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故事》心驰

11、第 11 章

　　九十年代初，由于工作调动，阿诚需要去另一座城市。在此之前，父亲的工作已经调过去几年了，单位给分了一个房子，还是楼房呢，房子不大，一共五十多平，父母带着最小的妹妹小西一起住。
　　阿诚此番前去也算是投奔父母，有个落脚的地方。
　　本来小卧室是小西一个人住的，但二哥要来，小西主动把房间让出来，给二哥他们一家三口。
　　五十多平的房子要住六口人，可想而知有多拥挤，但当初没人觉得挤，甚至觉得这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

　　秀秀原先在水泥厂工作，在水泥厂里开过一间理发屋，现在忽然要搬家，她的工作是没法要了，但总得做点什么，秀秀想来想去还是开了一间理发屋，毕竟这是她擅长的工作。
　　因为秀秀手艺好，所以生意一直不错，从开业以来就把周边的理发屋挤得没了生意。再者，秀秀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阿诚单位的家属楼，几乎都是从小到大就认识的，自然是愿意来秀秀这里弄头发。

　　阿诚的动作单位就在附近不到十分钟的地方，平日工作不忙的时候，有大把时间在家里。秀秀的工作就身不由己了，有人弄头发她就走不了，所以阿诚一有时间就在秀秀店里帮忙，时间长了，阿诚也练出了一手好手艺。

　　这个时候阿兰正在上小学三年级，阿诚并没有送阿兰去好学校，他认为，好孩子在哪儿都是好孩子，秀秀虽然持相反意见，但阿诚不同意，又总是能说出一堆她说不出来的理由，她也只能同意了。何况转学也是需要钱的，家里哪有那么多钱。

　　阿诚父亲心疼两个年轻人在外面工作，理发屋一忙起来是饭都吃不上的，阿诚父亲就把饭做好给送过去。秀秀其实很喜欢这个公公，公公真是个大好人，从来没跟她发过脾气，说话也向来都是温和微笑的，不像父亲，经常对母亲发脾气，一生气了什么话都说。
　　如果公公和母亲是一家该多好，母亲就能少受些苦啦。

　　下雨天，公公还会亲自去接阿兰回家，实在是给小两口解决了不少实际问题。

　　秀秀是很满意这位公公的，但是婆婆她可不喜欢。从嫁进家门那天，她就觉得这个婆婆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物，从来都不见什么笑脸，说话也总是冷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她的钱一样。

　　而且婆婆对阿兰也是颇有意见，因为阿兰不会做饭，也不是很仔细的人，经常往家里买衣服买鞋，家里都要摆不下了，但她还是买啊买，还化妆，脸那么白，嘴那么红，可有什么好看的呢！
　　婆婆背地里的确说过儿媳妇诸多不好，阿诚也知道母亲对秀秀一直不满意，从没结婚的时候就比较反对，但那时候不住在一起，眼不见为净，现在抬头不见低头见，免不得被她们二人夹在中间，难做人。

　　秀秀是什么性格他是最清楚的，三十多岁了还没长大，跟阿兰都要争个我错你对，如今到了婆婆这里，她怎么能忍。

　　何况说实在话，秀秀在这个家里的表现的确不怎么样。因为受阿诚照顾习惯了，她当然是不可能去做饭的，阿诚做熟了饭还得亲自去叫她来吃才行。
　　一般情况下，秀秀不会主动去公婆的房间，因为不熟悉，又觉得不是自己父母，婆婆还总是看不上她，她干吗去自找没趣，所以她坚决不进那个屋子，也从来不帮忙打扫，但是吃饭的饭桌是要摆在公婆的房间的，她不去不行，好在阿诚把饭做好以后会让阿兰来叫她。

　　一般都得叫上好几次，秀秀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过去。

　　她在这个家里，总感觉自己是个外人，好像所有人都话中有话，婆婆看她的眼神也总是不对，真是郁闷。

　　但寄人篱下，总是要干点活的，要不婆婆会更看不上她，所以饭后，秀秀会把碗筷拿下去，但是她不想洗，反正她不洗阿诚会洗的。

　　把碗筷拿下去已经耗费心神了，她可不想总在那个屋子出出进进的，所以碗筷拿完剩下的她就不管了。
　　桌子小西会擦干净，最后由阿诚拿下去，都有人做的事，她就不用去做了。
　　阿兰倒是蛮勤快的，经常帮忙拿东西，大概也是怕爷爷奶奶烦她吧。

