。

　　公公还是老毛病，洗完澡不关水龙头，不管半夜几点总得叫个人出来，儿子不醒就叫儿媳妇。半夜睡不着就唱歌，聊天，阿兰神经衰弱，感觉日子没法过了。

　　但是日子没有停止，只要活着就要面对。这些事情阿诚不知道，因为阿兰不敢说，她不想再给父亲添堵，不想让父亲担忧。阿诚也不敢问，他很怕听见女儿言不由衷的委屈，他连个电话也不敢打。

　　这一年多来，阿兰在婆家操心受累，精神受到严重创伤，工作已经做不下去了。整个人的情绪也很不对劲，但她除了挺着没别的办法。

　　后来，阿兰和于越搬出去住了。

　　搬了也没消停，天天往婆家跑，天天给婆家买菜，社交，她仿佛瞬间进入了五六十岁的生活。

　　阿诚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怎么办？没办法？
　　没办法！

　　嫁都嫁过去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入股早知道阿兰到他们家是这儿结局，他这个当父亲的是一百个不同意。

　　秀秀此时也回老家了，第三任情人虽好，但秀秀也老了，也想落叶归根，想爹想娘，想回家定居，不想在外面漂着了。

　　阿兰结婚前，秀秀通过阿兰跟阿诚要了一套房子，老房子，没多少钱。因为老妈非要买，说什么回来有个地方住，秀秀就同意了，在老妈的怂恿下，秀秀通过阿兰把这事儿给定了下来。这事儿如果没有老妈坚持，私下决定把定金交了，恐怕还真办不成。

　　秀秀顺理成章地回家了，住进了自己的房子里，这辈子，她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
　　回忆前半生，只有在阿兰小的时候，他们才有一家三口的日子，那时候没有婆婆没有公公，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日子算太平，是他们一家最幸福的时候。
　　今非昔比，暂且熬着吧。

　　阿兰现在不好过，她这个当妈的心疼，她姥姥也特别心疼，说这孩子在家什么也没干过，也是掌上明珠，这白给人家了还得给人家做牛做马，真是心痛！

　　在这件事上，秀秀与阿诚难得达成一致，都愿意为阿兰做点什么，帮上一把。
　　所以，秀秀和阿诚逢年过节的时候，会一起去亲家看看阿兰，但每看一次，心就凉了半截。
　　何况亲家两口子还是不开化的，整天脑袋里只有自己的事儿，阿兰为他们家累成那个样子，也没见他们说阿兰什么好话，风凉话一句接一句，好像阿兰做这些都是应该的，这事儿说起来就生气！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孽，要算到这苦命的孩子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