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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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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硝烟渐渐散去,将一幅惨绝人寰的画面显现出来。
千年古刹,焚香诵经、普渡世人的禅宗祖廷,已经成为人间练狱。
血在流,流过碎石缝隙,流过残肢断体,慢慢地交汇,又再慢慢地往四处蔓延。
沈浪的脚已经踏在这上面,犹如踏进地狱。
天渐黑,雾已起。
血雾,混杂了死亡与鲜血的雾,像一张网,织在他周围。
这就是江湖,杀人与被杀,是它唯一的生存法则。
沈浪的心在下沉,他们非他所杀,却是因他而死,若是当初没有趟这淌混水,又如何能惹来这场浩劫。但如果没有这场经历,又怎会与那人有如此深的牵绊?
沈浪不后悔。
他悲伤,但他并不后悔。
他累了,真的累了,“侠义”二字压在身上这么多年,已经压得他身心俱疲。
这一刻,他已不再是“大侠”,他只是沈浪,一个叫沈浪的男人。
沈浪要去找王怜花。
一个叫沈浪的人要去找一个叫王怜花的人,只是这样简单,与任何人、任何事,都无关。
他走得很慢,他的目光和他的脚步一样缓慢。
尸体遍布,有被炸碎的,也有被烧焦的,有手脚分家的,也有头颅被压成烂泥的,血混着肉,肉淆着血,早已是一片模糊。
但沈浪还是很肯定——王怜花不在这里。
他的直觉虽然并不十分准确,可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坚信过。
他的脚步没有停留,循着打斗痕迹奔去。
后院很静,昏沉的晚光笼罩在寺舍上,有一种别样的肃穆之感,有风呜咽而过,却又平添了几分苍凉。
墙上有刀剑划过的印痕,地上有被踢落的碎瓦片。
沈浪俯身拾起,注视着上面血迹。
血迹未干。
缓缓抬头看了一看,纵身跃上屋顶。
血迹在蔓延。
从滴落的间隔来看,这人已经受了重伤。
这,会是谁的血?
沈浪无法再思考下去,他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努力定下神智,他照着那方向追去。
天已黑,寺里没有半点灯火,四周都只剩一个混沌模糊的影子。
沈浪先看见的,是唐天杭的尸体。
他被一把剑穿过咽喉,钉在柱子上,以极其怪异的姿势定格,神情扭曲,双目圆睁,至死都不能瞑目。
怜花,你果然杀了他。
怜花,你最终还是赢了他。
可是现在,你在哪里?
方方正正的小院子,一眼便看了个遍,除了这具狰狞的尸体,却是什么也没有。
房门紧锁完好,也似乎从未打开过。
身后似乎有声响。
轻微的,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
沈浪转身望去,眼中还未及显露的惊喜又在刹那隐了下去。
“是你……”
蓝雪没有看他,她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面无表情地走到唐天杭身边,拔下那把插在他喉间的剑,奋力将他背在身上。
“蓝姑娘……”沈浪不忍道,“你要去哪里?”
“我要带大哥回家。”她走得这么踉跄,却又走的这么坚定。
死亡,就是结束,对也好,错也罢,都会在消失在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看到这一幕,任何人都会原谅他们。
至少,沈浪是。
目送那绝决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低头,深深叹息。
有一角白衣飘扬,飞入他眼底。
白的刺目,白的惊心。
沈浪愣了一瞬。
只是一瞬。
猛然抬起头,长时间处在黑暗中的眼睛无法适应突如其如的白色,只能依稀看见一团似真还幻的白色影子。
沈浪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一身白衣如雪。
可是除了他,还能有谁?
“沈大侠来散步么?”他似乎在笑,轻快的声音一如既往含了几分嘲弄的意味。
沈浪眼中有了泪。
他一步一步走向他,这么咫尺间的距离,他却仿佛用了一个世纪。
蒙在夜暮中的云层悄悄散去,将一席月光映在地上。
他终于看清他,看到他略略苍白的脸,看到他讥诮的眼角,看到他唇角那抹狡黠的笑。
王怜花抬眼望向他,梦呓似地低唤:“沈浪……”
沈浪轻轻地回应:“是我。”
王怜花说了一句很莫明其妙的话:“天已经黑了。”
停顿一下,他又说了一句更加莫明其妙的话:“可我为什么觉得天这么亮?”
沈浪笑,他回答道:“因为我们都活着。”
这个答案牛头不对马嘴,可是这世上不会再有比它更好的答案。
——因为我们都活着。
生老病死,天地轮回,是永恒不变的规律。
人,总是要死的。
可只要活着,就能拥有幸福。
王怜花笑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过。
他曾经笑的太多,在寂寞中笑,在悲伤中笑,在痛苦中笑,唯独没有在快乐中笑过。
快乐,曾经多么遥远奢侈的一个词语啊。
可现在,它又是如此的真实。
他看着沈浪,没有再说一句话。
月愈亮,云愈淡。
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世人都是善忘的,不管是如何惨烈的事,茶余饭后被人们拿来消遣过后,便会在记忆中沉淀,直到消失。
伤口,会随着时间愈合;悲伤,也会逐渐忘记。
那日少林寺惨案,那场无疾而终的阴谋,那些似真还假的谜团,在江湖上沸沸扬扬传了一阵后,也渐渐平寂下来。
玩乐的人依旧在玩乐,拼命的人也照样在拼命。
日升月落,不会有半点改变。
只是这江湖,永远不会有真正平静的时候。
各大门派掌门均被炸死,自然不会留下任何遗言说传位何人,各大弟子你争我夺,杀戮又岂止一二?
人心之贪婪,才是一切祸端的根源。
二匹快马,二个人,遥望着在林中嘶杀的人群。
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这就是江湖。
王怜花转看他,问道:“你不去阻止吗?”
沈浪轻轻一笑,道:“阻止得了纷争,阻止得了人心深处的欲望么?”
斜阳渐深,有马蹄声响在苍穹之中,渐渐远去。
浮生如斯,红尘多恨,凡事皆镜花一场、水月一场,何不放下执着,俯瞰名利,做那逍遥天地之人?
人生如烟如雾而过,若能与你放足红尘,今夕同醉,已足矣!
完。