　　说起来这个当奶奶的也真是太过分了，有一次就因为阿兰厕所没冲干净，就把阿兰给骂了一顿，阿兰都哭了。但奶奶还在说，说什么“你有那个脸下回就别干这种事。”

　　多大个事儿啊给孩子说成这样，秀秀听了很委屈，但又不敢跟婆婆顶嘴，就闷在屋里偷偷地哭。

　　时间长了，她觉得日子过地越来越压抑，能不在家里待着就不待。

　　秀秀时常找朋友们出去逛街，买东西，或者打麻将，反正不想回家。

　　但是中午的时候，婆婆会派阿兰来找她吃饭，她躲不过去，还是得回去吃的，不过吃完她就跑，她可不想跟婆婆在一起待着，又没话说。

　　秀秀的这个行为当然是愈发引起婆婆的反感。

　　阿诚非要娶这个老婆，她也没办法，但是现在住在一起，天天这个样子你生不生气。
　　一点也没把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你看看别人家的儿媳妇都什么样，你再看看她，天天花枝招展的，在那个小屋里也不知道忙什么呢，除了吃饭上厕所能出来，平时就关在里面，也不知道分担家务，不知道干活，还赶不上阿兰，真是上辈子造孽，娶了这么个儿媳妇回来。

　　对此阿诚他爹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他倒是好说话，好人都让他做了，坏人都让她这个婆婆当，真是不公平。

　　好吃懒做，不干活，连碗都不刷，这样的儿媳妇谁稀罕啊！
　　以后这个碗，她也不刷了，谁爱刷谁刷！

　　阿诚母亲的确有段时间没刷碗，秀秀刷过几次就不乐意了，跟阿诚大吵一架，“这也太过分了，让我刷碗上瘾啊，凭什么让我刷，我也不刷，谁爱刷谁刷！”

　　阿兰看多了她们吵架，偷偷刷过几次碗，奶奶问起来她就说是妈妈刷的。但事情大概没人相信吧，所有人都说阿兰是个懂事的孩子，妈妈还是被人背地里挑剔。
　　虽然妈妈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也经常惹阿兰不愉快，但阿兰还是在心里希望没有那么多人骂妈妈不好，希望这个家能太平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太压抑了。

　　每天她都在害怕，还没进家门她就开始怕，怕家里又吵起来了，但是她又没地方躲，为什么她的父母跟别人父母不一样呢，别的同学家总是嘻嘻哈哈笑声不断的，为什么她的家是这个气氛。阿兰也不爱回家了。

　　虽然家里一直鸡飞狗跳，但小西还算争气，考上了大专，虽然考了好几年但毕竟是个好消息。没几年，小西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农村小伙子，小伙子家里条件不太好，但为人忠厚老实，长得一表人才，家里人都很喜欢他，两个年轻人年纪相仿没什么阻碍便结婚了。

　　秀秀对这个小姑子也算大方，给过她衣服和首饰，那些东西都不便宜，但自己小姑子嘛，花点钱没什么的，这小姑子也是个老实人，不像她妈那么烦人。
　　小西结婚当天的新娘妆还是秀秀给化的呢，其实妆发都是她做的，那天是小西最漂亮的一天。

　　小西结婚以后就搬出去住进了男方单位宿舍楼，每个礼拜回一趟娘家，大家一起吃个饭。

　　但每次回娘家，母亲总是唉声叹气，说阿诚和秀秀成天吵架，阿诚还动过手，这个家四分五裂，没法过了。
　　母亲的眼泪和埋怨使小西渐渐地开始对二嫂有意见，两个人的关系逐渐疏远。

　　秀秀察觉此事，十分生气，觉得这个小姑子就是个白眼狼，亏她对小姑子掏心掏肺，又给衣服又给首饰，结果到头来却这么对她，这个家她是待不住了。

　　但她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她无处可去，她的父母不在身边，她只能靠自己。

　　秀秀孤单寂寞，闲来无事时开始约朋友出去跳舞，只有在每天晚上跳舞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一丝丝的放松和愉悦。但是阿诚那个老封建不同意，因为这个事儿没少跟她吵架，秀秀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日子会变成这样。
　　明明谈恋爱的时候，阿诚对她特别好，现在把人骗都手就露出真面目了。这个阿诚真不是个好东西。

　　秀秀才不想听他摆布，她要跳舞，她要打麻将。他阿诚还不是吃喝嫖赌一身臭毛病。凭什么她就不行。

　　说起阿诚，这个阶段也很困难，因为单位效益不好，很多人下岗，阿诚也没能逃过去。家里没钱了，就只能靠秀秀的理发屋。两个人没日没夜的干也没攒下来多少钱，因为秀秀花销原本就大，买衣服，鞋，化妆品这些就花出去不少。阿诚白天还在隔壁跟人家打麻将，一输就是上千块，有多少钱够他败的。

　　秀秀发觉阿诚跟以前不一样了，不但秀秀这么想，就连阿兰和公婆也这么想。
　　阿诚开始夜不归宿，严重的时候几天才回来一次。听人说他是在外面跟人家打麻将呢，输了不少钱。

　　父亲和母亲对这个老二是操碎了心，从小就不省心，娶了个媳妇也不让人省心，现在可好，工作没了，还整天在外面胡混，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阿兰时常听见爷爷奶奶对父亲母亲的抱怨，说他们没一个好东西，赶紧离开这个家才好。爷爷一直是个性格温厚的人，想不到也会说出那样的话，阿兰很难过，她不知道她还能做些什么了。

　　没多久，秀秀的父母也因工作原因搬到了这座城市，就住在不远的地方，秀秀这回有了地方可去。一有委屈就跑回娘家，秀秀的父母很快了解了秀秀的一切遭遇。
　　但相比于母亲的理解和难过，秀秀的父亲有不同意见。

　　“你自己也没做对，都多大了，都结婚生孩子了，还总在外面跑，人家阿诚能不生气吗？”
　　父亲这番话，立刻使秀秀想起伤心事，就是因为阿诚她才跟父亲如此有间隙的，原来父亲百般呵护她，从来不批评她，自从阿诚跑去跟父亲告状，父亲就和阿诚站在一边了。

　　秀秀委屈极了，跟父亲说：“你们这些封建思想能不能改一改，为什么就都是我和我妈的错，你女儿嫁给他都受委屈了，你还帮着他说话！”
　　父亲说：“我自己女儿有错我也要承认，你错了就是错了。阿诚都说了，你总上外面跟别的男的跳舞，那谁不生气啊！人家打你也没错！”
　　秀秀气极了，再也不想跟父亲说话。

　　其实，秀秀父母也并不好过，搬家过来之后，他们也是要和元元两口子一起住的，家属楼里都这个模式，那就免不了跟秀秀他们面对同样的问题。

　　元元娶那个媳妇厉害地要命，时常把元元训地跟孙子似的，元元也不敢还嘴，老两口心里不好受，又不能说什么，免得俩人吵得更厉害。

　　这日子啊，真是越来越难过了。

　　秀秀其实对这个嫂子没什么太多感觉，只知道哥哥被嫂子管地很严。秀秀没人玩儿的时候，也经常找上嫂子，嫂子很快加入了跳舞的队伍，俩人在这方面倒是和谐的很。每天晚上化好妆，穿上好看的裙子就去了。对此，元元也是一百个不愿意，俩人没少吵嘴。

　　有一回俩人动起手来，小旭吓得实在没办法大半夜跑到秀秀家搬救兵。
　　“我爸说，是你让我妈跟那个人跳舞的！他们俩要离婚了！”
　　秀秀半夜爬起来赶紧去劝架，阿诚也被惊动，事后再次对秀秀跳舞的事表示了强烈反对。秀秀自当不能同意，俩人又是一顿大吵。

　　争吵越来越多，矛盾越来越多，秀秀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恋爱的感觉，为人妻的感觉，她再也不愿意去想了，她就是被阿诚骗了，她的人生毁了。

　　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厉害的时候动手打，谁也不让着谁，阿诚渐渐展露出暴力倾向，对秀秀下手毫不含糊。秀秀的心死了，彻底死了！她嫁的男人变成了另一个人，父亲也变成了另一个父亲。她没有人能依靠了，就连阿兰也在跟她作对，这个家，容不下她了。

　　阿兰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第二天就收拾好包裹走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她连父母都没告诉。阿兰和阿诚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阿诚对这个媳妇也没了感情，恨不得她立刻从地球上消失，他的婚姻把他毁了，把原本幸福和睦的家给毁了。现在就连小西都对他有意见，父母也看不上他，自从找了这个女人，他的人生就在走下坡路，并且头顶绿帽子，没完没了，这种日子，还怎么过！

　　阿诚自暴自弃，对生活失去了所有热情。

　　偶尔他会想起十八岁的自己，上山下乡，吹拉弹唱，吟诗作对，那个时候，月亮不管是弯的还是圆的都是美的，空气里时刻散发着朝气和阳光的味道。但是现在，面对镜子里胡子拉碴的自己，他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但不管人生变成什么样，阿兰他不能不管，他还是不能和秀秀离婚。他不想阿兰将来变成单亲家庭的孩子，找对象不好找不说还会被人瞧不起，这件事，他和秀秀虽然从没明讲，但两个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可是阿兰怎么想，并没有人过问和在乎。

　　阿兰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父母离婚，谁也别理谁，这样这个家就太平了，她就不用每天担惊受怕，不用每天祈祷父母不要吵架，奶奶不要生气之类的事。

　　可是阿兰太小了，没有人能听她说话。

　　秀秀走了，跟在理发屋认识的朋友一起走了。她先去了河北，跟几个朋友又开了一个理发屋。没了阿诚的管束，她感觉自由多了，朋友们有空就在一起吃饭喝酒，跳舞蹦迪，人生原本就该这个样子。

　　她很后悔，这么多年，她委屈自己根本没用，从现在开始，她要做自己，她要开心，她要玩。

　　在外面三个月左右，秀秀想起家中女儿，也不知道阿诚还有没有工夫管女儿的死活，大概天天在外面吃喝嫖赌吧。

　　秀秀怕阿诚知道她在哪里，就随便找了一个公用电话打回家里。电话接起来，是婆婆！

　　秀秀像被吓到了似的，立刻把电话挂断。

　　不知道怎的，这个婆婆好像比老虎都猛，她可不想跟她说话。

　　打了好几次，终于是阿兰接电话的时候，她才放下心来。
　　但女儿对她的离去与归期并不感兴趣，语气特别冷淡。

　　秀秀准备好的母爱完全被浇灭，还不如不给，拉倒吧，孩子跟她又不亲，她何苦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秀秀在电话里说：“你爸天天在外面玩麻将，家也不管了，他甚至要把家给卖了，把我给卖了。你还怨我啊？你一天天就向着你爸，都以为我在外面潇洒呢！我这是在外面挣钱吃饭，要不谁给我饭吃，我都快饿死了，你爸就那个样儿，还能指望他？”
　　阿兰在电话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爷爷奶奶和姑姑三天两头就跟她念叨这些，说你爹妈怎么怎么不好，怎么怎么不是人，她听得太多了。

　　但是她很想对他们讲：“你们不要再说给我听了行吗？让我对这个家保留一点点幻想和希望行吗？”
　　可是她人微言轻，说什么都没人在意。阿兰不吭声，默默听母亲发牢骚，发完了母亲就把电话挂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有时候碰巧赶上父亲在家，父亲就坐在阿兰旁边盯着她打电话，等电话挂断，父亲总是要问她，“说啥了？你妈都说啥了？问我没？问的啥？还问别的没？”

　　其实很多时候，母亲都没问父亲的事，为了让父亲高兴，她才撒谎的。

　　反过来也一样，母亲经常在电话里问，“你爸问我没？怎么问的？都怎么说的？还说别的没？”

　　阿兰骗来骗去，练就了一身撒谎技能。但是这叫善意的谎言，应该不会有人怪她的。

　　秀秀在河北住了一段时间，又跟朋友们去了别的地方，这回是一线城市。

　　她又开了一个理发屋，因为手艺好，客源不断。

　　她的美貌毫无意外地吸引了很多男人，秀秀早就习惯了，男人都一样的，想得到你的时候花言巧语，烦你的时候恨不得你死。秀秀周旋在各个男人之间。没有人是她的心头好，都只是她解闷的人而已，除了解闷，还能从他们身上弄点钱来，一举两得。

　　其中有一个男的，有家有业，不是很有钱，但养她一个小三还是很轻松的，再说她也不用他花多少钱去养，她自己有理发屋，有收入，晚上还去夜总会唱歌，钱是够用的。

　　这个男的长得不太好看，但是对她算是百依百顺吧。脾气也还算可以，她怎么骂他，打他，他也都没还过手。当然了，他家老婆长得又土又丑，他哪里看得上。秀秀也不算多喜欢他，顶多看他人还可以，对她不错，两人彼此能有个照应，不然她人生地不熟，也不好混，各取所需嘛！

　　男人啊，都是一个样，不可靠！有用的时候用一用便罢了。她吃尽了感情的苦头，才不要再在男人身上浪费时间，她又不傻，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高兴，赚钱，这才是人生头等大事。
　　其余的，都去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